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康氏
陈复的脑海里一直记得一片黑色的石头屋顶，是他幼年时居所的屋顶。那时，他与母亲还没有遇到银刀团，准确地说，当时，银刀团只是个普通的强盗团伙，还没有遇到赋予名字的人。
在那个全由黑色石头筑成的小房子里，每天早上醒来，陈复都会躺在床上盯着屋顶，而母亲则会在做好早饭以后，再叫他起床，至于这之间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小孩子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某一天，陈复盯着屋顶的时候，听见母亲的脚步声，开口问道，“妈妈，咱们在找谁？”
脚步声停住，“有人问你了？”
也许有人问，也可能只是小孩子突发奇想，陈复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了。
母亲没有等到回答，便走到床边，在床上坐下，用手摸着他的脸蛋，温柔地道，“我们在找你的父亲。”，说完这句话，她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如果有别人问的话，你就说我们在找你的父亲，但是，你在心里要记住，他不是你的父亲，要是你自己找到了他，你可以跟他说明白。“
母亲的脸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这是秘密，就像你脑子里的声音一样，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如果那个人是陈复父亲的话，他也许会去找，当然，也只是也许。
但连父亲都不是，陈复完全对那个人提不起兴趣，他就等着某一天母亲找到了，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有如此大的魔力，能让另一个人花费十多年的时间去寻找。
如果那个人不能满足陈复夸张的想像力，陈复一定会反过来让他印象深刻。
所以，可以想象，陈复听到父亲这两个字时，心情是何等复杂。
“我是你父亲的护卫，你母亲告诉我你在这里。”
转身停下的元斌缓缓道。
陈复沉默片刻，“你还是先告诉我，银刀团出什么事了。”
元斌皱起眉头，但他可以理解，一个从未见过父亲的孩子，很难对父亲有什么感情。
“她，你的母亲，潜入藏经神殿，被人抓住，我们去救她，中了伏击。”
听闻母亲出事，陈复攥紧了拳头，立刻追问，“她呢，救出来了吗？”
元斌摇头，“我不知道。”
据元斌所说，他们经过周密的计划，冲入藏经神殿，但是神殿里的守卫远比应当的多，他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天，便赶紧来找陈复，并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
其实，陈复早在心中估算过事情的各种可能性，却没想到是近乎最坏的一种可能，他直视元斌，“你是神裔？”
元斌点头，他从陈复眼睛里看到了真正的问题。
“我加入银刀团，就只是为了你的安全，其他人能帮我自然会帮，但那种情况，”
元斌把斗篷解开，露出一身黑色衣服，他转过身去，后背的衣服上破了个大口子，能看到里边模糊的血肉，他把斗篷穿好，转过身来，接着道，“我只能选择保你一个人。”
陈复咽了口唾沫，想从元斌脸上发现痛苦的神色，但是这个男人只是脸色稍有苍白，眼神里却是平静中带着坚决。
“我在这里会有危险？”
元斌快速道，“我不能确定你的母亲能不能经受住审讯，如果她把你的位置说出来，你就危险了。“
陈复心里一紧，“他们会拷打我的母亲？”
元斌摇头，眼中的神色更加坚决，“不一定是拷打，有的神裔拥有看穿人心的力量，你的安全不容有失，如果陈晟晟供出你来，你就危险了，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父亲，必须保护好你。“
陈复的母亲就叫陈晟晟。
突然发生的这一切让陈复有种不真实感，他心里担心母亲，又有太多的疑惑，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在身体里过了一圈，然后吐出去，除了让胸部产生刺痛感，并没什么用，但他强迫自己的思绪尽量冷静下来。
”我父亲是谁，敌人又是谁？“
元斌迟疑了。
陈复从元斌的迟疑中看到了母亲保守秘密的样子，他不知道得知真相是否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他不愿意这个时候再被蒙在鼓里，于是，他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否则，我不会跟你走。“
元彬打量眼前的少年，少年紧绷着脸庞，态度决绝，只得叹口气，”其实，也许你一辈子不知道真相更好，我可以护送着你离开河阳，去豫城，信城，甚至更南方，过平凡的生活。“
陈复的坚决没有丝毫动摇。他当然不可能抛下母亲离开，虽然那个狠毒的女人把他骗到了这个小镇里。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元斌所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他并不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浪迹天涯。
元斌还是没有开口。
在门后，还有一个小女孩，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两个人。
陈复明白，元斌甚至不愿意让一个小女孩听到接下来的话。他回身走到汪桐桐身边，刚要开口，桐桐已经自己往后院走了，她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小脸上带着难过的表情，”哥哥，你要是走了，一定要记得告诉桐桐去哪了，桐桐长大了就去找你。“
