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沙(下)
“那就好、那就好。”赵三拍拍胸脯“希望李兄弟平安归来,也希望小公子平安无事,等将军回来,我一定要和将军好生介绍这位帮了我们两次大忙的李兄弟!”
明黄色的轿子前,一袭红衣的林花谢跪伏在地上,轿子旁的老管家一脸冷然,丝毫不把林花谢放在眼里。
“管家,将军待你不好?”花谢摇晃着起身,看也不看老管家。
“小公子,您要懂得,功高震主这四个字。”
“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呵、哈哈哈哈哈......功高震主!”林花谢似是癫狂的嚼着这四个字,眼中恨意凌然“仗是你们要赵凯打的!人心是你们自己拢不住的!保护国家的是赵凯!高坐庙堂的是你这个昏聩的君主!你有什么资格去因为一个功高震主、去杀了一个造福百姓的人!”
“朕是没有资格,要是一定要回答你为什么要置赵将军于死地,那朕只能告诉你,朕为君主,他赵凯,只是人臣!”轿子里的人缓声说道,丝毫不见因他人羞辱而恼怒“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保他一命。”
“什么法子!”花谢抬起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帘后的身影。
“一命,换一命”老管家不知从何处端来一个盘子,盘子上的小巧的银色酒杯里,满满当当的酒液随着管家的动作而晃出杯体。
“以我死,换他生?”花谢喃喃自语,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作为一个君主,你可说话算话?”
“一国之主,怎做食言之事。”
“那好,我喝。”将军,好好活着,花谢去见将军的阿娘了。
“林花谢!”李闻玺飞鞭打向老管家手中的盘子,却被轻巧躲过。
“不妨,让他打,朕还准备了很多。”玩味的笑声令人心烦意乱,但轿中的人实际上已经心生恼怒,一副被人打搅了好事的样子。
这边林花谢趁着李闻玺不注意,夺下酒杯一饮而尽,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袭。
“你傻了吗!”李闻玺气急推搡着林花谢,心想着如何从那狗皇帝手中夺得解药。
然而皇帝一行人,见着林花谢饮了那酒,便洋洋洒洒启程回了京。
“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赵家那群府兵开心的围着李闻玺和林花谢,恨不得将二人抱在怀里抛到天上。
“多谢李兄弟!”赵三赵五向着李闻玺抱拳以致谢意,又欣喜的看着他们平安无事的小公子,完全忽略了李闻玺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林花谢紧紧拽住李闻玺衣袖的手。
“闻玺,怎么了?”先前的那个江湖人嬉笑着撞向李闻玺的肩膀。
“黄山,这个国家的主人,真的值得我们去追随吗?”
“闻玺,你傻了吧。”黄山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我们生在这个国家啊。”
剩下的路程并不太远,一天多便赶到了战场,虽然正是两军对战之际,但是事情并没有老管家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势均力敌而已。到达战场的人们冲向敌军,势如破竹,硬生生的在混战中扯出一道口子,混战的正中心,正是两军的将领,赵凯和敌国女将军。
赶了四五天路的林花谢脸色惨白,仍骑着那批枣红的骏马,冲向赵凯。
“阿谢!”终是支撑不住,花谢自那一人多高的马上翻了下来,赵凯眼疾手快的飞身接住了那脆弱的身形。
“咳!”花谢这一咳,仿佛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一般,将将咽下口中的腥咸之气“将军,莫要管我,先...先......”
“林花谢,你怎的这般胡闹!我不是教你好生在家待着,不要出来的么!为何不听!”将军气急败坏,也是心疼至极,这沙场是什么地方,怎可胡来。
“......”花谢呼吸一滞,终是抑制不住,呕出大滩大滩的发黑的血液。
“阿...阿谢......阿谢你怎么了,我就是太害怕了,你别吓我!”将军手里的剑早已不知去向何处,只记得胡乱的擦拭着花谢唇边不断溢出的黑血。
“将军,阿谢...阿谢要辜负你了。”林花谢本以为,那杯酒是那狗皇帝拿来唬人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用来骗他的,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在这儿等着他!
“阿谢你别说了!你一定没事的!”将军抬头看了那女将军一眼,女将军目露不忍,移开了视线。“来人!军医!”将军紧紧抱着花谢,歇斯底里的大喊着。
“花谢...再给将军,唱一段......”花谢重重的喘了两口气,顺了顺喉中翻滚的血液“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呼...呼...”林花谢的脸上弥漫着死气,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将军,花谢唱不完这出戏...了,如果花谢还能再见到将军,一定...一定给将军穿上戏袍唱上一曲,将军啊...此生,终是我林花谢...辜负了你的深情。”
“阿谢...我求你了,别睡......”那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铁骨汉子,现在竟满脸泪水,整个战场的厮杀声小了许多,谁曾见过自家将军如此模样,谁曾见过敌国那如同一尊煞神的冷面将军如此情深。都不曾见过,都不曾。
“我...我一路匆忙,未曾领略真正的大漠风光,那红艳喜人的沙棘果,也咳...咳咳!”在呕出更多血液后,花谢更显虚弱“也是未曾食过。将军,大漠真的...很好。”花谢依偎在将军怀里,半阖着眼睛“哈...哈哈哈...真好,死在将军怀里,真好。”
“阿......”将军嗫喏着双唇,手掌颤抖的抚上花谢沾满血污的脸庞“阿谢...你说要给我唱一辈子戏的,我还没听你唱完长恨歌呢!”
