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羽妖鬼
从院子里窜出来两个人和一匹狼。那两人衣不蔽体,露出黝黑的肤色和满身污垢,此时正将雅舍内寻到的绸缎裹到了身上,给人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见到胡涂二妖之后大惊失色,以为是此间主人来到,不等胡八道开口询问便沿着墙根落荒而逃。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狼果然是狗仗人势,随着主人潜首缩尾而去。
胡八道和涂茗芷面面相觑,涂茗芷理解不了做贼心虚的感受,还以为是自己面相凶恶吓走了院子里的客人。胡八道虽然能看出些端倪,但料想两个穷酸的夏人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故而并没有上前拦阻。
迟疑片刻,胡、涂二妖还是漫步跨过朱漆大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满园的生机,院内各种奇花异草竞相开放,静悄悄的没有丝毫聒噪声响。五间屋子并成一排坐北朝南,屋门都被打开。屋内更是一片狼藉,桌椅都倾倒在地,柜子也都被人打开——仿佛是刚刚被人洗劫了一番。
涂茗芷忍不住一声惊呼,眼前的景象显然与她离开之时大相径庭。
胡八道反而饶有兴致的参观起这名不副实的“雅舍”。小贼们终究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粗鄙之人,劫掠的都是布匹绸缎或珠宝之类,反而对墙壁上的那条绘着纹章的字幅和考究典雅的家具熟视无睹。
“人羽妖鬼”仅写了四个字的字幅就那么安静的挂在正堂的北山墙,静默的注视着来往的芸芸众生。
这四个字的排序很有意思!胡八道赞叹。雅舍绝非夏人的居所,寻常的羽人、妖、鬼都蔑称夏人为“泥蛮”,断然不会将代表夏人的“人”字排到自己之前,。胡八道推断这雅舍的主人或是真的超脱世外,或是全然不识得五目老仙的字而只是附庸风雅,或是身份高贵到俯视四族了。
而字幅上的纹章,和刚才那两个小偷身上所批的绸缎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人、羽、妖、鬼,那是什么?”涂茗芷问道。
“都想要问鼎天下的四大魂族。”胡八道淡淡的说,“有空跟你细讲。”
兔子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再问的时候,大门处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和两个人的喁喁私语,也许是雅舍的主人回来了!
“逃!”胡八道脑袋里蹦出这个念头,他飞快的拉起涂茗芷,环视周围,只见屋梁宽大,于是腾身而起,和涂茗芷一起伏到了大梁上。
涂茗芷比狐狸还要慌张和不知所措,脑袋一片空白,莫名其妙的跟着藏了起来。
不一时,只见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步入正堂,每人手上都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抓的是两个面目清秀、衣着华贵的青年夏人男女,嘴巴被堵了个结实发不出声音。
胡八道和涂茗芷屏息静气,从上俯视大堂上的一切。
蒙面男子正值壮年,但生的矮壮身材,形容颇有些猥琐,他踢开身前的桌椅,将手上的夏人男子掼到地上,对身后的蒙面女子说:“我们先在此休息片刻,一会儿快落潮了再出发。”
身材高挑的蒙面女子将夏人女妥帖的放到地上。夏人女并不领情,犹自对两个蒙面人怒目而视,嘴上呜呜呜的仿佛高声詈骂,那夏人男则病恹恹的没有丝毫精神,听天由命。
蒙面女子不以为仵,对男人说道:“师父,咱们费这么大周折带着两个泥蛮,到底所谓何求呀?”少女的声音清脆动听。
女子的师父只是不耐烦道:“不足为外人道!”顿了顿又补充,“现在还不能让泥蛮知道。”说罢便不再理会蒙面少女,开始仔细端详屋内的摆设,目光触及那副“人羽妖鬼”的字幅时,男人端详许久,仿佛顿悟一般对徒儿说道:“转过身去!”
少女驯服的依言照办,蒙面男人一手搂着少女的腰,一手揪着她的后衣领端详片刻,发出一阵得意的笑。
这轻佻的举止完全没有一丝的师道尊严。
胡八道眼尖,看到那少女衣领后分明是绣着同字幅上一样的纹章。涂茗芷轻触了一下胡八道,大眼睛里满是疑问,她一时搞不懂这其中的名堂。
蒙面男子抽出少女腰间的匕首,完全不理会那少女的慌张,将她衣领上的纹章割除,然后才柔声宽慰道:“ 小污涂勿怕,此间事毕,为师给你谋一件新锦袍。”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外面夏人坏得很,也追寻的急迫,此雅舍内又有道友小憩,你我师徒二人不宜叨扰过久,咱们这就启程吧。”
说罢左手提起地上的俘虏,转身大踏步出门,右手朝胡涂二人的方向意味深长的挥手道别。
等四人走远了,院落中又重归冷清,胡涂二妖才翻身落地。涂茗芷满是疑惑:“我们为什么要躲着那两人?”
“不知道,直觉。”
“被劫持的女人好可怜,我们去救下她好不好?”
“自顾不暇。”
“那个叫‘小污涂’的妖族姐姐好漂亮!”
