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收获粉珠
寒日慢慢向西沉,草原上的动物撒着欢地你追我赶,它们从早上开始,一直吃到现在,肚子里塞得满满的,已经没有更多能装下食物的地方。在如此丰茂的草原上,那些没有吃到食物的动物,一定是成了别人的食物。梅迪尔族人就不缺食物,整个草原上,人类站在食物链顶端,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智慧和团结,也因为他们是最擅长奔跑的动物,没有什么动物能比梅迪尔族人跑得更快,也没有什么动物能比梅迪尔族人跑得更远。
齐大是跑得最快的物种中跑得最快的个体,他被安排去砸碎捞上来的粉珠蚌。
族人又回到粉珠湖岸边,粉珠蚌已经被猎卫们一个不落地捡到了颅山山脚地岩石上,一个紧挨一个并列摆成一排,大的比人脸还大,小的也有巴掌大。像一条褐色的带子绵延到一里开外。
齐大手里拿着一块巨大的鹅卵石,正在做热身准备,只见他一会儿下蹲,一会儿高抬腿跳,一会儿做几个空翻,一会儿俯卧撑,总之能想到的动作都做了个遍。
最后,他深吸几口气,一阵小跑跑到了粉珠蚌的尽头,人们看见齐大像捣蒜一样不停地用手里的鹅卵石砸着地上的粉珠蚌,脚下步伐稳扎,毫不凌乱……很快,齐大就将一长条粉珠蚌砸碎在地。蚌壳的碎片散落一地,蚌肉在碎片之间扭动着,蚌肉上露出一些肉疙瘩,那里面裹着精美绝伦的粉珠。
齐大砸完,迅速回到人群中。他长舒一口气,说:“砸完了,憋死我了。”原来他在砸的过程中一直屏住呼吸,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寒日快落山了,天空渐渐暗下来,雾气弥漫,一些若隐若现的飞鸟在浓雾中穿行,颅山开始发出亮光。人们看着地上的蚌肉已经蚌肉里未知的粉珠,都在等阳二的安排。
捕捞粉珠蚌的猎卫们都被安排去搜集粉珠。这样的细致活本该女人去,但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女人就完全退出了捕捞粉珠蚌的活动,不知道是她们自愿退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要去找粉珠。”宋茹看着男人们弯腰清理地上的蚌肉,大喊起来。并再次走出人群,朝地上的蚌壳碎片走去。
这一次,情况更加严重,几乎所有女人都响应宋茹,她们一窝蜂冲上前。
“你们不能去。”阳二喊了一声,他知道没什么用。
“都停下!”月静族医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站在人群前面,板着脸对着大家。走在第一排的立刻停止了脚步,后面的人来不及停下撞向前面,人群扑到在地。女人“哎哟”叫唤,孩子“哇哇”大哭。月静冷冷地说:“都起来!”不带丝毫同情。
月静往营地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都回去。”她脖子上的项链坠子是个土豆大小的牛皮袋子,里面装着族群中现存最大的一颗粉珠,那颗肉黄色的粉珠足有眼珠子大小,用小牛皮做成的精巧的袋子装上,挂在月静的项链上,据说那颗粉珠有强大的魔力,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傍晚,蓝二清点了齐大交来的粉珠的数量,一共捕捞五十六次,捕捞粉珠蚌三百个,收获粉珠五百二十三颗,超过小指头大小的为上品,共有一百零一颗,适合佩戴地二百六十八颗,其余一百五十四颗太小,就交给了月静族医,月静族医用会把这些细小的粉珠碾成粉末,装进一个鱼眼瓶子中保存。
“和以前一样,按照生孩子多少进行分配的,不满意的可以私底下交换或赠送。”族长按照族规,在晚饭后就把那些适合做成饰品佩戴的粉珠分发给了族里的女性。剩下的一些沙粒状的小颗粒都给了月静族医。
晚饭后,族人坐在各自的营火旁。
今晚出奇的安静。也许是因为劳累,也许是分到了粉珠……
“族……族……长……。”左四找到了正在清点人口的阳二,吞吞吐吐地叫了一声。
