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她的欢喜
正中的主街道以石板铺成,看磨损的模样颇有些年头,两旁的作坊屋所高低错落,屋瓦灰墙经历过常年累月的风吹雨打,显得多少有几分沧桑泛白,苏生目光所视的尽头,一杆黑色酒旗随风飘扬,似在向着路人扭动自己蹩脚的舞姿。
街道上摊贩林立,行人纷纷,有严肃的妇人牵着顽童停留在卖糖人的铺前徘徊,有三两闲汉勾肩搭背,脸红脖子粗的交谈着,目光却一直不舍得远处停驻在胭脂铺前的翩翩小娘子,有商甲大腹便便,双手背后,时不时看着两旁摊铺摆着的货物,神态就像这一片都是自己的领域,不远处的猪肉铺子,屠夫正在剁着肉。
真是满满的烟火气啊!
宗门外虽然也有市集,不过苏生三年从未离开过宗门一步,好久未曾见过这种场所,不可避免的回忆起在都城领着小妹逛街的场景,一阵唏嘘感慨。
苏生在糖葫芦摊前挑挑拣拣,拔出两串山楂又红又大的冰糖葫芦,将一串递给了樊篱。
樊篱稍有诧异,看着自己下意识接过的这串冰糖葫芦,鼻子不自觉地嗅了嗅,舔舔嘴唇,脸颊上悄然浮现出一个梨涡。
苏生咳了一下,移转目光,开口说道:“天刀门的圣物天刀,据说能够斩断世间万物,在其门主杨玄手中,更是能够斩断人的七情六欲,前生后世,想来,应该也能斩断你我之间存在的牵连。”
将所有精力放在冰糖葫芦的樊篱嘴唇更加鲜艳,沾满了糖渍,听到苏生的话,愣了一下,咽下口中的甜嫩山楂,问道:“天刀门在哪?”
苏生笑了笑,接过荷叶包着的糖炒栗子,摇头道:“没了,在十几年前的人魔大战中,天刀门就打散了,门主杨玄和天刀一同下落不明,失踪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人找到。”
“你消遣我?”
山楂有些酸,樊篱白皙脸颊上的梨涡越来越明显,当真是人间少有的动人景象,可是眯起的细长眸子,让苏生嗅到了一丝危险味道,赶紧作答:
“当然不是,天刀门自那以后,分裂成了两个宗派,一个狂刀宗,一个赤刀门,但不论是狂刀宗还是赤刀门,都是以寻找圣物天刀为首任,一把刀,一个大陆顶尖的高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呢,他们寻找这么多年,一定掌握了不少消息,我们打探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
苏生啃了一个山楂,信誓旦旦说道。
模样姿态像极了拿糖果诱惑小妹妹的人贩子。
“去哪里打探消息?”
“急不得急不得,即便狂刀宗和赤刀门再也不复天刀门辉煌往日,算不上大陆上顶尖宗门的行列,宗门内也一定藏着不少的高手,咱俩目前太弱,还是得从长计议。”
骄阳还在头顶的正上方盘旋着,苏生忽然发现周遭的行人越来越少。
晴空万里,那边的猪肉摊胭脂铺,已经开始收摊了。
几个中年汉子身着朴素衣服,面色肃穆,不断在未收摊的几个摊铺前徘徊,似乎在催促什么。
苏生感到了一丝的不寻常。
“怎么了?”
樊篱察觉到了苏生的异常,却未曾对周遭人的诡异行动觉的有什么不对劲。
“不知道。”
苏生将木签子扔到空荡荡摊前的泔水桶里,回想着从进城开始的点点滴滴。
“奉令捉拿妖物,闲杂人等,速速避开!”
两队兵卒一前一后,将二人夹击包围。
一个魁梧汉子当先站了出来,一脸蜷曲的连鬓胡须,目光威严,身着制式盔甲,冷峻异常。
“把咱们当成妖物了?”
苏生一脸的莫名其妙,又回道:“妖?我俩哪里像妖了?”
“拿下!”
虬髯将领不为所动,丝毫不理睬苏生的质问,大手一挥,同样拔出了腰袢佩刀。
苏生冷笑,向着樊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解决这些未曾入境的凡俗士兵,将手中吃食放下,便迎了上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虬髯将领即便身经百战,一身军队里摸爬滚打杀出来的刀法再如何精巧,又如何能够伤得了已经踏入修行的苏生。
苏生在一群兵卒当中辗转挪腾,身姿轻灵,兵卒手中的刀刃根本碰不着苏生丝毫衣袖。
即便擦中,苏生身上似乎有着一层薄薄的白光护体,刀刃反而受损,磕出一个口子,当真怪异。
之所以混战了半天,还是因为苏生故意留手,出招未伤这些兵卒性命,只是夺得其兵刃,将其打晕过去。
片刻功夫,苏生一掌拍在虬髯将领胸口,将其击飞,摆了摆手,拍打身上灰尘,苏生看着对面一阵狐疑的虬髯将领,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你,怎会我军中招式?”