怀中的人再无声息,破碎的声音自将军喉中一点一点倾泄而出,哀声中夹杂的悲戚慢慢沁入所有人的心底。将军轻轻放下林花谢,捂住双眼,可是那样又如何呢?众人都听见他那从喉咙中决堤而来的痛苦,是那样的心痛难抑,那样的难以忘却,像是爱人不复存在后,他自己也想追随而去的样子。
“我们之间的感情,为世人所不耻,此爱相隔何止山海,花谢。你可以走了。”记得当初刚认识到自己和林花谢的感情时,自己曾动摇过,也不深想便说出这番话来。
“兵痞子!铁憨憨!你说什么呢你!”记得他即使跳起来也要打到自己的额头,气的满脸红嫣嫣的,喜人极了“隔着山海又怎样!我林花谢认定的人,我死也要死在他怀里!隔着山,我便翻山!隔着海,我便涉水!世人不耻,他们有什么资格不耻!他们做的龌龊事还不够吗?当今乱世,他们又谁人手里干净!”
“我可保多年后我深情不负,可是林花谢,你呢?”自己可能是傻了,也没想这句话到底有多伤害林花谢的内心,只记得当时他像只兔子一样,眼睛红红的。
“你不信我。”眼泪在眼圈中转了又转,将泣不泣,这是吃准了自己怕极了他掉眼泪,所以屡试不爽。
“信信信,我信、我信还不成吗!”知道这孩子是装哭在骗自己,但是仍不忍那双眼里蓄上泪水。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个铁憨憨!”
“小林子,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刚刚还厮杀声四起的战场,如今只剩一些乌鸦在嘶哑着嗓子呀呀的乱叫着,众人远远看着战场中间那一座孤坟,和坟前戚戚的将军。犹记得敌国女将军临走前那颇有深意的一眼,像是透过一个人,在看另一个人。“你们莫要扰他。”仅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带着自家军队离开了战场。
“阿谢...你莫不是要我记挂你一辈子,要我今生...都在这边疆守你的...吧?”坟...这个字终是说不出口,赵凯始终不愿相信花谢已经长眠在这荒凉的沙漠戈壁上。
“将军,小公子来之前曾托我带话,他说他先去见阿娘了,他还生你的气,不想太早看见你。”李闻玺站在赵凯身后,对着林花谢的坟,郑重的行了个大礼。他敬佩林花谢,像他这样的江湖人,恣意江湖,行侠仗义的时候很多,但是以自己一命,换他人一命的时候,却是少的不能再少。即使这里还掺杂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但那又能影响多深呢?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小公子还说,将军莫要再打仗了,再造杀孽,怕是十八层地狱尝个轮回也等不到你了,也不要回京城了,京城那满是心机的城墙,不适合你这样憨憨性子。”
“......”赵凯没有应声,只是默默的捧起一捧土,垒在林花谢的坟尖尖上。
阿谢...终是我害了你!
“只要打赢这场仗,朕允你与那御国公之子离去。”点兵前一日,皇上密召赵凯入宫商谈战事。不过,皇上竟是何时知晓阿谢身份的?
“皇上此言当真?”赵凯早就有带着林花谢离开京城的想法,奈何战乱琐事,与皇帝的迟迟不肯放人,一直拖到现在。
“一言九鼎。”那双桃花眼促狭一弯,笑意满满。
“臣,遵旨!”来不及多想其他,这样顺心的好事可是多久都等不来的。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放不下来,往常打仗这么劳民伤财的事,赵凯怎么也不会开心,但是这不同了,他要摆脱这些恼人的战事,和阿谢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可是,赵凯怎么想到,一入西北,京城里的事情便是脱缰的野马,又怎会由得自己掌控。那家里任劳任怨的老管家,竟是皇帝放在将军府的眼线,又是皇帝的手中偶,引得林花谢入了一手好局。
是我的错,是我这辈子的勇气,用错了地方。
如果我敢于打破那陈规烂矩,不惧那俗世眼光,执意带你离开北疆国就好了,可我偏在意什么君臣大义,冗言滔滔,害得你因为我,失了这大好时光。
阿谢,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我不配。
是我错信他人,是我放你一人孤立无援,是我...都是我...
“阿谢,只求你下辈子,还能看上我这样的人,最好,还能看上我。无论你是男是女,无论世俗偏见,我都会与你一道,接受这世间的点点滴滴,哪怕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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