阳二看了一眼壮硕的左四,左四的脸上挂着感激,或许还有一些羞愧,阳二伸手用力捏捏他的手臂,什么也没说。
贝怀肚子疼得厉害,一阵一阵的,显然快要生了,月静族医带着静乐和静宁匆匆赶到。静乐和静宁是月静的女儿,一直跟随母亲学习医术,是下一届族医的候选人。但是月静冷漠的待人态度让两个女儿有些反感,所以,所谓的学习医术也是有一茬无一茬,断断续续。反倒是很多其他女人对医术很有兴趣,特别是二十多岁的和银,她一点也不在乎月静那冷冰冰的脸和半天没一句话的态度,一有机会就跟在月静身后,不厌其烦地问这问那,月静也不赶她走,但也不太搭理她,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关系很微妙。
这是贝怀的第六次生孩子,孩子的出生很顺利,月静蹲在地上,地上铺着一张牛皮,牛皮上垫着软和的灵蛛丝,她提溜着刚刚落地的婴儿,放在垫子上认真地检查,静宁在旁帮忙,和银一手抓住自己的女儿银兆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静宁的儿子宁三的胳膊,她的手臂有稀疏的绒毛,火光下闪着辉光,让人产生伸手抚摸一下的冲动。
和银拉着的两个孩子银兆和宁三都只有两岁,正跌跌撞撞地蹒跚学步,银兆咧着嘴看着垫子上的婴儿,咿呀说话,口水直淌,她正在长牙。宁三则双手去抓银兆的头,一边咯咯笑。
静宁虽然从出生就跟随母亲学医,但每次看母亲检查病人或婴儿,都非常紧张,双手和双足都会颤抖。婴儿躺在地上头发雪白,皮肤通红,一动不动,哭声轻微。月静处理了很长时间,最后果断地将灵蛛丝一裹,还没等她开腔,静宁就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月静面无表情地说:“是儿子,扔了吧。”
又是一个畸形婴儿,这个的孩子是怀三,一个刚刚踏上沸腾星球,就即将被硬生生地拉走的过客。
梅迪尔族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亡,或者是根本就没有真正地活过,沸腾星球上都会有一个符号代表他。孩子们的姓氏就是母亲的名,因为他们都是母亲生的,女孩除了姓氏,族长还会给她们起一个名,就像“贝怀”,“贝”是她的姓氏,“怀”是他的名,那是因为她的母亲燕贝名“贝”,而族长来起名时,正巧看见贝怀趴在妈妈燕贝的怀里……族里所有女孩的名字都诸如此类的典故。
梅迪尔男孩的名字则比较简单,由姓氏和排行组成,姓氏就是母亲的“名”,排行则是母亲生男孩的顺序,比如“宁三”,他就是静宁的第三个儿子。
每次听到母亲说“扔了吧!”这三个字,静宁都会恨母亲,慢慢地,即使是母亲不说话,静宁也像看见恶魔一样害怕和憎恨她。
月静看着静宁,她突然改变了让静宁处理死婴的想法,转头望着和银,说:“你来吧!”
静宁赶紧上前带走了银兆和宁三。和银用骨节微凸的细长手指,麻利地用地上的灵蛛丝布裹起婴儿,用一根长绳一圈圈地缠起来,然后抱起他,快步爬到颅山一个不太陡的坡地,把它轻轻地放在了那里。
整个过程中,和银都睁着她那双长着细密长睫毛的眼睛,眼眶通红,覆盖着一圈淡绒毛的嘴唇嘬起蠕动,好像在念叨什么,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好像曾经做过很多遍一样熟练。月静一直看着她,眼光跟随着她不停忙碌的细葱一样的双手。
于四和阳三抬着梅六路过,一路上老人除了吃喝拉撒睡,没做过任何一件事,没说过任何一句话。这时突然非常清醒地说了声:“一代不如一代。”因为没牙说话漏风,所以声音含混不清。阳三好奇地问:“祖爷爷,这话怎讲?”梅六不出声,他又糊涂过去了。
阳三矮小,皮肤黝黑,看起来五十多岁,实际上才刚四十。平时里,梅六的起居生活都由阳三负责,梅六说的每一句话,阳三都会转告他的哥哥阳二。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梅六说出的有价值的东西非常有限。阳二觉得,作为上一任族长的梅六,也就只知道那么些东西。
见梅六不说话,阳三问旁边的林大:“林大,梅六的话什么意思?”
