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赴死
兔儿山属姑儿群山，位于姑儿山主峰东侧，桑拓交横，树木茂密。
仓虎到时，兔儿山麓处的林子中已经聚集了七十多人。
天色已晚，夜幕尽黛，树林之中却没有升起任何的火堆，这些人都是因为土痕的名声聚集过来的，此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有交谈，也多声音低沉，好像不想破坏这里冷寂的氛围。
树林边缘，原有溪流水道，只是现在已入秋季，水道干涸，枯黄的叶子铺在上面，偶有风吹，便有沙沙的声音入耳。
仓虎就在水道的外侧找了一棵小树，倚靠而坐。
他看着这些武者身上多半带着血迹，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
想必这些人同自己一样，也是遇到了四大族的人马。
这两日来，自己先是得知恩公有难，想去救援，而后一觉醒来，却发现声势浩大的流民队伍只剩下了四人。
他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便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
这一切就好像光怪陆离的梦境，却又是深刻惨痛的事实。
这一刻，仓虎终于静下心来，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得清楚。
恩公是一定要帮的，否则于自己的良心过不去。
只是自己之前那种躲避的心态实不该有，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畏缩软弱，才会让卓野三人白白送了性命。
他看着土痕正在不远处的大石头旁为人疗伤，看着林子中的人，或多或少想到了昨日的那些流民。
昨日大家全都自称英雄，说的壮烈，只是没想到，一觉醒来，只留下了四个人。
还有那黑执，大义凛然，似乎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面对敌人的刀时，跪下的比谁都快，哭的比谁都惨。
也许这些人也是一样吧？
仓虎心中想着，不过多的已经不是惧怕，只是淡然。
他们想走就走吧，反正我是要去的。
对，一定要去的。
不知怎的，他好像不再害怕了，可能真的打起来的时候自己还会胆怯，但是现在，他却不再害怕。
部落早就没了，自己活下去也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孤魂野鬼，再苟延残喘，也是生不如死。
他不想再这样了，尤其是想到那些还在跪着的流民，想到自己去帮他们他们竟然还不反抗，而且觉得自己在害他们。
是的，他忘不了那些跪着的流民的眼神，冷漠的，甚至还有些仇恨，就好像仓虎才是真正欺压他们的人。
他告诉自己，不要那样了，自己不要再像那些人那样，麻木等死。
我要做对的事，哪怕死了也不怕。
土痕还在为人疗伤，林子内还是有着若有似无的声音，人们好像无意破坏这低沉的氛围，仅仅是与自己附近的人说上一两句，或是闭目养神。
但是仓虎在不经意间发现，聚集在这里的人有的已经偷偷离开，只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有陆续过来的人，人的总数似乎没有变化，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罢了。
他相信，以土痕的本事，是能够发现这一状况的。
也不怪他们，依他所见，这一次四大族为了对付恩公，至少聚集了上千的高手，而他们以这几十个人去对抗四大族甚至是整个华夏大陆的力量，本就是死路一条。
为了自己心中以为对的事情来到了这里，已经说明了他们并不是懦夫，只是这一路遇到的艰险让他们退却了。
这样的人并不可恶，仓虎想着，谁都有选择生的权力。
林子中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可是留在这里的人却变得少了。有的人来到这里，一看人数太少，转身便离开了，有的人看着其他的人走，自己也悄悄地走了。
慢慢的，人们说话的声音变得大了一些，有的人已经咒骂了起来，有的人不去理会那些逃跑者，仍然闷声吃着手中的肉干。
夜已经深了，沉闷的树林终于多了一些躁动。
“能来的都不是懦夫。”
这个时候，土痕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能走到这里的，即使不想留下的，也不算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土痕今日能同诸位兄弟结识，实在是此生的幸事。”
嘈杂的声音再一次弱了下来，人们看着土痕，猜测他沉默了一夜，想必就是给大家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过今日的事情，我也要同大家分说清楚，今日我们要做的事，说是送死一点也不为过，但是我觉得，是要有人该去送死了。大荒的情况，我不说大家想必也很清楚了，流民的日子实在太惨，被所有的部落欺压，我曾经也想伸张这份正义，去帮助那些流民，可是与四大族作对，与天下为敌，我没有那样的勇气。但是谢天与谢地这两兄弟有。”
