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样女子
那里的花枝摇动,分开中路,转瞬从花丛中走出一位袅袅的粉裳少女,她的及腰长发竟然也是粉色的。娇美的面容透着一层妖异,弱不禁风的腰身纤细得恰如花技般,踱步间,摇摆出万种风情。
神鸟站立起,长啼一声,警告来者此步。粉裳少女俏立在花丛前,面带轻笑,却无惧色。
终南山人瞟了她一眼,就在眼角余光中看穿了她五百年以来所经历的事故。
粉裳少女在他的目光下感觉到浑身发冷,历年修行所得的道化也禁不住此翁余光瞬瞄。她怯怯地行了个福礼道:“拜见仙翁,小女胡青乃此方紫光岭狐妖,五百年前得一佛仙指点,潜心修行,与百年前得人身,五十年前得人语。今夜巡游幸见仙翁与不凡僧者对弈,只因极喜欢棋戏忍不住前来打扰二位雅兴,望仙翁见谅。”
终南山人点点头,“体谅你修行实属不易,安得本份,未生事端,你方才所言老实就许你近前吧。”喝退神鸟,让她靠近。神鸟后退,再伏身叟者身侧,却把头竖得直直,血红色的眸子盯着来者保持敌视状态。
胡青喜欢,移步棋盘前,身遵下来,手抱双膝,静静地盯着棋盘。她身上所散发了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玄不由得多看她几眼,赞道:“世间有此仙姝,足见我佛点化造诣之慈悲啊!”
胡青轻笑,扬着她魅惑万人的眼睛,道:“你这小僧,说出的话让人难以捉摸,你是赞我呢?还是赞你佛祖呢?”
玄愕然,未曾想此妖精竟有凡俗小女子的娇蛮,而他从未与此类人物接触,一时间无语应答。叟者乐见玄的尴尬,含笑旁观。此姝又道:“我见此棋局,你占优,却隐忍不发断黑龙,徒劳仙翁时间,依我看不如速速结束,两位平手对弈三局如何?”
叟者一惊,待看,果然如此姝所言,已方深入“白空”的黑龙身陷重重困局,已经出现三处死穴,绝无“活路”,但在对弈之时身在局中,为长龙脱困苦苦思索总觉得尚有一线生机,哪能轻易认定对方在隐忍杀手。胡青一语点破,他便长笑一声,把盘中局扫乱,道:“听她的,我们平手对弈,再战三局!这局我输了。后面局中,你不可容让了。”
玄轻声,“输何防?赢又何防?”
叟者笑道:“输知已不足,赢也知已不足,对弈之中知不足才有长进,此道于修行之道相通,不历经劫数,不知修行后果。莫看老叟关注棋局输赢,天下修行进化变化其实尽于这棋之中深藏呢。”
玄却有不同,“弟子略有另知感,对弈乃移性之戏,浅尝辄止,何来深究其中输赢,输赢为魔咒,乃修行者大忌也。”
叟者轻笑,“修行一世,有得道者,有失道者,得道者为赢,失道者为输。如此整个修行过程都终归于输赢定数,魔咒随行,大忌也非忌也。”
“修行终修性,性修如水,淡无味,影无踪,行无形,何有输赢定论?弟子是新进修行之人,修行后果尚不在心中。唯谨记恩师教导,修行出一个心无杂念,专志于佛的真身僧人,弟子尚念,输赢为俗尘念想九杂之首,乃弟子头一大忌。”
“法水光头佬修行已有百余年,尚只得个老寺枯僧,他的教化有缺陷。”
“弟子不敢对仙翁不敬,恩师恩及弟子,滴水洪恩,望仙翁……“玄平淡地说出他的不满。叟者却不依不饶。清理好了棋盘,邀玄走子。
玄不捏棋子,口中道:“恩师潜心修行已有百余年,打坐老寺,心观天下,人伦定数,因果循环尽在手掌,他或者无法驾鹤云游,但普渡一方百姓,消灾减难,僧名远播,香火茂盛,所结善果,比之神仙有过之而不无及。”
叟者笑道:“你这儿正堵我那句随口无心之词啊。你所言极是,想山人终日呆在山中,修行我那个小小的‘方圆’于世无益,怎能与法水光头佬相提并论?但你受教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俗语么?山人勤于仙道,修了三世方能如你所说‘驾鹤云游’,百年前我几经点化法水的道行,不奈法水执着于渡世道经,将修仙正途抛之脑后,枉我一翻苦心,为此我恼了他百年。你小小未度僧人怎敢说教起山人来?怎么?要我向你道歉才肯下棋?”
