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通道
初夏的东海郡依旧像是三四月的样子，清晨透着冷，微风吹过薄袖便能激起一阵酥麻。
在这样的日子里，位于东海郡雨旋区紫金秀苑旁的早餐铺子前照例熙熙攘攘。
上班族匆忙赶来排队，然后提溜着几个包子豆浆又匆匆离去，退休的大爷大妈悠闲聊着家常，慢悠悠吃着油条豆腐脑，间或和买菜归来的熟人打着招呼。
陆子安排在等待购买早餐的人群中，看着一个个香喷喷的包子远离视线而去，决定奢侈一把……
他买了个花卷，
好歹是拥灵人了，要对自己好些，毕竟指不定哪天……
人就没了。
自打从猫的口中得知了所谓的送快递就是成为渡鸦，要抱着深渊奇物来回跑之后，他整个人就在忧心忡忡和跃跃欲试之间辗转反侧。
一夜没睡。
深渊奇物是什么，那就是来自深渊的奇迹，是规则的造物，它们存在的本身便是对规则的阐释。拥有深渊奇物的人甚至可以搅风搅水，飞天遁地或者杀人于无形……
可它们同时也是对庇护地中运行规则的扭曲。
而扭曲就意味着污染，每一件奇物在使用或者仅仅是放着就会污染周围的空间，继而带着整个空间滑向深渊，甚至严重地造成撕裂，成为永远无法修正的死地。
所以但凡是深渊奇物，在运输和使用上都需要得到授权。
而渡鸦们做的事就是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把打包好的奇物送到指定的地点。
往深渊送还好说，反正污染了也就污染了，指不定那点污染度搁所处深渊的污染度相比跟净化一样。
可在庇护地跑来跑去的就十分惹人厌了。
在安理会眼里，这庇护地就是应许之地就是伊甸园，你们这帮狗模狗样的家伙敢在上帝眼皮子底下泼脏水……
来，我们到裁判所谈谈……
更何况这些来自深渊的东西，污染要是超过了阈值，让笼罩全境的天巡系统给标上了记号，分分钟就是人道毁灭。
陆子安想到心惊胆战处就忍不住憋尿，可一想自己银行卡余额，又想在作死的边缘白鹤亮翅。
“……真得从安理会的黑色监察单上剔除了？”
“我还能坑你不成，明目张胆犯法的事我们可不干。”猫蹲在陆子安肩膀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我说你能走稳点么，颠得我想吐。”
“你一个坐霸王车的好意思要求那么多，也不减减肥。”陆子安说着还是放慢了脚步，“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网点的？”
“网点就印在超市打折卷上，只要用一点小技巧，我还能搞到‘清道夫’的集会场所，你要不要知道？”
“免了，我还想多活几年。”陆子安说着又扭头往身后看，他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
“你总扭来扭去干嘛，脖子疼？要我给你揉揉么？我按摩手艺贼棒。”
“像是有人老盯着我。”
“你一个正儿八经的中州公民，还是异事局临时工你怕什么。”
“这边这边，”猫用双爪强行把陆子安的脑袋板正，“看见中间那个书店了么，我们到了。”
书店夹在烟酒超市和药店中间，招牌上只是有“书店”两个字还坚强地留在它们应有的位置上，前面的字却早已无影无踪，窗子上贴着教辅和新书介绍，一块小黑板写着一些书籍的打折促销广告。
而店里也没什么特异之处。
迎面的货架上《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尚东试题》《丘冈试卷》这类教辅材料摆得满满当当。
店长是个平常广场上能见到的六七十的老人，穿了件“我爱中州”的文化衫，躺在收银台旁的躺椅上，轻摇蒲扇，即便是来了顾客也依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是不是有什么暗号，宝塔镇河妖那种。”
陆子安压低声音，毕竟店里就他一名顾客，倒也放得开。
老人抬起眼眸看了陆子安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神经病。
“你当是特务接头呐，赶紧往后门走。”
陆子安讪讪地朝老人笑了笑，便朝后门走，而老人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又重新闭上了眼。
他走到后门处，也不需要猫再说什么，直接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随即一股阴冷潮湿的风朝他扑面而来。
门后竟然是一条蜿蜒向下的走道，走道顶端一盏钨丝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而即便每隔一定距离就有灯光照明，可视线越往下便越模糊，像是有雾气笼罩，掩藏了通道深处的秘密。
“深渊污染！？”陆子安打了个机灵。
“快点，快点，”猫兴奋的双眼放光，“让我康康这些年小渡鸦们怎么样了。”
“你就不怕我进去裸了？”陆子安深吸一口阴冷的空气，总觉得无法肉眼所见的微生物已经开始变异，留给自己衣服的时间不长了。
“啊，我没给你说过吗？”猫一脸惊诧。
陆子安提溜着猫的后脖颈，把它放到地上，语气温柔，“来，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哎呀，可能是我忘了吧。”猫伸出爪子来轻轻拨开扼住脖子手。
“污染和污染之间也是有区分的。”他率先朝下走，陆子安无奈只得跟上。
