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端
天下无敌的冯宝才将军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常言道名师出高徒,可这个徒弟却完全配不上师父的威名。他天资平平又生性懒惰,他身居高位故不服管教。他就是李鹤,他的本领较之师父,无疑只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
可就是这一毛、一粟的本领,也足以让这个劣徒拥有驰骋江湖的资本。毕竟冯将军的强大无法估量,哪怕实力只及其万一,世人也可称之为——高手。
现在,这个高手,正在体验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战斗。
五庄观内,面对十二个御前侍卫,清风眉头都没皱一下,全然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只见他赤手空拳,在十数兵刃间闪转腾挪,打得风生水起。
李鹤深知自己这些侍卫有几斤几两,说是百里挑一的武林高手,可真要遇见厉害的主其实根本就不够看。他感觉现在这局面就悬,这些御前侍卫加在一起可能连人家五庄观一个看门的都打不过。
他叹了口气正要亲自出马,却听见有人大喝一声:“万岁!请趁热!”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二牛站在香案前,双手将人参果举过头顶,随时准备抛出去。
李鹤本对这人参果并无兴趣,他早就认定了这老道的话百分百全是吹牛。可事到如今,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你不是说我不配吃吗?你不是就让我闻闻吗?那这人参果我还就非吃不可了。他对二牛喊道:“扔吧!”
清风连忙摆脱围攻朝二牛奔去,只可惜为时已晚,人参果以一道优美的弧线飞过清风的拦截,准确无误地投入了李鹤的怀抱。
伴随着老道士杀猪一样的惨叫,李鹤只一口就把人参果吞进了肚里。
由于吃得实在太急,根本没尝出来是什么味道,李鹤感觉自己像一头猪。
“九千年啊!九千年啊!九千年的道行就让你个混账一口吞了啊。”清风眼里满是血丝,不再顾忌侍卫们的围攻,任凭刀剑砍在身上也不避让,目标只有李鹤一人。
早已在旁观战多时的李鹤已对清风的实力有所了解:或稍强于自己,但也仅仅是稍强而已。
他见清风已气急败坏,心里的火一下灭了大半。随即将佩剑还于鞘中,不再急于伤他性命,而是打算利用优势好好戏耍并羞辱一下这个该死的道士。
优势无非两点。第一自然是人多,第二就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绝技——轻功。
冯宝才将军名震江湖时得一个诨号,人称“一苇渡江”。得此名号的具体缘由现已无从考证,但只从这四个字中就不难看出,冯将军最为擅长的便是轻功。李鹤身为将军的唯一弟子,别的本事可以不会,唯独这看家本领是不能不学。
论整体实力,李鹤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个高手。但若只论轻功,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绝世高手。
清风失了人参果,恨得只求把李鹤生吞活剥撅吧撅吧咽了。他已完全失去理智,清心修行了几十年的道士此刻俨然如同一条疯狗,满眼都只有李鹤这一根骨头。他全然不顾侍卫们的攻击,任由刀剑雨点似的砍在身上,一心就只想抓住李鹤一口咬死。
而李鹤则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既不功也不守,只需或左或右地轻微移动脚步便可轻松避开攻击。从屋里到屋外,从院子到墙上,又从墙上到树上,暴走状态的清风竟连李鹤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清风越气越追,越追越气。 先前还不可一世的老道长,此刻被砍得衣衫褴褛浑身是血,气喘如牛还穷追不舍。他已经疯了,以至于竟把师弟明月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的他若是能稍微冷静一点,及时通知那个胜他千万倍的师弟,之后的事态也绝不会演化到如此地步。
李鹤遛狗似的引着清风围着五庄观上上下下跑了十几圈,感觉玩得差不多了,就命手下布阵收网。
十二侍卫从腰间解下麻绳持于手中,分两排对面而立。此阵唤作麻绳阵,并无丝毫精妙之处,不过是李鹤遛狗间隙想出来并传达下去的阵法。这阵的功效很简单暴力,就是他引着清风从两排人中间经过,然后大伙拿绳子把清风捆起来。
结果清风还真就中了招,稀里糊涂地就被十二根麻绳捆成了粽子。
降伏清风之后,李鹤心情大悦,仿佛身上所有的疲倦都瞬间一扫而空,连觉都不想睡了。他不知这其实是吃了人参果的原因。那人参果身为五庄观的象征,不过被人吃了一个就能把清风道士逼疯,足可见其到底是何等珍贵。
天上也好地下也罢,就连那海里的龙宫都算上,能与人参果比肩的宝物也不过只有三样:王母娘娘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再有就是大名皇宫里那件尚未出土的仙器。
可李鹤一介凡人,哪知道这世上真有神仙活佛,真有妖魔鬼怪。他吃了人参果就只觉得挺解饱,殊不知自己已成了半神之躯。
他望着院子中央那棵树,心想那怪模样的果子莫非就是从这树上长出来的?这树不过人大腿粗细,高不过数丈,枝叶也算不上繁茂,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一棵树,怎能生出人形的果子呢。
“你们谁认得这是什么树?”