玄连忙摆手,道:“不,不,仙翁乃与恩师同辈高人,我怎敢有半句不敬,只是方才仙翁强求输赢,这可与我所求大异,心存异议,随意而发罢了。”
叟者又笑道:“输赢何止在棋局?你施才为法水与我争长短,可见你心口不一!”
玄有所悟,笑而置之道:“多谢仙翁提醒,玄今又得一道。”
叟见玄被自己说破,还能保持一份从容心态,不尴不尬,心内对玄又多了一层赞许。
二人再弈,胡青旁观。
弈对之际,玄不忘向仙叟讨教修行道数,“敢问仙叟,此方紫荆林方圆多少?我已经在此流行数日,展望不到边际啊。”
仙叟看了一眼胡青,“你身旁不正有个地主吗?问她这个正主。”
胡青抿嘴笑道:“此林阔及千苗,你呢才走了一半,还早着呢。”
玄微微皱眉,胡青见之,再笑,“小和尚是否愁没饭吃了?走不出紫荆林?”
玄道:“非也,此林间野菌、山泉、食草、花蜜足够腹果。我心念出寺半年有余,徘徊荒林旷野耗我时日,何时方能进入东方州境中的人烟?”
仙叟冷笑一声道:“人烟?莫论地狱!东方州远离皇朝京都,朝令不达,皇权难制,州官枉法,欺下瞒上,已至大旱三载。到如今开春之际也落得,河道干枯,土掩井口,田龟裂,树寡叶,民不聊生!你流行荒林旷野,却不得知其实身在人间天堂!这方神迹圣土远离人烟,尚无人得知,方才保全,若近人烟,已腹树皮的万众,莫不吞噬了它!”
胡青笑道:“百年前我紫荆林南线布下数十处障眼法器,俗人近前只见沙地连绵,进入无路,转道他途。若无我功劳,此林早已不存。”
玄惑然,“家师近年,常夜出悲声,我每提及,家师便历数百姓疾苦,言及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但未惨至仙叟所道这般浮屠景象……。”
仙叟道:“你的法水寺远在繁华中原境地,自然见不到天灾人祸肆虐下的东方州芸芸众生。”
“仙叟道法高深,出手定能救一方百姓。”玄立身道:“想名山之间如仙叟般心怀大众身俱仙道者定多,众仙合手求雨乞露解天下苍生疾苦,乃立身命题。”
仙叟冷笑一声,“座井观天之者莫过于尔,你但见驾鸟腾云,虚空取物便惊呼神乎奇神。尔哪知宇方之大,神道之深!”仙叟遥指天边的那圈浮光,“尔所见到此光孤悬于南天,知其所来?知其所以?”
