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屋内,薛起已然酣然不睡,城中阴物之祸已经化解,再无牵挂。
隔壁那间小屋,老夫子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呼吸平稳,一缕缕奇异的气体缓缓进入他的体内,甚是奇妙。
打坐炼气,修道长生。
不论是那天上的神仙,还是人间的凡人,皆可修行,学神通,争天命,求长生。不过,成为修行者的条件,异常严苛,天赋、运道、心性云云缺一不可,唯有这般,大道方可期。可,人无完人,所谓的神仙之流,亦有所求,何况世间修士,修行世界中当然龙蛇混杂,派系众多,有立道山门的掌教宗主,亦有逍遥山水的闲散野修。
天上有仙人统辖,人间有圣人布道。
天上人间,虽时有乱世,争锋不断,但无伤大雅。直至有一日,人间有一疏狂张扬的剑客,青衫仗剑,问剑天上仙。人间剑仙,挑战天上神仙,古往今来又有几人,那等风流与气魄,无比瞩目。
那一战,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后来,屋上剑客被羁押,最终兵解。而那位剑仙狂徒,据说与天上仙人大道相冲,不死不休。当然,那一战的背后,是天上与人间的交锋,幕后巨头彼此博弈。
剑客沦为禁忌,抹除殆尽,也牵扯到不少人间的大能之辈,知晓秘辛的几人,多是些至高存在,皆守口如瓶。
人间输了,牵连甚广,不少绝巅人物,皆被清算,对外宣之闭死关。
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辉,真是自不量力。
区区人间的蝼蚁,就算是苦修千百年,飞升天上,也得乖乖服从上仙之命。规矩是什么,谁的拳头大,谁便是规矩。
枪打出头鸟,那名剑客,风采盖世,修为惊天,如白昼流星般崛起,可那又如何,敢在仙人面前蹦哒,最后还不是化为一抔黄土,甚至连那一战的内幕都被人刻意隐藏,兵解之后,绝无东山再起之日。
绝世剑客乃老夫子一生挚友。
“咳咳。”
老夫子身体一斜,气息紊乱,一口精血喷在地上。
大道之伤,无药可医,纵使他以天地间的元气充盈躯体,也是治标不治本。
“垂死挣扎,困兽犹斗。”自嘲一笑,老夫子继续运功,体内元气周天而行,压制蠢蠢欲动,直欲爆发的伤势。
他面如白纸,脸庞上还有着血色符文不断延伸,状如蜈蚣,看上去好不可怖。
老夫子咬着牙,喉咙间隐隐传出嘶吼之声,不知这位暮年老者,承受了多少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意念一动,一本古卷自床榻边的小书柜上漂浮而来,稳稳当当,悬停在老夫子的天灵盖上方。
古卷绽放点点萤火微光,自行翻动,发出沙沙之声,宛如风吹叶响。
老夫子嘴中念念有词,但却听不真切,而那古卷中,竟是传出浩大宏正的大道之音,如钟吟,又似梵音,让人闻之有种醍醐灌顶,幡然醒悟的感觉。
片刻,老夫子身上爆发出一股博大中正的浩然之气,却收敛得很好,像极了传说中返璞归真的意境。
浊气轻吐,面色一霁,老夫子将伤势再度压制住,这般方法,也只能延缓死期,饱受反噬之苦。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窗外,天色晦暗,淫雨霏霏,闻得几声鸡鸣的老夫子,目光望向远方,嘴角却是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翻书人的朗朗乾坤,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再加上两袖清风,何惧天上天下仙。
老夫子没来由大笑,恣意张狂,身上的书卷气越发张扬,宛如刀剑一般,无比摄人。
这位暮气沉沉的文士,疏狂不羁,行事无忌,得罪了不少人,这天上人间,明面上背地里,都有不少人想要他死,甚至不惜送他最后一程,夺其大道传承,完美自身道途。
神识一展,老夫子察觉到了这方天地已有诸多修士蛰伏于城内城外,甚至还有人正在急急赶来,妄图瓜分他的道意。
那些人中,有旧人,有门生,还有敌手,此局,必死无疑,万劫不复。
雍州城,隶属于大秦王朝,因其处于边陲僻壤之地,资源匮乏,故无宗派与学院立于雍州城,城中自然无修行者,顶多不过一些粗通武艺的江湖武夫。
类似于先前的阴物,若是出现在修士汇聚之地,略施小计,便可将之抹除,哪里用得着衙门与城主府兴师动众。
城主府,书房。