侍卫们有说杨树的有说柳树的,其实也都是连蒙带猜。只有二牛很坚定地说:“回万岁,这是人参果树。”
“那怎么不见树上挂着孩子呢。”
“万岁,那人参果九千年才成熟一次呢。下一次树上挂满孩子恐怕还要数千年,也就只有万岁您才有机会得见。”
“放屁!宫里那槐树还不足千年,你看看它多高,多粗。就这树,还九千年一结果?那它也好几万年了?”
“千真万确。”二牛低下头怯生生地说道。
“我也不跟你个奴才理论,这样,我把这树砍了,咱数数年轮。年轮你懂吧?树多少岁就有多少圈。我到看看这么细的树干怎么装下这几万个圈儿!”
“万万不可啊皇上!”二牛扑通一下狠狠跪到地上。
“怕了?我也不为难你,只要这年轮有九千个圈儿,就封你为前将军,赏金千两。要是没有,你自行了断吧。”
“属下说的不是这意思啊万岁!”二牛抱住李鹤的脚,哭腔道:“这树不能砍啊!您吃了个人参果这波已经不亏啦,咱们大闹五庄观已经闯祸了,不要再一错再错了!那镇元子回来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我一国之君还怕他个老道?这老道士你也看见了,一个出家人满嘴喷粪,他师父能好到哪去?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只拜天地,怎么不拜高堂呢?怎么不夫妻对拜入洞房呢?”李鹤越说越气,干脆抽出佩剑,继续吼道:“今儿我就替天行道教训教训这破道观,不是宝贝这棵树么?我到要看看你有几万年!”
李鹤一脚踢飞二牛,手持宝剑轮圆了胳膊就朝人参果树砍去。
这把剑,名曰“寒光”,是冯将军赠予徒儿的礼物。相传,此剑是用当年女娲补天剩下的神石打造而成,可斩断世上的所有东西。——摘录《自冯宝才将军自传》。
寒光剑与人参果树碰撞的那一刻,树干发出了雷鸣一般的巨响,同时整个五庄观都随之晃动了一下。
李鹤初得寒光之时不过十岁。当时的他尚未习武,更不会用剑。他用纤细的胳膊努力晃动宝剑,幻想自己是御驾亲征奋勇杀敌的帝王。那一年,他凭借寒光切掉了宫门口石狮子的头,斩断了六个王八驮的石碑,更砍断过十几人才能合抱的参天巨树。
现如今十年过去了,他拼尽全力竟没能一击斩断这小小的一棵果树。
宝剑深深地嵌进树干里,已将树干砍断了一半。
砍树的这一声巨响险些将二牛吓破了胆不说,还把发了疯的清风给惊醒了,顿时恢复了理智。
清风一醒来就看见李鹤正在拔镶树干里的剑,显然是在砍树,吓得险些又疯死过去。他强撑着保持理智,又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捆成了蚕蛹,完全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他只得大喊大叫着求饶:“天子!万岁!求你放过那树吧!你打我骂我杀我都行,给你当牛做马当马桶也行!千万别砍了果树啊!”
李鹤一看他清醒了还求饶了,反倒更来劲了。他在侍卫们的帮助下已经把剑拔了出来。他绕到树的另一端,也不说话,举剑就劈。
清风见大势已去,再一次漰溃了。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师弟,虽然为时已晚,他还是撕心裂肺地喊道:“明月!!!”
随着这一声惨叫,人参果树轰然倒地,同时发出了与之完全不协调的巨大震动。当第二下第三下震动紧接着出现的时候,李鹤才发现那不是果树倒地发出的动静,而是从远处传来的脚步所引发的震动。
仅几秒钟之后,李鹤如同做了一个梦。但他很清楚这不是梦,因为没有哪个梦会夸张到如此地步。
十二个侍卫拼死护驾,但他们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只是用自己的死给皇帝争取零点几秒的逃跑时间。李鹤用尽毕生所学催动轻功,才勉强逃出了万寿山。
他提心吊胆一路狂奔,连头都不敢回一下,直到把鞋都跑烂了才停下。随后他用身上仅存的珠宝配饰换了一身乞丐的衣服以隐藏身份,又沿街乞讨了十余日才终于抵达金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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