玄摇头,之前情激忘乎所以,立身诘问,却被仙叟冷言打退,心存惭愧,缓缓坐下听仙叟再道。“此光芒现世已有一百二十年也,我曾经追其终点远至南海,但见波涛无尽,它遥扶而上。后我奴鸟跟进,纵海深入足有千里,它竟然毫不近我,如同太阳星辰,只能远观不可近玩。再后,我寻仙访道问其根源,也莫得知者。如此,便证明宇方之下,奥秘无穷,可怜我自夸为仙却比之俗众高明不了多少。”
胡青接道:“我得肉身之时正值此光初起之际,说来我还得谢它呢。”
“你所言极似,此光出现,天下妖魅魁趙大行其道,食人魔兽此起彼伏,万生竟为狗刍。”仙叟言道,竟忘棋弈,目视南天奇光,神情凛然。
胡青低头道:“我从未伤人。”
仙叟一怔,微然一笑,“人分忠奸,妖也有正邪之别,你属于正妖之列。”
胡青嫣然笑语,“谢谢仙翁夸赞了。”
仙叟又正容道:“此后百年尔有一翻大难在前,或福或灾全凭尔内心一念之词,‘正’或者‘邪’的权衡之术。吾望尔持‘正’念,切莫走了‘邪’道。”
胡青一凛,不敢作声。
玄将话题转到“光”,“此光若如仙叟所言,为万恶之首,万邪之祖,我佛慈悲定会消灭它。”
仙叟叹道:“佛道与仙道,掌握着万世的轮回,百年之期我等无造化者渡之久远,却于得造化者来而言,仅仅稍纵即逝之须弥间。”
“万世?一世?”玄迷惑不已。
仙叟道:“来来,接着下完此盘棋吧。你有问题,就边弈边问,我也边弈边答。如不这般,我肚内藏一百八十年游历人间的所闻所见,说到何时算完?”
玄平静下来,执子落盘,口中道:“听仙叟所言,此时人间妖道盛行,天灾普世,邪胜了正?修行于此般世间何有出路?”
仙叟道:“乱世才有修行路,盛世少有要度之人。”
“小徒领悟了。乱世修行遇难而上,亲历亲为,执守佛宗,化凶呈祥。”
仙叟点头,“这是此言。”
战至百手时,双方纠缠难解,叟者白眉紧扣,俯下身紧盯棋盘,而玄面如止水,不露半点神态,但内心里也纠结于已方白龙的活路。胡青看到玄一子定全盘的关键时刻不由抬头盯了玄一眼。这一眼中却见到玄的光头上停着一只紫蝶。她忍不住伸手拂去,紫蝶振翅飞走,她的手不禁意间触到玄的头皮,温暖润滑的触觉使她发起笑来,“格格格……。”
胡青的笑声把玄惊动,查觉得浓极,腻极的香味扑鼻而至,胡青紫裳拂到了耳际,慌忙道:“你作甚?”
胡青笑语,“帮你赶蝶啊。你专注于棋弈,有只蝴蝶落在你的光头上你都没发觉?”
玄摆动脑袋,随后依然沉入对弈中。
那只被胡青驱走的紫蝶飞了一圈又还来了,又停在玄泛着油光的头皮上。胡青再拂,而次手掌心贴着玄,着实感受一把玄光头的温滑。而此时,玄正捏子落盘,被花仙惊动,头皮冰凉,手颤之下,子落在了相邻一处,正点中了自己白棋的死穴,此举不异于自杀!叟者惊喜万份,大笑声中落子于白龙的死穴,将“中原”地腹尽收入怀。玄站立,对着面露歉意的花精只得摇头不语。
胡青道:“还有两局,再接着下吧,下回我一定不吵你了。”
玄看了看天边已然出现的晨光道:“夜已消,我要赶路棋不能再下。”
胡青一惊,回头看,那道晨光刺入她的眼睛,让她大痛娇呤。白芒透体,连肉体都被强芒刺通!她尖呼一声,跳入花丛往浓阴处遁形。但见花海之中犹如一条鱼波般的颤纹向中央迅疾而去。
玄与仙瘦愕然观望,此后两人起身,仙叟将棋具收入怀中,道:“我要起步了,遇上你我得改变一下行程,先探望法水和尚再去岷山。”
玄道:“请代我向师尊问好。”
仙叟点头,回身召呼神鸟,神鸟站立,展开巨大无朋的彩翅,舒展开躯体等候主人骑驾。仙叟足点地,身飘起,面朝玄,在半空中身体后移,落在神鸟之上。神鸟前冲三步,巨翅一抖,腾空而去。巨翅下卷起风浪,扫落无数紫荆花朵。
玄面对如此玄妙场景心慕不已,自他记事起一直跟随师父法水深山学经,经文所著内容不乏神事奇迹。
玄一夜未睡,依然神彩奕奕,抖净草叶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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