林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说:“梅六在说那个被扔掉的婴儿。”
林大六十岁左右,与阳三一般身材,嘴微凸,木讷僵硬的脸庞上长着一双精亮的眼睛,这样的搭配甚是怪异。林大寡言少语,整日里若有所思的样子。从不主动搭理别人,于是,大家一致认为林大是个傲慢的人。
每次梅六说出一些没头没脑的话语,林大都会做出解读,大家也无法判断林大的解释是否正确,但林大煞有介事的样子让大家也都不知不觉接受了他的意思。林大除了给大家解释梅六的话语,也常常预测未来,但每次说的谶语都非常简短而且模棱两可。
听了林大的话,阳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一旁,静乐已经处理完毕产妇贝怀,一路上食物和水的消耗比较大,捕捞粉珠蚌的肠草笼也都扔进了粉珠湖的湖里,许多抬物资的男人已经空出来了,大家又做了第三个担架,抬着贝怀。看着悲伤的贝怀,静乐特意让左四和卢三抬着贝怀走在女人队伍前面,和自己待在一起。而方辉和羽源则留在女人队伍的最后,继续由妹妹静宁照顾。
卢五远远瞅见弓腰抬着贝怀的左四,不屑地撇一撇嘴,心中暗笑:“傻子!”
祭山第十一天,祭山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人群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下午,阳二很生气,他懊恼地对月静说:“我早就说过,要回家后分配粉珠。现在可好了。”队伍已经停下来了,吵闹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厉害。
“我这颗最小,你们不公平。”白吾已经完全不可爱了,她的脸通红,挂满泪水,冲着不知道是什么方向重复地大喊大叫,好像她正面对着一个一心想要害死她的坏人。
羽项看都没看白吾的粉珠,轻声对白吾说:“就是,井易的都比你大。”白吾突然双眼一翻,晕倒在地上,女儿吾妞赶紧扶住妈妈大哭起来。
井易常常被女人拿来做比较,原因在于她的个子最矮小,身材最瘦弱。而且她和姐姐井拱的关系特别不好,井拱常常欺负井易,并四处宣扬井易的缺点,数落井易的不是。这一切,井易并不知晓,或者知晓了但她并不计较,她只有十八岁,在她这个年龄,吸引她的东西很多。她还在成长。
羽项告诉林井:“宋祖也是五个孩子,包括一个‘扔了吧。’但宋祖分到了三颗粉珠。”林井瞪大了眼珠子,说:“我也生了五个孩子啊,虽然也有一个‘扔了吧。’但我与宋祖是一样的呀。怎么我只分到两颗呢?”她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
羽项整个上午都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她显得很镇定,不停地告诉其他人事情地“真相”,不停地劝慰着每个人“认命吧!”每个人都觉得羽项很贴心,每个人都觉得羽项在为自己抱不平。
哭闹像会无休止持续下去,永不会停息……
阳二想收回昨天分发出去的粉珠,像收回猎卫手里的颅山碎片一样。月静不同意,说:“更麻烦。”
经过一天的吵闹,女人们开始感觉累了。
经过一天的劝解,女人们开始接受现实了。
队伍慢慢恢复了正常速度,阳二松了口气。月静对阳二说了三个字“适应期”。
晚上,和二的探路队伍回来了。
“前面是大峪了。”和二告诉大家。
齐大和几个猎卫去草原砍伐肠草。阳二要求大家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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