“就像这里的污染，其实是‘诅咒’类型，而且是里面最狠的咒杀，根本没留给侵蚀异化的时间，扛不住就直接死，就像消毒杀菌一样。
死掉的只会成为侵蚀种的养料，却成不了侵蚀种。”
“而我们举行的仪轨所扩散的污染类型是‘异化’，很温和的一种方式，学校里举行的仪轨也是这种，方便察觉不对立马停止，还有抢救机会。”
陆子安边听，边留心四周墙壁，墙壁上确实很干净。
然而也就过了几个拐角，通道里渐渐显露出渡鸦们作为灰色边缘行业的恶趣味。
逐渐覆盖墙壁的肉膜，吊挂着还在跳动的血色肉瘤，脚下也被逐渐展开的菌毯覆盖，踩上去便会发出令人感觉滑腻的“卟叽”声。陆子安不得不小心放慢走台阶的脚步，以防脚下打滑直接溜下去。
真像是走在远古巨兽的肠子里！
他扶着栏杆，手上的触感更像是握着一块肉。
“我们还要多久？”
“照现在的速度，还要几分钟吧。”自打台阶上也出现了浅浅一层菌毯后，猫就再度跳到了陆子安肩膀上。
“你几分钟前也是这么说的。”陆子安气不打一处来，差点一个趔趄滚下去。
“你越走越慢啊。”
“……”
陆子安和墙壁一角附着的西瓜般大小的眼球对视良久，只觉得自己怕是永远也走不完这该死的通道了。
他的嘀咕声淹没在溢满整个通道的呢喃呓语中，那尽是恶毒的诅咒，可想要听却什么也听不懂，整个空间都很热闹，却又诡异的安静，那是只属于活物的安静。
如果排除某只猫的话。
“……扭曲到深度2了，不错不错……”
“……魔眼这么快就培育出来了啊……”
“……以前还是用蜘蛛来着。想当初在通道里捉迷藏，女孩儿们扮人，我扮鬼，抓住了就往脑袋上丢蜘蛛，唉，真是怀念啊。”
你怀念个屁！
那帮孙子就没放弃继续用蜘蛛好么，你一双猫眼到底在看啥！脸盆大还带着彩的蜘蛛就在通道正中的蛛网上趴着呢。
自从小时候玩蜘蛛被咬了一口后，他就有了恐蛛症，见个头大的就远远躲开，见个头小的就一巴掌拍死不给它长大的机会。
现在终于见到个头更大的，脑子蒙了下，旋即全身每个器官都想尖叫着想要逃跑。
想打人。
想打爆这里负责人的狗头。
去他妈的渡鸦！小爷作为异事局临时工转头就给你丫的举报了！
可回头的一瞬间，像是电流袭过全身。来时的路赫然也出现了蛛网，十几只拳头大小的蜘蛛深怕他跑了似得，息息索索在如沙般的蛛网上爬进爬出，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陆子安一时间僵在中间，两边的蜘蛛都对他虎视眈眈。
而肩膀上的猫还一个劲催他继续往下走。
他百分百确定这猫眼睛瞎了，不能要了，丢了算了……
陆子安眼睛一亮，于是罪恶的小手攀上了猫的后脖颈。
可猫根本没给陆子安机会，直接跳下去，信步走到蛛网旁边。还作死地伸出爪子在蛛网边缘轻轻一拨。
在陆子安近乎呻吟般地抽冷气中，网中的蜘蛛像是从假寐中清醒，伸展巨大的足。
“你在做什么！”陆子安整个音调都变了，纤细的像绷紧的皮筋，还打着颤。
“当然是在帮你啊。”
“那是蜘蛛！它扑出来咱俩都玩完！”
“我知道，而且这种蜘蛛可是深渊才能培育出来的物种，个头大，毒素猛烈，而且面对大型猎物还喜好围猎，你觉得你现在被多少只蜘蛛盯着看呢？”
猫看着陆子安，似是在欣赏后者胆怯的模样，可之后吐出的话语却冷冽如寒冰，“……可它们仅仅是最弱小的深渊物种，你在它们面前都要发抖么？”
这已经不是抖不抖的问题了，这是要命啊，我活着难道有罪么，遇到你这个花样作死的契约灵。
陆子安想骂人，想吼，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死亡的感觉和被说中自己软弱心思的感觉夹杂在一起，连心里的火似乎都是杂乱的不知道对着蜘蛛还是猫好。
良久，猫停止了梳理毛发，看着依旧僵直在原地的契约人发出了轻蔑的嗤笑。
“你还真以为成为了拥灵人就可以混吃等死，躺着数钱吗？
你错了哦，傻仔，成为拥灵人只会面对更残酷的世界，那个世界是没有温情的。都是成年人了，你还指望什么呢？”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只是个孩子，希望深渊会施舍你慈悲？”猫顿了下，“……那样的慈悲我也可以施舍给你呢，转头回吧，你身后的小蜘蛛其实很怕人。”
陆子安闻言想要后退，挣扎几番却又牢牢站定。
他看着猫，想从猫脸上读出些什么来，可这个难度太大，猫只是静静的蹲坐在蛛网旁边，甚至打了个哈欠，露出有些发黄的牙。
“现在跑了也无所谓，退回去再徐徐图之好了。你看我对你多好，什么时候都能为你准备好后路，这样的契约灵不给打个五星好评么？”
“不要说了。”陆子安低着头，脸上在发烧。
“……有些事是没有退路的，陆子安，你已经是拥灵人了，深渊里我见过更可怕的东西，密如海潮的食人蚂蟥，如同火车的长足虫，还有的深渊甚至整个包裹在蛛网中……”
“你不是想要去找你父母么，可你父母前面远有比你前面的蜘蛛还要可怕的东西，你打算哭着跪地上让它们好心放过你么？”
“你在逼我！？”
“是啊，人不都是逼出来的么？还是说你想去深渊找父母只是说说罢了？”
怎么会是说说？怎么会是说说！
一股火从心底升起来，浑身都在颤抖，骨骼肌肉血液在烈焰中炙烤般，被小瞧的愤怒，面对蜘蛛胆怯的愤怒，想要逃避的愤怒……
于是渐渐不再恐惧，于是手中远古的斧重现。
去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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