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器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如果加上凶界足足七十五年悠久漫长的沉眠的话，张仲已经一百岁了，比如今八十大寿的刘贤辟，还要长上二十岁。
可这对他来说，就像是在二十五岁时的那场大战后，只小憩了片刻，过往的恩仇厮杀便成为了历史。
一个无路可逃的狱王遗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这便是他现在真实的写照。
“张仲……”一个英气女子唤他的名字，坐在了他身边，憋了一阵才道了这么句，“屋顶上风大……”
“哈哈，秋寒。”张仲揉她脑袋，直揉的她钗横鬓乱、俏脸微红，方才打住。
“今天又遇到了老朋友的后人……五行门又出现了，和李阀搅和在一起，王的安全，须得小心。边欣回来了吗？”
“还没，边欣隐踪匿迹的能力无人可及，许是跟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明秋寒应道，“倒是戴亦容在灵丘的谍探查到了有意思的事情，王、徐老他们正等你下去呢。”
“走！”
明秋寒这次主动牵起张仲的手，真气交转，两人跃下屋顶，轻轻落在地上。
作为同侪口中的冷脸将军，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如果对面是张仲的话，她却并不讨厌。
认可他可能是在第一次化剑时？两人心意相通间，张仲在痛苦中放声大笑、肆意纵情，她从未见过这般纯粹的人。
“有什么消息？”
谈话的几人围坐在一张议事的长桌前，江逐策坐在主位上，旁边两个空位，正是张仲与明秋寒的。
“据密探来报，杨阀的大王子杨胤随行了数百精锐，骑了头巨牛已至灵丘，现在东边外城扎营而息。”戴亦容禀道。
“杨胤……听说他声色犬马、纨绔习气，储君的位置都坐不太稳？”张仲在荧城问策时便对此人有所了解，此刻确认道。
江逐策点头，直视张仲：“他早有劣名，观其行毫无壮志，若非嫡长子身份，恐怕当不得这储君。”
“王侯之家，行在外，心在内，我知道其父杨隆、现任灵王，是弑父为君的，有没有可能……”
江王沉吟片刻：“是了，有这种事在前，储君便是王的半个敌人，或许他是扮猪吃虎也不一定？”
“百闻不如一见，明日一见，便可得知。”张仲笑道，未见其人，全凭猜测怎能确认，“让秋寒随我一起吧，我换个身形，也好行事。”
“好。”
见江王点头同意，明秋寒不由多望了身侧的少年几眼，又要成为一柄剑，变成那样的状态么……罢，若能助他恢复潇洒身姿，便再羞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明日还能拜会刘盼兮吗？我今日见五行门余孽与李阀使团搅在一起，恐怕宴时还有变故，须得想法子摸清那宴的流程。”
“五行门！是冥州曾经那号称‘无处不能入，无物不可杀’的暗杀宗门？”却是徐黎民急促问道，白眉一震一震，脸上的沟壑中写满了担忧。
张仲点头：“是五行门的手法，我看不错的，待边欣回来该可以给你们解释。”
徐黎民则忧色愈重：“若是他们，王的安全可……”
“徐老不用担心。”江王稳重道，“盼兮明日不能见我，我在府中调理一日便好。”
“正好让语蝶好好给你调理下，精血亏虚，本就该好好休息才对。”张仲赞同道。
傅语蝶柔声应是，得到张仲肯定而欣慰的笑容，紧张的假装没看见，目光转向江王，似乎思考起什么调理之法了。
张仲轻松的态度令几人放下些忧虑，几人又交流了些城中消息，边欣却一直未归。
他最后问向徐黎民：“老徐，清单上的材料今天购置好了吗？”
“都买好了，便有缺少的材料，也用备选的材料补足。”
那清单上都是些灵兽灵植、夹杂着些古时的机巧物件，也参考了明秋寒、戴亦容两人对此世的了解整理而成。
张仲取出那【凶鸟环茔阵】的阵核递去，吩咐道：“那你明日便留在府中布阵，也看护好王的安危吧。”
“是！”
本来今夜事情该是论完，江逐策却好像还有些话想要与张仲分说，留下了他。
长桌上一件明珠灯盏散着幽幽的光亮，年轻的江王与少年外貌的长者相对而坐，一时气氛沉静，对江王来说却是有股难言的安心之感。
他正犹豫着如何说希望刘盼兮能择婿张仲的事情，毕竟己方只有他一个合适青年，但望着他少年身形，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还担心边欣的安危？”却是张仲见他久不开口，是心中还有忧虑，缓声宽慰道。
“放心，你们安危我有分寸，早间分别时便在她手心留了缕心念，若有危机我自可前去救援。”
江逐策吐了口气，张仲的行事她是放心的，而边欣作为自家隐秘方面的天才更是信任，其实对此她并没有太多担忧。
心思流转，她开口却是问：“我想知道的是……张仲，你和史书中记载的似乎很不一样，有说你暴戾嗜杀的，有说你狂傲狷激的，更有说你半凶半魔、已是非人的，但……”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词汇来形容他：“但无一种记载，你是这样的人，傲而不烈、智而不骄、明且无惑……还是说书中记载的都是诋毁之词？”
听闻此言，张仲一愣，随即哂然而笑：“还真不客气……不过说的没错，那都是我。”
他站起身来，抱胸而立，没有借助明秋寒的力量便回复了青年形体，血甲覆身，露出讥嘲桀骜神情，散发出邪烈杀伐气。
江逐策稳坐于台前，毫不畏惧，甚至噙出一抹笑意，抬头看他，只见俊美青年缓声道：
“剑无圣魔，全凭执剑者一心之意。君执臣器，君为圣，则我为圣，君入魔，则我入魔。”
“张仲便是张仲，念恩记仇的张仲，所以你心中若真的想血流漂杵，我自为刀剑，屠戮人间。”
“若你行圣王之道，我便为圣师，助你行堂皇大道。”
屋内寂静，只一道倩影独坐主位。
江雪心盯着幽幽灯火，若有所思，心中却道：可你并不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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