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家乡沧州入学
壬申年二月初一。
里长驾着马车停在村口,七个孩子与父母告别,这是孩子们第一次独自离家。
“六斤啊!出去别乱说话,别闯祸,娘知道你现在力气大,千万别仗着力气大欺负人。”
“葫芦,你多笑一笑,出去别怕花钱,想吃什么就买。”
“……”
大人们的嘱托,孩子们根本不在意,他们想的是终于可以进城了,除了夏天陪父亲卖肉进过城,其余人从未离开过南三里。
马车不大,孩子们坐在行李上有些拥挤,里长悠闲的驾着马车,马车可是好东西,每个村只允许拥有一辆。
“外面跟村里没啥区别呀,除了田地就是树林,房子也不漂亮。”六斤眼睛不住的乱瞧。
“你急什么呀!这还没进城呢!城里面的路特别宽,房子特别高,人们穿的特别漂亮,人也特别多。”夏天边说边给六斤比划。
“真的吗?你进过城,以前咋不跟我们说?”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是你不记得了。”
里长心里美滋滋,这趟进城,七个孩子估计都能入学,自己又能领赏了。
“前面就是南一里了,过了这个村就是大沧州,都矜持一点,别让城里人笑话。”
夏天看了看几人的穿着,觉得笑话是难免了,除了里长穿着茧绸花色的交领长袍,他们几个孩子穿的都是本色麻衣,而且他们皮肤粗糙,浑身上下透露着土气。
……
大沧州城广十里,从十里,繁华热闹。
“这房子好高啊!比村头龙血树都高。”六斤兴奋的指着旁边高楼。
“快看那人的衣服,我要是能穿上该多好。”小含羡慕路人的漂亮衣服。
奇奇盯着一个孩子手里的鸡腿,不自觉留下了口水。
“你要吃吗?我还有一只。”那孩子晃了晃手里的鸡腿。
旁边的妇女连忙按住孩子的手:“别理那群土包子。”
“土包子是啥?”六斤不解。
“就是瞧不起咱们的意思。”老鹰解释道。
六斤一听,蹭的从车上站了起来,转身对车后的母子大吼道:“你才是土包子,小骚娘们。”
妇女闻言转身追了过来,大吼道:“小兔崽子,你家大人没教你尊尊吗?今天我就替你家大人教训教训你。”
马车在城中走的本就不快,妇女三两步跑到车后,一把从车上扯下奇奇。
奇奇本以为妇女冲着六斤来的,本身没有防备,嘴角还残留着笑容,准备看热闹。
猝不及防之下,奇奇摔倒在路上,心中无名火起,一把抓住妇女的脚腕,把妇女掀翻在地,奇奇觉得不够解气,扯住妇女长裙用力一拉。
刺啦!奇奇是何等力气,妇女立马衣不蔽体。
“奇奇,别闹了,快走。”
奇奇动作太快,以至于里长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只好快点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六斤还不忘回头恶语相向:“大庭广众之下勾引男人,要不要脸了。”
奇奇死死的盯着六斤:“明明是你骂她,她却来拉我。”
“关我啥事?她脑袋不好,你找她理论去。”
奇奇慢慢收回目光,他现在是真的打不过六斤,否则一定好好揍六斤一顿。
“到了,你们下车跟着我,行礼放在车上。”
学堂有人接待,牵走了马车,给了里长一个牌子。
宽阔的广场有四个老师在测试,等待测试的人不多,距离远的村子可能会晚一点赶过来,前面的孩子正在背三字经。
“天为圆,地为方。先六合,后八荒。
曰江河,曰湖海。此四渎,生之本。
鱼在水,次登陆。百兽出,依林木。
鸟与禽,擅飞渡。先人出,求生路。
人之始,本炎黄。圣人出,禽兽惶。
八千载,莫思量。水与陆,人称王。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
背到这里,那个孩子居然不会背了。
“下一个。”
“你接着他忘记那里继续背。”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曰春夏,长秋冬。此五时,应乎天。
曰东南,中西北。此五方,应乎地。
曰肝心,脾肺肾。此五藏,应乎人。
曰木火,土金水。此五行,本乎数。
曰目耳,口鼻阴。此九窍,本乎藏。
曰青赤,黄白黑。此五色,目所见。
曰角徵,宫商羽。此五音,耳所闻。
曰酸苦,甘辛咸。此无味,口所尝。
曰臊焦,香腥腐。此五臭,鼻所嗅。
曰泣汗,涎涕唾。此五液,体所流。
曰鸡羊,牛马彘。此五畜,人所饲。
曰麦黍,稷稻豆。此五谷,人所食。
曰平上,曰去入。此四声,宜调协。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
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
……”
这个孩子很不错,可以从中间背到结尾。
很快轮到了南三里,六斤第一个。
“……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
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
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
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
此十义,人所同。当师叙,勿违背。
礼乐射,御书数。古六艺,今不具。
惟书学,人共遵。既识字,讲说文。
凡训蒙,须讲究。读经史,知始终。
自炎黄,人称王。天灾至,记不详。
姞天王,名为方。扫六合,战八荒。
中南统,号天朝。西海惧,北山逃。
天妒才,卧榻床。两千载,至谷亡。
天朝裂,各称王。此后史,各国详。
卫六公,二百载。康书考,温靖贞。
六公后,和公继。今壬申,已八年。”
里长松了一口气,最不靠谱的六斤都能背下来,其余几人肯定不会出错。
孩子们没让里长失望,全部通过,里长带着几个孩子向学堂内部走去,等待安排住处。
一切顺利,领了行礼,找到住处,里长该走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这是他们认识的唯一一个大人了,里长走后再没人照顾他们,一切都要靠自己。
“别担心,一个月而已,月底我来接你们回家。”
学堂对村里人比较照顾,同村的孩子基本安排在一处,可惜小含是女孩子,无奈之下,只能孤零零的离开。
每个院子有三套房,角落有一个茅厕,东西北各一套房,一套房三间住六个人。
“学堂也不怎么样啊!”六斤看着破旧的小院。
“就是啊!房子都这么矮!”