平日里高高在上,威严如海的中年城主此刻却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立于一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名贵豪奢的虎皮椅上,一名宽额深目,披着袈裟的冷面僧人,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一串古朴佛珠,目不斜视,那中年城主满脸堆笑,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与埋怨。
“贫僧想借宿几日。”淡淡开口,冷面僧人垂目说道,语声之中,并无强人所难的味道,反而倒像是在征求城主的意见,毕竟是鸠占鹊巢。
中年城主后背流汗,连连点头,弯腰谄笑道:“大师尽管住下,府邸简陋之至,不比古刹名寺,还望大师海涵。”
雍州城城主吴渊,此刻心惊肉跳,得知眼前的僧人是位修道者后,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又怕自己口舌拙劣,引起冷面僧人的不快。
“吾乃一苦行僧,借宿于此,已承人恩,又岂会有所抱怨。”冷面僧人淡漠说道,以他的身份,就算是大秦的天子人皇,见到他也要俯首称臣。
不过,他毕竟是修道之人,心胸见识非凡,爱惜羽毛,自然不会与连修道门槛都未踏入的凡人蝼蚁一般见识,况且他亦不想沾惹上乱人道心的因果。
雍州城内,几百年未曾有修士踏足过了?中年城主吴渊暗暗思量,不由自嘲一笑,坐井观天,一叶障目,他这一生徒然于这一小城,苦心经营,现在想来却是可笑。
修行者的秘辛,他这位城主或多或少知晓一点内幕,吞吐吸纳天地元气,淬炼肉身,锻造神魂,诸如此类,皆可称之为修行者或修道者。
天上有没有神仙他不知道,但至少地上有神仙,譬如眼前这一位,真真正正的修行者,他曾亲眼看见,这名冷面僧人踏云御虚,从天而降,来到这雍州城。
曾几何时,他雍州城貌似也出现过一位修行者,一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前,具体的吴渊就不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以前,吴渊费尽心思,为了担任城主无所不用其极,醉心权力,倒也自甘。至于修炼,那档子痴人说梦之念,不曾想过。但现在,观得冷面僧人的神通之后,吴渊不禁动了小心思,想依草附木,学得几分仙术妙法,当个陆地神仙。
一小城之主,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土皇帝罢了,但若是有些成为修行者,他吴渊便可平步青云,届时……
所念至此,吴渊眼眸中闪过一抹炽热之色,但旋即心中欲念便一扫而空,眼前的冷面僧人绝非好相与之辈,只求那高僧安心借宿,不出差池,便是谢天谢地了,他还哪敢有所奢求。
“这瓷瓶中盛有一枚丹药,虽非仙丹,难登大雅之堂,但于你那酒色过度的幼子却是神药,不但可以补其元阳之气,还可助其打破修行壁障,成为修行者。”
冷面僧人右手一翻,掌上光芒闪烁,一个精致白润的小瓷瓶悬浮在掌上,简简单单的瓷瓶上,并未雕刻花里胡哨的花纹,却隐隐散发出丝丝异香,吴渊吸入鼻中,顿时神清气爽,欲罢不能,甚绝奇妙。
他那不成器的幼子,什么德行,他自然知道,因是独子加之其母死得早,自己疏于管教,便无法无天,于雍州城横行霸道,强抢民女之事,屡见不鲜。
闻言一怔,吴渊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反正是一把老骨头,贪恋权力,养尊处优惯了,所谓修炼,亦只是奢想。
但,他还有个儿子,若是他能够成为修行者,光宗耀祖,最好不过。
咚咚咚。
感激涕零的吴渊,回过神来,当即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力道不小,额头上都溢出殷红鲜血。
“大师赐丹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瞧见吴渊这般姿态,冷面僧人无声一笑,目光讥诮,一枚品阶低劣的丹药罢了,竟值得一城之主跪地磕头,区区凡人,可笑可悲
冷面僧人将瓷瓶置于桌上,不再言语,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跪地良久,再三确认那名僧人已经离去后,吴渊这才敢缓缓起身,一把将瓷瓶攥在手心中,生怕瓷瓶会生腿跑走似的。
“来人?”好生整理一番仪容后,吴渊脱胎换骨,又重新变成了雍州城一手遮天,高高在上的城主。
书房外的几名劲服侍卫喏了一声,恭敬跪地,等待城主大人发号施令。
“你们几个……”吴渊话音一顿,想了想,还是身体力行,请自出去一趟。
打开房门,确认那不成器的逆子在城中最大的勾栏寻欢作乐后,吴渊恨铁不成钢,心焦火燎地冲出了城主府。
一名高壮侍卫甚是不解,忍不住道:“城主大人所为何事,竟如此失态?”