“这些年，想必大家不是听过他们的事情，就是得过他们的救助吧，他们才是真的英雄。”
“可是现在，四大族突然发现了他们，想要去害他们。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然，以后这天下谁还会去做对的事情？”
“我们是去送死的，与全天下作对，必死无疑。但是今天有人肯为了对的事情去死，那么，就还会有人继续去做这样的事情，继续去帮助这些流民。”
“所以这件事情，一个人去，十个人去，或者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结局都是一样的。我是一定要去的，大家却不同。你们已经从天南海北来到这里，已经告诉了全天下有这么多人在做这样的事情，这就足够了，接下来这条死路，我想大家还是要慎重一些，不要……”
“土痕我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不怕死，我就怕了？”人群中，有一位与土痕年纪相仿的老者，头发花白，眉眼之中却有着一股英气。
“跂伯切莫误会，今日在这里的，留下的或是走了的，我都认他作英雄，只是现在还是要大家想个清楚，选个明白。”
这个时候，又有三两人转身离开，也有的与土痕说了一些敬仰的话，而后转身走了，而更多的是叫嚷着自己不怕死，或是要用命去报恩，总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
仓虎看着最后剩下的三十多人，脸上苦笑渐露，看来到了真分生死的时候，这天底下只有了这么几个好汉。
他虽然理解土痕说的话，也知道这些人敢来到这里是冒着多大的勇气，但是一看到那些人离开，他就好像看到了黑执跪下去的样子，从心底对那些人嗤之以鼻，反正我都要死了，还不让我瞧不起他们了？仓虎这样想着。
土痕在与剩下的人一一交谈，似乎这些人都是成名许久的人物，只有自己，是一个没人认识的无名小辈，仓虎低头。
若是在平时，他早就生出自卑之感，会偷偷地躲在人群的后面，但是这一次，他很快抬起了头，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同时，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站在了荣誉的最高点。
土痕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先是一愣，很快又笑着走了过来，他打量着仓虎，眼中钦佩。
仓虎也在看着土痕，能够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天下闻名的英雄，他的心跳突然变得快了，他享受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样的英雄。
“小兄弟，你还太年轻了。”似乎有些惋惜，又有些欣慰，“这样的事情，就让我们这些快要死了的老家伙做就好了。”
此时大荒之上，人们的寿命活到五十岁就已经算是高寿了，仓虎才到二十，正是人生的大好时光。
周围的人都看向自己，面带善意，仓虎却有些紧张，他对人回以生硬的微笑，说话的声音也有了一些颤抖，“做对的事不用去看老幼。”
土痕眼中赞许，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回身又与他人说了几句，便不再说，整个树林又陷入了死寂。
这样的夜，大家都在养着精神，仓虎心中却异常忐忑，千思万绪都在一股脑地向他涌来，他想到了曾经的部落，想到了曾经的伙伴，但是更多的却是这一年多非人的生活，是那些跪着等死的流民，是那个求饶的黑执，还有，还有一觉醒来，走光了的人。
天光大亮，仓虎微微皱眉，知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有人正在给众人发着肉干，众人面色凝重，将肉干接到手中却又不吃，大家都知道，这应该是最后一顿饭了。
仓虎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肉了，上一次自己打到猎物，却又被人抢走，这一次他拿着一块大的肉干，发了一会呆。
“怎么？忌口？”发肉的人问他。
“什么？”
“不爱吃？我不介意把你的这份吃了。”
“不，我是嫌你给的这块太小了。”仓虎抬头。
随后两人同时因为这个不好笑的笑话笑了出来，笑到弯腰，笑到流泪，而后，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笑到弯腰。
没有人知道谢天，谢地两兄弟究竟在哪，只是知道他们就在空桑山一带，所以四大族选择在空桑山汇合，而土痕选择了在附近的兔儿山等待，这里是空桑山前往人世寻人的必经之路，所以他要做的不是主动出击，而且安静的等待。
到了晌午，气温升高了许多，阳光也变得明媚刺眼。
仓虎将手中最后的一块肉干吃掉，他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大家都表情变得肃穆，慢慢地有人站了起来，就连闭目养神的土痕也睁开了眼睛，而后慢慢地，走出了树林。
加载中,请稍侯......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