“这,你管不着,我现在,还是妖么?”
“哼,邪魔外道,偷习得三拳两手,便想证明自己非妖邪之辈了么?”
瘫坐在地上的虬髯将领兀自嘴硬。
“城内没有配备照妖镜么?还有坐镇此城的修士为何不亲自前来?”
苏生皱眉问道,他曾听苏父说起过,秦王将诸多的兵力投入到青羊西蜀两地,同时也花费了大量的物资请一符道宗炼制了诸多的法器,像这种挨着天南山脉的城镇中,应该都配备有探测妖族的法器之类。
而且,捉妖也不会派遣这些毫无修为的兵卒,与送死无疑,城内坐镇的修士呢?
“你们,当真不是妖邪?”
虬髯将领狐疑道。
“是妖邪你们还能活着么?”
苏生看他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傻子。
“弄错了?”
虬髯将领一拍脑门,懊恼不已,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再看向苏生,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前些日子浮山那边传来妖乱,两位大人带着法器一同前去了,至今未归。”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二人是妖呢?”
苏生道。
“二位公子衣着华贵,出手大方,不似寻常人家,又是从城南进城,桐城往南十里八乡的富贵员外,守城兵卒早已摸清熟悉,哪里有二位公子这般人物,想来定是从堀河对面过来的,堀河宽阔十余丈,水势凶猛湍急,寻常人不得过,能过那条大河的,除了三境以上的修士,便只有熟惗水性的妖族了。”
虬髯将领躬身抱拳,带着歉意说道:“冲撞了二位,实在抱歉,好在二位修为高深,未有损伤,不然错伤了二位,在下当真百死莫辞。”
苏生依然觉得有些蹊跷,问道:“边城妖乱很多么?你们为何如此紧张,宁愿杀错也不放过。”
虬髯将领叹了口气,感慨道:“上月月初,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方圆百里多地爆发山洪,浮山南侧山峰坍塌,显露一处疑似古人遗迹的洞府,自那以后,常常有妖人显现,害人性命,百姓苦不堪言,城内已经损伤了大半的兵卒,一位大人至今仍然重伤不起。”
虬髯将领一脸落寞无奈,心有凄凉。
“公子既然无事,在下职务繁忙,便先行告辞。”
目送一干兵卒离开,苏生回过身来,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樊篱,不可置信的问道:“你,都吃完了?”
“嗯。”
轻轻的,带着些鼻音,樊篱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有些可爱,她捧着的油纸包裹里,已经没有一粒栗子的身影。
“先进客栈歇息一下吧。”
苏生无言以对,对于樊篱这般娇憨模样,即便打得过,也下不去手,况且,他也打不过。
两旁紧紧关闭的布行米店不做声响的又将门窗支起,试图在日落前能添笔收入,伙计老板依着门框,悄悄着观望。
“是不是很好吃。”
漫步走在街道上,苏生不甘心的问道。
“味道比地瓜好。”
“人族有句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好吃的呢,要记得和身边的人一起分享,尤其是这些东西,还不是自己出钱买的。”
“可以。”
苏生挑了挑眉,樊篱的回答很无趣刻板,如果此时此刻,苏生身边的人是小妹苏小栀,她捧着的油纸包里通常会留两个栗子,不会多,也不会少,绝对只有两个栗子,只是用来堵住两个哥哥唠叨不满的嘴。
即便是馋嘴吃完独食,听到自己唠叨,也一定会可怜兮兮的装作很委屈的模样,拉着自己的袖子撒娇,求着让哥哥们再给自己买一份。
二人漫步在街头,身畔只有寥寥几个行人来往,冬日的午阳为此刻的桐城洒上一层金黄色的暖光,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舒适,惬意。
客栈里。
只有零散的几个食客,苏生和樊篱坐在一隅,桌子上点满了苏生爱吃的菜。
结果大半进了樊篱的肚子,全程看着樊篱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将满桌子的丰盛菜肴席卷干净,苏生光是看着,便觉得有几分饱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秀色可餐,只是忽然间觉得对面的女子有些许的可怜,想要疼惜。
曾经在降魔洞内引刀自伐的少年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很无畏算个狠人,但是在那个荒山洞府里,看着附体在身上的樊篱又是如何的与丹炉不死不休,冷血残酷似乎都不足以描述樊篱对自身的狠厉。
当时的苏生第一次的败下阵来,当时的他略微有些感慨,在这乱糟糟的世道,你终究无法体会到其他人的悲惨遭遇到底有多么的悲惨,人类的悲哀从不相同。
此时颇为寻常的客栈大堂里,看着对面的女子,女子眼中对于桌上菜肴发出新奇的光芒,苏生再一次的有些感慨,人类的悲哀从不相同,人类的欢喜也并不尽同。
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备好属于自己的伞,遮起漫天的风雪,藏好自己的隐晦与皎洁,坦然上路,莫管他人瓦上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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