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如鲠在喉当如何
段嗣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号称东野军团武功排名前十的孙希，在张亦天的手上也没有撑过十个回合——就在孙希大展身手的将张亦天逼的无法动弹之时，不停咳嗽着只是一味闪躲而毫无还手之力的张亦天竟然在关键时刻给予了反戈一击。
孙希裹挟着摧枯拉朽之力的双掌在落在张亦天右肩之时，一直示弱的张亦天却仿佛突然醒来的雄狮一般猛的伸出了左拳，他竟然不惜以身受重伤为代价换取对方的麻痹大意，换取了对方全力攻击而露出了破绽，换取了能够在极为被动的情势下的反戈一击，而那一拳也几乎是集了他全身的力量，听着右肩骨骼裂开的声音，他也感觉到了对方右胸处仿佛塌陷了一块，感觉到自己的左拳触及对方右胸之时有种骨裂的感觉，有种热血滚过拳头的湿热感觉，有种骨茬戳在拳头上的刺痛之感，耳畔也传来了对方撕心裂肺般的惨嚎声。
他的双眼似乎发了疯的猛兽一般变得猩红，仿佛要将对方吞入口中，他撤回了兀自沾着鲜血的左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形，不顾已经骨裂了的右肩，发出了一声冰冷的令众人浑身一阵颤栗的讥笑，阴沉的道:“还有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
孙希双手捂着兀自滴着鲜血的右胸，脸色惨白的倒退了数步，感觉喘息都有些生痛而且困难了起来，当是肺叶受了损伤，他强忍着几乎令他无法呼吸的痛，伸出了手指指着摇摇晃晃站立起来的张亦天，自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好……狠的手段！”
这种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行事作风，令在场的其他乡绅子弟脸色瞬间煞白了起来，面对着猩红着双目的张亦天，竟然无一人再敢上前，哪怕是过去搀扶一下受了重伤的孙希。
享受惯了的乡绅子弟，平素里生活起居都是由他人伺候着，在家中更是被当作明珠一般的供着，在整个东野县只有他们欺负人的份儿，何曾想到过竟然会在自己身上见血，更何况是被一个处于底层的小人物偷袭的一拳揍的受了重伤，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能够想象与接受的范围，看到孙希受了如此重的伤，其他人也是感同身受，想象着那一拳如果加诸自己身上，将会是何等的模样，自己究竟能否如孙希那样受得起，是否受不起而死去，也暗自庆幸被点名上去挨揍的不是自己，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他们也缩回了跃跃欲试的身形，不敢再说一句话，甚至大气也不敢出，因此，面对着张亦天那一声冰冷的挑战，他们选择了退缩，虽然知道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一指头便会戳倒，但将生命健康视为头等大事大于一切的乡绅子弟，怎敢拿自己的身躯以身试法？甚至于想象着对方的手段恐怕会越来越凶狠，想象着下场恐怕会比孙希还要惨烈，他们便不寒而栗的不敢再去想象。
“快去击倒他，乡绅的荣耀就握在你们的手中！”早已看穿了众人心思和张亦天现状的段嗣延大喊道，他甚至出手去拉或推另外两名队长，“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任谁伸出一个手指头就可将他击倒，你们家族的荣耀就看自己了，谁能击倒他，我便向县尉大人为你们请功，让你们的荣耀光辉照耀门楣！秦源，你去！否则……”
他的话音未落，一柄耀着和煦春日的短剑陡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出现在了张亦天的手中，那耀眼的寒光一闪而过，刺的众人眼睛都有点生痛而不敢直视，张亦天手举着在温暖旭阳下闪烁着寒光的“龙鳞”，声音亦如那短剑的寒光一般道:“这是曾经斩杀了尖嘴豪猪的剑，现在它正饥渴的想要饮血，倘若谁还想再试试，大可放马过来，我张亦天奉陪到底！”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张亦天此时已经基本接近于不要命的状态，更何况他们这些怕疼怕死怕的要命的乡绅子弟，也根本算不上“横”或是“愣”，顶多对那些怕他们而不敢还手的人表现出乡绅子弟应有的“横”从而展现他们所谓的荣耀，然而碰上了硬茬，他们就像是老虎面前的猫，根本不敢吭一声，因此，面对着猩红着双眼手举着曾经沾染过强大妖兽尖嘴豪猪鲜血的短剑的张亦天，他们更是被彻底的慑住，就连一直在叫嚷着让其他人出手的段嗣延顿时也如寒蝉一般噤了声，整个训练场也突然寂静了下来，寂静的孙希粗喘如牛的喘息声听起来格外的扎耳。