“管那么多干啥子,只要不要派遣我们去击杀那阴物就谢天谢地了。”与他对立的一名侍卫脸带惊容,城中那阴物,邪乎得很,已经有不少兄弟惨死其手。
连那些仙师都束手无策,派侍卫和捕头过去,与送死没有区别。
他们并不知道,令他们忌惮无比的阴物,早已投胎而去。
一条宽大官道上,一位神色匆匆,英气十足的带刀女子,身跨健马,眸中杀气几乎要凝为实质。
女子胯下的健马,蹄下生风,一步千里,缩地成寸一般,如此神通,端的神异,让旁边的王孙贵胄瞠目结舌,恍惚失神间,一人一马早已不见。
“不知这些年来,老师可还好?”想起自家的老师,那个名满天下,千古风流的读书人,带刀女子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眸间杀气也是淡了几分。
纵是必死之局,毫无胜算,她也要去助他一臂之力,无负师恩。
桃李满天下,树倒猢狲散,当年老师的地位一落千丈,被人清算,门下弟子死的死,逃的逃,甚至还有几人叛出师门,勾结天上仙人,大逆不道。
“长颜承,狼子野心如你,定不会错此良机,若你夺得圣人之道,便可问道天下,于此人间称圣。”带刀女子语声冷冷,一如她腰间的阔刀,冷冽无情。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剑与我的刀,是否如当年一般,平分秋色。
万纫孤峰,直插云霄,空中仙鹤翩翩起舞,朦胧灵雾与茫茫云海将那座钟灵俊秀的山峰衬托得缥缈神秘,仿佛山上栖有仙人。
山上有一道观,占地机广,却破破烂烂,毫无气派。道观正门上,有匾题名,只是那块掉漆的匾额太过斑驳古旧,其上字迹模糊不清,看不真切,只能勉强辨识出前面的两个字,龙虎。
“掌教师叔,为何不许我下山,助那老夫子一臂之力。”道观正殿,一名道袍邋遢,啃食鸡腿的青稚小道士,不满地嘟囔着。
被他称为掌教师叔的道士,可比那小道士要大得多,老道士暮气沉沉,胡须雪白,一派仙风道骨。
“天机不可泄露,况且已有人下山,夫子此劫,有死无生,你切莫自误。”说完,老道士便施法,布下禁制,禁足小道士,让这个不安生的主儿无法下山。
“老糊涂。”小道士气咻咻地扔掉手中的鸡腿,没大没小地啐了一口。
老道士笑了笑,也不理他,看了看天,独自离去。
……
“白昼不知黑夜之深。”某座元气浓郁,府邸古朴的洞天福地中,一个手托三足小鼎的酒槽鼻老头打着饱嗝,醉醺醺地摇晃而出,空间破碎,老者踉踉跄跄地顺着破碎的空间离去。
万丈高空,一头形如三足金乌的绚丽神鸟,拉着一架战车,轰隆隆地疾行,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战车当中,共有四人,居中一人玄衣如墨,缓带似玉,乃一名容颜俊美无比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加上他嘴角勾着的那抹温和笑容,足以让涉世不深的少女神魂颠倒,春心荡漾。年轻男子背负一柄长剑,狭剑一指之宽,剑鞘上绘制有神秘图文。
其余三人,皆是黑衣劲服,头戴兜帽,但从其身形可以看出,三名黑衣人,皆为女子身。
“大道之争,当仁不让。”形容俊逸的年轻公子哥沉寂一息,幽幽幽开口,意有所指,背后长剑铮铮长鸣,欲出鞘展露绝世锋芒。
“公子所言极是,大道相争,自古便是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一位手捧剑匣,娇躯修长的黑衣人沙哑开口。
闻言,那年轻公子哥拍掌而笑,一把将那名黑衣人搂进自己的怀中。
“公子……”欲拒还迎,黑衣人略带羞赧地笑了笑。
玩世不恭的年轻公子哥心情不错,一把摘下黑衣人的兜帽,露出一张祸水般的倾城小脸,犹带几分羞红,一点红唇欲滴,诱人品尝。
“嘤咛。”
年轻男子风流倜傥,俯身轻吻,恣意轻薄着黑衣女子那雪白修直的天鹅脖颈,令后者眸中春水泛滥,呼吸微急。
“人间浩然之气,老师占七分之巨,别说天上仙人,就连学生我都是艳羡得很啊。”
大笑出声,年轻男子一把推开怀中娇羞的女子,心中执念又是加深了几分。
长生大道,几人不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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