吱!院子大门被推开,又有几个孩子被安排进来,从穿着上看,这几个孩子不像是村里人,尤其他们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他们这是啥眼神?”六斤只是感觉这眼神奇怪,但不清楚那几个孩子要表达什么意思。
“瞧不起我们的意思。”老鹰解释道。
“我就奇怪了,他们凭啥瞧不起我们,我们又不吃他们家饭。”
门口的老师还未走,听见六斤的话转身回来了。
“这是城里人一贯的优越感,不用放在心上,他们不用测试便可直接入学,想要让他们改变眼神只有好好学习。”
“老师,您也是村里人吗?”奇奇问道。
“我不是老师,我只是副手,过几年或许可以成为老师,我是二旦老师的副手,你们可以称我为旦副。”
“二旦是指二月初一寅时出生吗?”老鹰好奇的问道。
旦副眼前一亮,盯着老鹰打量起来,这孩子身姿挺拔,面带沉稳,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家中大人必有一定学问。
“对,二旦老师之名确实有此意,还有就是二旦老师母亲是沧州著名花旦,二旦也有他指。”
旦副解答了孩子们几个问题便出去接收其他学生,孩子们不允许离开院子,午时会有人带着他们去吃饭,只有第一天免费吃饭,以后就要自己花钱吃饭。
出门右转便是饭堂,一枚铜钱吃一顿饭,第一天免费。
“葫芦,你带了多少钱?”吃饭时夏天偷偷问葫芦。
“一百铜钱。”
“我也是,吃饭是够了,还能有钱吃一点小吃。”
夜里,南三里的几个孩子睡得很舒服,只有六斤早早起床引气。
辰时吃饭,之后上课,一位老师同时教授九十个学生。
“我名叫二旦,之后三年将由我来给你们讲课,下面认识一下。”
二旦老师很年轻,满脸正气,不苟言笑,脑后挽起的长发看起来学识不低。
“路乙。”
“北金。”
“文松。”
“六斤。”
“葬奇。”
“屠夏。”
“仲伤。”
“半鹰。”
“葫济。”
“含鸩。”
“…”
二旦一个个念名字,学生起身,学生之间也相互打量,这些人将同窗三年,有必要相互熟识。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否识字,我都将从头传授。识字之前,先讲礼仪,天朝乃礼仪之邦,人无礼则不立,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
“天朝时期,刑至大夫,礼下庶民,而今十二国,刑不至大夫,礼不下庶民,致使民间失礼,不忍直视。”
“无论将来你等身在何处,需谨记民相见礼,或许有人入仕从官,士大夫之礼更为重要。首先讲趋礼……”
二旦老师边讲解边演示,同时让学生之前相互学习。
二旦老师讲的很快,礼从心,不拘于形式,心中有礼自然姿势端正,心存不敬,必会令人心中不悦,修礼始于修心。
酉时结课,戌时学堂关门,战争时期,宵禁。
“有没有人想出去转转?”饭后奇奇提议。
六斤要照顾仲伤,葫芦和夏天不想去,只有老鹰一人同意出去。
“这么大的城市,肯定有好玩的。”
奇奇与老鹰离去,仲伤虽有双拐,六斤还是不放心,在一旁陪着,葫芦则是抓紧时间追着夏天学习,有几种礼仪他已经忘了。
葫芦和夏天一间房,正好方便求学,六斤照顾仲伤,自然与仲伤同住,奇奇与老鹰平时都不在一起玩,但房间有限,只能一起住。
第三天,一切照旧。
“六斤。”
“在。”
“你来展示拱手礼。”
六斤一愣,一边行礼一边心想为什么非叫我。
“错,拱手并非作揖,上来领罚。”
领罚?六斤没想到做错还要罚,秋先生都不惩罚他们。
“伸手。”
啪!
