第五章 不眠的夜
是夜。
清河县郊，一个小小的渔村里，一道黑影，自村外河塘那边快速掠出，水鬼也似，悄然隐没在一个庄户里。凉风阵阵，云来月闭。安谧的夜，在这一刻似是又深邃了几分。
“你迟到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庄户主人悠闲地躺在藤椅里。
“呵，柳生，你这里如今到处都是巫的眼线，我不得不谨慎些。”来人耸了耸肩，那一身黑衣上还淌着水。
“还不是前些天你的动静闹地大了些。”庄户主人没好气地道“张员外也就罢了，那三个护院死得也太扎眼了些，尸身不过一夜就变得硬邦邦的，连仵作的剖尸刀都几乎划切不动，这是寻常人的手段吗？”
“他们不是我杀的。”来人道。
“我知道，你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跟藏冥谷的那帮恋尸癖同流合污。”庄户主人道“我说这个主要是给你提个醒。那帮恋尸癖虽然跟他们的行尸一样都是榆木脑袋，但是手段却着实厉害的紧。以他们睚眦必较的性子，如今被你摆了一道，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来人道。
“你心里有数就好。好了，我先给你拔除这几日淤积的血毒。”庄户主人道“讲真的，你从张家偷出的那块玉也忒邪门儿了点儿，我不知道竟还是吃人的！”
夜依然静谧。
数十里外的翠竹林里，小楼寂寥。因为张员外被杀而受了无妄之灾的小鱼此时正背靠着竹塌，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夜风习习，竹叶沙沙，浓淡交错的竹影，斑驳了镂空的窗子，也弄乱了他的思绪。
小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思索些什么，思绪就像是窗外的流水。过去的事情一幕幕，接触的人儿一个个，那走马灯似的一张张脸，一个个人，一件件事从心底浮起又沉落，什么张狂的，含蓄的，冷酷的，温暖的，直到一张脸变得越发的鲜活。那是一张美好的犹如晨光一样的俏脸，是赫连萍唇边梨窝轻点的笑脸。
小鱼猛然清醒。
“喜欢她？”他摇了摇头 “不是才见过一面吗？未来都不知道还能否再遇见，不过就算遇见了又能怎样呢？”
小鱼无声地叹息。
云去了月来了，窗外月光皎皎，竹影森森，小楼里越发的清凉。小鱼望着窗外的月色神情越发的萧索：“ 小妹，你可安好？”天边恰有流星划过，大概是替他带回问候的星君。
夜渐渐深了，困意如潮水，慢慢占了上风。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夜风里似乎混进来了一声轻笑。那笑声听起来淡淡的，带有一点点的嘲弄，仿佛来自过去，又仿佛来自未来，朦朦胧胧，悠悠远远。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小鱼自然没有留意到随着那一声轻笑一道黑影慢慢地钻出了竹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直到爬过了窗子，爬进了屋里，一直爬到了小鱼的身上。
风似乎变得冷了一些，竹子随着风晃呀晃呀，就像是有无数的人再冲着小鱼热情地招手。
“小鱼……”
笑声已去，又一声呼唤，却是已经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畔，是那么的温柔慈爱。
是熟悉的声音。
小鱼搓了搓脸，强自打起精神，只见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贴到了他的眼前。
“啊？”
小鱼被吓了一跳，困意消退的一干二净。然而他是醒了，那张脸却又根本不在他的眼前，分明就在窗外的竹林边，似乎不曾挪动过。
“奶奶？”
待瞧清楚那张脸的模样，小鱼的眼睛瞬间红了：“奶奶，你来接我了吗？”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想要投入老妪的怀抱。他可以确定这个老妪就是他的奶奶，那个在他七岁那年收留他并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的奶奶。
这些年他活得太累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妹，小小的他要饭，做童工，当小偷几乎什么肮脏下贱的活计他都做过了，这么多年来受到的委屈在遇到自己最亲的人的这一刻彻底地爆发了，他好想大哭一场，然后就像小时候一样再在奶奶的怀里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小子，醒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本应该睡熟的老邋遢突然从竹榻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了已经陷入癔症的小鱼，只见他掌中寒芒吐露，一掌劈断了地上的那道黑影，一时间楼外狂风大作，凄厉的惨叫响彻整片竹林。
“该死的，哪来的老夯货，竟敢伤我鬼奴！”
狂风里惨叫声里，一声怒喝炸起，尖锐而又刺耳，带着滔天的恶。
老邋遢只是死死地按住小鱼，脸色阴沉的可怕。老夯货？他低低的念着这三个字，竹榻上那把斜倚着的铁剑在嗡嗡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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