陈复眼眶一酸，赶紧跑到女孩面前，”我保证，就算我走了，以后也会回来看你。“
小女孩收起难过，重重点头，转身向着后院跑去。
”小姑娘，告诉你的父母不要在后院偷听。“
元斌在身后冷冷地说道。
很快，门里边就响起了女孩的声音，紧接着是成人慌乱的脚步声，然后都渐渐消失。
陈复难以置信地看向元斌，他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能想象，店主夫妇肯定是蹑手蹑脚摸到墙角的，当然他们不可能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出于关心。
元斌在大堂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坐下的瞬间，陈复听到一句压抑地闷哼，证明元斌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你的姓，应该是康。”
河阳，是康氏的封地。神国的疆域无限广阔，除了北方的极寒之地外，便再也没有边界，凡人们生活的地方，只占其中极小的一部分，在这一部分土地上，除了神都及周围的千余里外，其余土地全被划分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封地，封地的世袭管理者被称为主爵，而康氏的家主，同时就是河阳的主爵。在这片土地上，康氏是最尊贵的存在，就连河阳境内的神殿，也得对他们低头。
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康氏子弟，但陈复还是一惊，他不敢置信地问道，“敌人是谁呢？”
元斌刚才的一口气是强撑着的，他在椅子上坐了这一小会儿，神情便明显萎靡了下来，他用稍显疲惫地语气道，“盛公子，也就是现在的康氏家主，河阳主爵。”
任凭陈复再混不吝，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听银刀团的团民说，康氏家主有一支完全由神裔组成的军队，号称铁军。而神裔的强大就像元斌所说，那是未见过的人所无法想象的，他们都是被五神选中的人，身体里流淌着神的血液，能够借用部分神的力量。
“听说，康氏家主有一支神裔组成的铁军？”
陈复满怀希望地问道，当然，他期盼的是，铁军只是团民吹牛。
但元斌点头，“是的，现任康氏家主组建的，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陈复失望地继续问，“那你呢，你在神裔中算厉害吗？”
元斌侧着目光瞄了一眼背后，当然，神裔也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上的伤，他把目光收回来，用自信的语气道，“接近顶阶，在河阳城中，能跟我打成平手的死生神裔，没有。”
陈复也忍不住看向元斌的后背。
元斌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接着道，“双拳难敌四手，而且，世间的战斗是相通的，就像凡人的军队一样，赢得战斗不光看双方军队的质量和数量，天时地利，兵种相克，都很重要。”
”你是死生神裔，听说还有巨源神裔和羽龙神裔，一共三种。“
陈复忍不住接着追问，对任何一个少年来说，神裔的故事都难以抗拒。
元斌接着回道，”四种，还有一个巫神神裔，身体容纳着巫神的血液，很少见，但是河阳有两个，他们拥有读懂人心的力量。好了，这些东西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你不想知道你父亲的事？“
陈复当然对那个人很好奇，但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怎么救母亲，不过，他还是顺着元斌的话问道，”他是谁？“
”昌公子，本来应该成为河阳主爵的人。“
公室之子，方称公子。
每个领地都需要将一名公子送往神都，加入神皇的亲军，名为恩宠，实为人质。送往神都的公子必须是当任主爵的婚生子，如果没有，或者只有一个经不起折腾，这片封地就要接受来自神都的大教士监督，名为监督，实际上就是在主爵头顶多出一个上司，这时大部分主爵所不能接受的。
上一任河阳主爵只有两个儿子，昌长公子，盛次公子。在接受了神都教士近十年的辖制后，刚满七岁的盛公子便被送往神都，而昌公子，则以长子的身份被立为继承人。十余年后，成年后的盛公子被恩准暂时从神都归家探亲，当然，他的身边跟着神都而来的大教士以作监督，不久之后，在一次康氏内部的祭神盛典中，神都大教士宣布昌公子亵渎神灵，剥夺继承权，再后来，老主爵病死，盛公子即位，就是现在的河阳主爵康盛。
回忆着这些，元斌不由得用手紧握桌角，只听咔嚓一声。桌角的合缝处竟然在慢慢裂开，但他一无所知，而是接着道，”如果我那天跟去就好了，也许能把公子救出来。“
陈复不由得远离了一点，他看着桌子的裂缝越来越大，感觉很不可思议，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让自己的母亲花费十几年的时间寻找，又让一个神裔在其死后依然效忠。
”那我们怎么办，回去抢主爵的位置？“
陈复嘴里说着，实际上当然不这么想，他也不认为元斌会这么想，他只是为了拯救那张可怜的桌子。
元斌闻言，皱着眉头道，”也许以后有机会，但现在不是时候，至于为公子报仇，就交给我吧，你好好活着就好。“
不用元斌说，陈复也愿意好好活着，听到这么一大桩倒霉事等着自己，他巴不得跑远点才好。但，那是在救出母亲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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