另外两名队长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总怂恿着我们去击倒那看似已经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的不堪一击的张亦天，他自己怎么不去维护乡绅的荣耀呢！”
这话骂的自然是那始作俑者的段嗣延，然而在张亦天亮出了短剑之后，一向高调的段嗣延竟然也噤若寒蝉，悄悄的挪动着脚步躲到了秦源两人的身后。
向来欺软的乡绅子弟从未有过怕硬的概念，因为他们一向横行无忌，从未遇到过硬茬，是以在陡然遇到硬茬之后竟然手足无措了起来，令整个训练场寂静的有些尴尬，还是张亦天打破了寂静，也解除了尴尬:“我本无意加入东野军团，更不想去做这劳什子队长，只是县令大人和县尉大人执意邀请，而我也从未想过去跟你们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作对，但既然有人想要针对我，我只能以牙还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因此，我希望段屯长可以帮受伤的兄弟们疗伤，不要再犯我，否则，我定然叫大家不得安宁！”
如此软硬兼施的一句话，令段嗣延如同吃了黄莲一般，口中心中尽是苦，只能点头称是，应允了下来。
第一次的集训因为乡绅子弟的惨败而告终，自此以段嗣延为首的东里屯的乡绅子弟恐怕也不敢再在明面上进行刁难，而身处南里屯和北里屯的东皇楚和明流也均有此遭遇，只是不曾有张亦天这般激烈的对抗，而东皇楚自然未曾吃亏，一者他向来大大咧咧，性情也颇为暴烈，二者他武力惊人，那些柔柔弱弱的乡绅子弟也不敢太过造次，虽然没有像张亦天这样震慑住众人，可终究没有吃亏，而明流却始终有所顾忌，他顾忌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会被剥夺，顾忌着自己如若太过造次会祸及家中的老父，顾忌着将来与这些乡绅子弟相处时会产生隔阂，因此他面对着北里屯屯长和其他队长的刁难而退缩了，退缩的在众人的耻笑中他也陪着干笑，只是心中暗暗立下誓言:有朝一日，我要超过你们，让你们在我的面前就算跪下我也不会低头看你们一眼！
他还清晰的记着，北里屯的屯长苏海当着众乡绅的面耻笑他为没有骨头的爬虫，只能跪在他人的脚下捧着他人足跟毫无尊严的跪舔，然而他却不能反驳、反抗，唯有默默地听着、受着。毕竟，苏海是东野县县令的亲侄子！
只是这些他没有打算跟任何人说，因此当东皇楚面对着因重伤而躺在炕上的张亦天侃侃而谈着丰功伟绩之时，他也只是默默的听着他们两人的丰功伟绩，当东皇楚问及他的情况时，他只是言不由衷的笑笑道:“还好，他们待我还挺好，真正的将我当作了东野军团的成员，而且我的下属也都还不错，对我颇为敬重。”
东皇楚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明流的不自然和言不由衷，因为他素来直来直去，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又转向了张亦天眉飞色舞的谈了起来，而张亦天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虽然只是与明流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却对明流的性情也有些了解，知道他有事情喜欢隐藏在心底，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向他人展露出来的是积极阳光的一面，而阴暗的一面却藏在了背后，在那一次的小聚中便已经有所察觉，因此当东皇楚问到他在北里屯的情形时，从明流有些支支吾吾和不自然的表情中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是以张亦天也打定了主意要替明流找回场子，只是在与王络孙希两人对战之时着实受了不轻的伤，特别是右肩的肩头，孙希的那一拳让他的肩胛骨骨裂，恐怕需要静养多日了。