“回座位仔细听课。”
一点也不疼,六斤搓了搓手,回到座位。
“天朝礼仪讲究尊尊,亲亲,你等身在学堂就要尊师重道,我等作为老师便要为人师表,师正,学生正,学生正则国家正,师邪,学生亦邪,学生邪国家便邪,邪不胜正。”
“今日继续讲礼仪,结课后记得准备笔墨纸砚,明日开始识字。”
二旦老师授课很正式,有错必罚,课只讲一遍,学生可互相学习,无人学会可请教老师。
对六斤来说这是痛苦的一天,太无聊,不能玩游戏,不能随便说话,不能乱动,错了还要受罚,这哪里是来学习,分明是来受罪。
“气死我了,二旦老师为啥只指我一人,咋不让别人展示?”
吃饭时,六斤嚷嚷着不服。
“你们是二旦老师的学生?”
邻桌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凑了过来。
“是啊!”
“入学之前我爹打听过了,二旦老师是最公正的老师,同时也是学识最渊博的老师,本来我爹打算让我跟二旦老师学习,但是我淘气惯了,偷偷求我姑姑给我换了住处。”
“他公正也不用可我一个人公正啊?”
“我听说啊!二旦老师能一眼看出哪个学生没有完成学业,所以你们以后一定要小心了。”
小男孩叫初一,城里人,并未因六斤几人的打扮而嫌弃,反而很熟络的聊了起来。
笔墨纸砚,花费了孩子们二十个铜钱,只有老鹰从家里带来,并未再花钱。
返回住处,正巧另外十二个孩子都在。
“你们几个听好,我叫大力,以后是你们的老大,每月上交十个铜钱保你们安全。”
一身材高大的男孩走了出来。
“天朝乃礼仪之邦,你们怎能强抢同学财物?”老鹰问道。
大力冷笑一声:“抢?我不抢,你们要自愿交出,这就好比身为卫国国民要给国家交税,我作为你们老大你们便要给我交税。”
“跟他讲什么道理,打败他我就是老大。”
六斤说着已经冲了出去,一掌把大力推翻在地,其余十一个孩子立马围了上来。
“你们都站着,我自己来就行,已经好久没打架了,手痒了,打死打残可别怪我。”
六斤的力气,大人都挡不住,岂是区区几个小孩能抵挡的,好在六斤常与老鹰对练,对自己的力气有所了解,出手没有太重。
望着躺了一地的孩子,六斤一仰头,表示不屑一顾。
老鹰觉得不妥,急忙去找老师,这几个孩子要是不及时救治,可能会有危险。
学堂并未处理此事,只是把受伤的孩子送去救治,由父母领回休养。
入学第四天,二旦的课堂少了十二个学生。
“六斤,你来展示稽首礼,对着教主画像。”
“我不会。”六斤倔脾气上来了。
“上来领罚。”
六斤极不情愿的走到二旦面前,伸出了手,二旦抬起戒尺,用力打下,六斤眼疾手快,嗖的抽回了手。
“你敢躲?”
“凭啥只打我自己。”打起来虽然手不疼,但是脸疼,六斤开始反抗。
“因为别人都学会了。”
“我不信。”
“那好,你随便指出一人,要是有人不会,我甘愿受罚。”二旦不疾不徐。
“你来。”六斤也不客气,指了一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男孩。
小男孩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于膝前,双手不分,再伸头到手前地上,俯伏向下直至头触地,一气呵成。其实城里孩子早就学会了这些礼仪,村里孩子也大多见识过各种礼仪,像六斤这样的实在太少。
二旦老师示意男孩起身回座,在盯着六斤。
六斤还是不服:“我运气不好,恰巧他会了,我要再选一个。”
“冥顽不灵,犯错受罚,理所应当,速速领罚。”
“我不,我现在也学会了。”
二旦老师气的眼睛瞪的溜圆,抬起戒尺去打六斤,六斤眼疾手快,伸手去夺戒尺,二旦脸色一变,只觉六斤力气奇大。
“开窍?”
嗖!嘭!
二旦突然发力,六斤脚下不稳,被二旦拉倒身前,按到在地。
“犯错就要受罚。”
啪!啪!啪!
二旦打了六斤屁股三下,六斤只觉火辣辣的疼,比老鹰下手还狠。
“回去坐好,仔细听课。”
六斤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憋闷不已,看来以后是逃不过挨打的命运了,二旦老师力气居然那么大,我六斤难道要栽在她手里?
奇奇看六斤扭动着屁股,怪笑连连,看了一会,自觉无趣,又拉了拉前面女孩的辫子,惹得女孩哇哇大哭,二旦老师横眉冷视,奇奇不得不乖乖听课。
铺纸,研墨……初次写字对孩子们来说有些难。
村里孩子都小心翼翼,一张纸一个铜钱,足够他们吃一顿饭,实在太贵了,必须要节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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