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时至今日，蝉鸣声在晃悠悠的树上悄然断绝，寂静的塔楼房间内，挂钟的齿轮转动产生的细微摩擦声在此回荡。
“咔嚓。”
门开了。
少女失意而归，背靠在沉重的木门上将其缓缓合上，接着顺势坐了下去。
【……】
库洛伊抱住双膝，一脸呆滞地将头埋入其中，之前众人看她的眼神至今都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伊莲恩修女的声音又在此响起，
“库洛伊！你要跑哪里去！”
【原来是这样，是我逃跑了啊……】
她内心一颤，眼睛恢复光泽的同时也渐渐湿润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不是我的错……】
不甘的泪水从眼眶溢出，她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长期以来的无力感与深深的绝望交织在一起。
本已习惯的哭泣对此时的她来说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水面映照出另一个影子，她眼瞳放大潜望下去只有深邃的黑暗，她已经不想再沉沦于此。
【就算母亲不在身边，库洛伊也要坚强起来。】
库洛伊眉头微锁，深吸一口气，用黑白交织的袖口抹净泪水。
她抬头看向不停转动的钟摆，本是午时的阳光，透过银灰铁木打造的窗户照在钟面上，不免显得有些苍白。
孤寂房间内唯一的钟摆声令库洛伊不禁将身子缩得更紧了些，忽然墙面的白光一瞬扭曲，她被吓得精神一阵恍惚，随后窗外传来几声鸟鸣。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只是飞过几只鸟把阳光挡住了。
库洛伊心中默叹便低下头埋进双膝之间，在自责自己被这种小事吓到的同时却又不敢再抬起头来，时钟齿轮仍在持续转动，她的身体意识逐渐被黑暗包裹……
午饭的钟声响起，伊莲恩离开图书馆后便来到了食堂，她就坐于上方的修女席，下方则是为见习修女所设。
不知为何，今日的食堂让人有些烦躁，她看了一眼另一边交头接耳的女孩们冷冽喊道：
“注重你们的礼仪，年轻的修女们！”
“是！”
话音刚落，坐在那边刚成为正式修女的女孩们都尴尬地端正姿态，此时其他年长的修女也将视线顺了过去，眼神中有些责备。
伊莲恩只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但心中依然有些烦躁，刚才女孩们的谈话内容她听清不少，基本是关于今早库洛伊的事。
如今她答应要帮忙照顾好库洛伊，若是这些传言不加抑制可不太妙。
随后午餐已经就绪，和往常一样的餐前祷告开始，伊莲恩看着那边空缺的位置推了推眼镜，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
【看样子这孩子是不会来了……】
……
阳光被层云遮蔽，伊莲恩走上库洛伊现在居住的塔楼，在树木繁叶下，这里环境比较阴凉，对于炎热的夏天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伊莲恩走到木质门前敲了敲，静听里面的声音，一段时间沉默过后，她有些疑惑，凝色之中直接开门而入。
【……】
忽然她推动的手停下，疑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她侧过视线只见库洛伊靠在门后的角落里睡着了。
伊莲恩从推开的门缝走进去，在她嘴唇微启刚想指责些什么的时候，库洛伊蜷缩着的身体一阵颤抖，表情显得有些难受。
随后她观察了一小会儿，神情缓和下来，心中轻喃：
【是做噩梦了吗……】
【真是的……再怎么说也不能在这里睡啊……】
在少许责备中她将库洛伊小心地抱到床上。
伊莲恩刚松开手，不巧在收回过程中被库洛伊反射性地拉住手掌，
“！”
“母亲……”
【是把我当作巴尔塔了吗……】
伊莲恩听见库洛伊嘴里的小声祈求，轻轻放下刚准备甩开的手，将小手反握在手心并顺势坐在床边有些异样地看着对方。
果然库洛伊的面色逐渐变得平静，
“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哦……我就在这里……”
听见库洛伊微微张合的低声，伊莲恩也有些入迷，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去回应少女的期待。
看着缺乏安全感的稚嫩脸庞，心中油然而生的保护欲促使她伸出另一只手轻拂少女额头上有些凌乱的秀发。
库洛伊梦中感受到熟悉的温柔也安心下来，疲倦的身体总算能得以休息。
伊莲恩看着熟睡过去的库洛伊不经发呆，脸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若是库洛伊此时醒过来，那一定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
天色渐渐暗淡，屋内的魔石灯自动亮起，光暗的变化似乎影响到了少女的美梦。
库洛伊清醒之际首先感受到的是手心的温度，她顿时心中一暖，欣喜地睁眼起身，
“母亲你怎么来了！”
不过这句话刚到嘴边，在她看见床边坐着的伊莲恩时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伊莲恩一直坐在床边陪伴到现在，也看见库洛伊醒来时的表情变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落，她心里呼出一口气正色道：
“总算是醒来了吗？”
“诶？！伊莲恩修女？您怎么在这里……”
梦与现实形成的巨大反差让库洛伊有些难以置信，手心的温暖居然来自一向严厉古板的伊莲恩。
“你母亲今天有事外出，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清楚，她让我这段时间照顾你。”
“嗯。”
库洛伊微微点头表示理解，不过现在的伊莲恩总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心里推断大概是在为自己上午的事情生气吧……
想到这里她眼神不经往下看，不敢直视对方。
“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要说。”
【果然！】