“是。她的师父很年轻,这才是最可怕的,如此年纪就能调教出这么出众的徒弟,如果不是有什么奇遇,那修为简直深不见底。”
胡八道对女妖容貌的肯定让涂茗芷有一丝不快。
“走吧,去其他屋子看看。也许,一会儿你真正的师父就会回来了。”
然而坏事之后接踵而至的,往往也不是好事。
师父并未出现,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反倒是几个莽汉推门而入。
来者共有六人,都是草履葛衣,裸露的皮肤晒得黢黑,手中或持竹矛或持木棍,这群人在门前一字排开,像在等待什么大人物的出场。
随着一声冷笑,一个锦衣佩剑男子从门后信步走进来,男子腰间佩着长剑,身旁还跟着一条狼。
涂茗芷认出那正是那条一直跟踪自己的饿狼。队列中亦有刚才裹着绸缎逃跑的两人,此时两人的脸上都肿了老高,显然是被什么痛打过。
七人一狼在二妖身前站定,为首的佩剑男子喝问道:“大胆妖孽!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掳我无辜族人,违背娲皇训导!还不快迷途知返,将被擒的少年们拱手奉还。”
“恩?七个夏人,为首的应是一个小巫。那匹狼是你豢养的喽?”胡八道答非所问。
“不错!”小巫说道,“我乃羽仙点化的小巫!我看你们少说也有百年修为,切勿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还请将我部落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奉还,切莫伤了和气。”
涂茗芷正要分辩,胡八道却将她往怀中一揽,对着小巫耸耸肩:“我既无法把人还给你,又不想受人胁迫,如之奈何?”说罢右手大袖一挥逼退众人,接着脚尖一点便越上高墙,不等七人反映过来,早已将一片瓦片捏作齑粉,大手向下一扬,便将众人打倒在地,接着几个兔起鹘落,携着涂茗芷消失在茫茫的荒野林间。
众夏人虽被击倒在地,却并无大碍,只是苦了那孤狼,被打中几处要害,一时动弹不得,在地上嚎叫连连。为首的小巫振臂一挥,带着余众,弃了孤狼,锲而不舍的循着痕迹追踪了过去。
胡八道带着涂茗芷,轻车熟路的折回鳞主祠,他恐那夏人豢养的恶狼老马识途,故而有意将其击伤。
然而夏人们体力充沛,又都是劳作多年的老猎手,沿着一路上的蛛丝马迹紧追不舍,并没有被狐狸彻底甩脱。
胡涂二妖闯进鳞主祠,跃上已然破败不堪的天花,又做起了梁上君子。
刚在天花板上藏的稳妥,涂茗芷就一拳捶在胡八道肩上:“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一直躲来躲去!”
“问心无愧?有些人根本不问是非。你胡大哥我不是什么英雄,历来就信奉‘能躲则躲’的精神,才苟活了这许多年。”
兔子涨红了脸:“我问心无愧,我不想躲。我要救那个夏人小姐姐。”
“你怎么知道这周围,是不是有人在一直躲着我们?比如说,你的师父!?不要主动暴露自己,小兔子。”胡八道故作深沉,“这个地方很奇怪,让这些夏人也替我们好好探查一下。”
言讫,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凌乱脚步声,是夏人们来了。他们重复了先前胡八道的作为,将整个鳞主祠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一无所获,只在屋内西侧那面靠着巨石的墙壁处看到了一丝端倪。那砖墙连接着屋顶,年深日久,被侵蚀的将要倾覆,此刻正将昨夜的雨水一丝丝的引入屋内。小巫先是恭恭敬敬的给供奉的一众雕像长揖到地,朗声道:“应龙爷爷在上,夏人苗融今日多有得罪!他日必当为爷爷奉上香火、重修庙宇。”
苗融说完大手一挥,身后的众人上前七手八脚地破开这面墙,赫然发现墙后乃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这石门高阔都有一丈,泰山般横列在众人面前。小巫思考片刻,凝气于掌,冲着巨石猛地拍去,那巨石却纹丝未动,一丝闷响都未发出,仿若连石上的尘埃都未曾被扰动。
小巫摇摇头,正不知所措,门外走入一个夏人,冲着他耳语几句。小巫听罢,慌忙带着众人离去。
胡涂二妖并未立即行动,而是在梁上蛰伏了许久,确认周遭确实杳无人迹之后,才翻身而下,来到巨石旁。胡八道见这石门极其厚重,便运气于掌,摆出架势在门上猛力一推,石门亦如前一般兀自岿然不动。
束手无策的狐狸正要征询涂茗芷关于下一步的行动时,那石门上却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
涂茗芷从地上捡了石块敲打石门去附和刚才那声音,不久之后石门上也反馈出微弱但的敲打声。
胡涂知道这是有人求救,但苦于不知如何搭救。胡涂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想到今日出行的目的和诸多怪事的起源都与那雅舍有关,于是决定先回雅舍,再次探访一番。
此时的雅舍,已然空无一人。
胡八道与涂茗芷一道,将五间屋子转了个遍,眼见日头西斜,却依旧一无所获——除了各种女孩儿的衣服物件——雅舍的主人应该是某个大家闺秀吧。
阳光斜斜的照进正堂,那引人注目的字幅慢慢起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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