“嘿，你还别说，那段嗣延竟然被你治的如此服服帖帖，竟然还真派人送来了跌打药，但愿他能一直这样下去，更不要口是心非！”在一名断府的小厮送来跌打药时，东皇楚故意放大了嗓门扬声道。
而那名小厮面色颇为难看，只能低着头送下了药之后便要离开，然而还未走出房门便被一只壮硕的手掌抓住了衣襟，硬生生的被拽了回去，耳畔响起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这句话你大可原封不动的说给段嗣延听，并告诉他，我们不怕！”
在大嗓门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小厮觉得后颈顿时一轻，他也险些向前倾倒，而后便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不敢多出一言，在他退到院中之时，身后传来了大嗓门大笑的声音，那声音在他听来却充满了嘲笑，只是他却无可奈何。
烛火在春风中有些摇曳，令整个厅堂也忽明忽暗，一名婢女赶忙将厅门掩了掩，而另一名婢女凑上前去将烛火抱在了双手手心，待得火光稳定了之后，她又拿剪刀挑了挑烛芯，火苗忽的窜高了一些，险些烧了她的眉毛和刘海，然而她却并未在意这些，因为厅外庭院中传来的惨叫声令她的一颗心子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公子，双庆只是奉您的命令前去送药，也没有违背您，您看……”现在段嗣延身旁的是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身着藤布衫，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道。
段嗣延却充耳未闻，时而用银制筷子戳戳那只未曾动过的春鹅，时而再动动鲜羔，就着厅外的惨叫声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尤其是摆在眼前的那道烧鱼，乃是自东海之中捕捞起来快马送来的新鲜海鱼，极为珍贵，只是刺多难以烧制，忽然间他停下了手中的银箸，嘴巴半张着，盯着伺候着他饮食的小厮，手指着口中支支吾吾，那小厮顿时明白过来，赶忙递过了一碟醋。
段嗣延轻咳了几声，却觉得那鱼刺依然卡在他的喉管中，上不来下不去，而他不动声色的向着管家挥了挥手，那小厮顿时脸色煞白，慌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公子饶命啊……”
然而无论他如何求饶，还是有两个庄丁上前将他拉了出去，顿时传来了“吧嗒吧嗒”的声音和一声声的惨嚎。
“管家，这鱼刺卡在喉咙里，该怎样弄出来？”
管家何等聪明，在明白了白天的来龙去脉之后，他也明白了公子这句话的意思，当即赔笑一声，道:“公子，鱼刺卡在喉咙中，弄出来不容易，却可以把它化掉！”
“哦？怎样化掉？”段嗣延仰起了头，好奇的问道。
“鱼刺卡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打也打不得，除也除不掉，以醋软化，也只是减轻些痛苦，然而它还是卡在喉咙里。不过我听闻民间有个妙方，取一只活鸭，以鸭涎水将其融化掉——既然自己无法清除，何不借助一些外力和巧方法吗？”
“鸭涎水？”段嗣延皱了皱眉头，仿佛看到鸭子的口水被灌入了自己的口中，顿时觉得反胃，道，“你让我吞这么恶心的东西？”
“可总比鱼刺卡在喉咙里要强，您既然想要消除这根鱼刺，就要忍受一些让你感到恶心的东西。”
“虽然恶心，可鱼刺卡喉我更受不了，不过那在哪儿能弄到这鸭涎水？”
“一个月后，苏县令为庆祝尖嘴豪猪被斩杀，除去了祸患，将要举行开猎大典，由东野军团打头阵，前往草帽山进行狩猎，那山里，可是有几只大鸭子，鸭涎水也有奇效。”
“一个月？鱼刺卡在喉咙里，难道要让我难受这么长的时间？”段嗣延挑眉怒道。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彻底除掉这根鱼刺，这一个月的隐忍还是很有必要的，公子切莫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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