库洛伊身体一颤，害怕地握紧床单，准备接受责备。
不想她紧握的另一只手被伊莲恩握住，突然的动作令她疑惑。
“午餐是一天中最补充能量的一餐，以后可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不去。更何况你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总之午餐缺席的事下不为例！”
“诶？！”
这完全超出想象的责备令库洛伊睁大了眼睛，
“伊莲恩修女就是为了这事才来这里的吗？！”
“你是想质疑我刚才说的话吗？”
伊莲恩板起一张脸来恢复以往的威严，库洛伊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个时候的伊莲恩严厉的面容莫名有些温和。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库洛伊急忙解释，有些别扭地捏了捏手，引得伊莲恩瞪了一眼随即松开双手。
短暂的尴尬之余，库洛伊看向表情奇怪的伊莲恩问道：
“伊莲恩修女，请问我母亲去做什么事了？我有些担心。”
“她啊，只是去了趟教会本部，没啥好担心的。”
提到巴尔塔，伊莲恩的态度明显冷淡了很多。
“这样啊……”库洛伊面露苦笑，忽然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关于上午的事我想现在向您道歉，因为我的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
伊莲恩摆了摆手淡然道：
“上午的事，你倒不用太在意。第一次做魔力测试的人在链接灵魂当中或多或少会看到一些奇特的事物，以前像你这样突然大喊大叫的人也不是没有过。至于其他人那里我已经解释过了，你大可不必担心。”
听完之后库洛伊一下子安心了不少，伊莲恩莫名的亲近感虽然不适但也让她变得大胆了些，她继续问道：
“还有就是……我的魔力测试结果怎么样了……当时因为我全搞砸了……那个……我还能成为正式修女吗……”
伊莲恩暗自点头，毫不隐瞒地推了下眼镜回答道：
“你的魔力资质是10，完全可以进行魔法禁制的学习。”
“10？！”
库洛伊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伊莲恩修女，你确定是10吗？”
“嗯。”
“可是我母亲当初不也才9吗？我怎么可能会是10？！”
不过当她再次注意到伊莲恩平静的面容时便相信了这件事，因为伊莲恩没必要骗她。
库洛伊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本以为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却没想到自己的资质竟超过了一直以来追赶的目标。
【第一次的超越……】
什么恐怖的纯白恶魔，什么大家的偏见顿时被抛之脑后。
“嗯哼。”
很快伊莲恩有意将其打断说道：
“魔力资质只是代表你有多少天赋，想要多高的成就还需要看你付出多少努力，所以你一定不能因此松懈。”
库洛伊确实一时间有些飘了，她立刻平复下心情，此时的脸上多了些百合花般的笑容，倒是恢复了以往那个温柔可爱，知性大方的样子。
“嗯，谢谢伊莲恩修女警示。”
看着重新展露笑容的她，伊莲恩表情也有了些变化，就像是被什么牵动着。
“咦，伊莲恩修女你刚才笑了，原来伊莲恩修女笑起来的时候也这么温暖，感觉和我母亲一样呢。”
就像是确认刚才的错觉一样，库洛伊不由说出自己的看法。
“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可能会和那家伙一样。”
伊莲恩表现出些许惊慌失措的样子，随即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
库洛伊暗自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还未等她道歉，伊莲恩先站了起来背对她说道：
“明天早上记得准时到大教堂学习，第一次课不允许缺席。”
话落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马上就到晚餐时间了，自己记得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嗯……”
说完伊莲恩准备出去，不过身后立马传来库洛伊的声音，
“请等一下，伊莲恩修女……”
“嗯……还有什么事吗？”伊莲恩转过身来注视着她。
库洛伊两只小手交叉在一起，表情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去上课，总觉得很害怕……所以……关于她们……大家……我还能再见她们吗……”
话音到最后越来越小，说完后她不安地看着伊莲恩，挂钟的齿轮转动声在此变得缓慢起来。
短暂沉默之后，伊莲恩回答道：
“我记得你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想成为和巴尔塔一样的修女，若是面对这种事你都显得如此柔弱，那么你永远不可能达到你母亲的高度。”
“！”
库洛伊听后大受打击，内心忍不住的颤抖，不过伊莲恩无视道：
“巴尔塔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傲慢，对待其他人和你的友善完全不同，因此引起许多同龄人的不满与偏见。那时候可是有不少人暗地里说她的闲话，甚至针对她。”
【诶，是这样吗？】
第一次听见关于母亲小时候的事，库洛伊有些惊讶，
“你母亲当时可是教堂出了名的魔女，她虽然傲慢却有傲慢的实力，面对他人的敌意向来一往直前，别人要是伤害她，她就干脆将那些人踩在脚下当作垫脚石。”
“怎么会这样……”
这个叙述显然和她平时所见的那个温柔知性的母亲不一样。
“库洛伊，你虽然憧憬巴尔塔，但有仔细去了解她吗？”
“……”库洛伊摇了摇头。
伊莲恩见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
“我刚才说的并不是想让你像她一样，毕竟你和她完全不同，你性子柔弱，温柔善良，就算让你敌视别人也做不到。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她又作停顿，
“自己去考虑吧，我要走了。”
随后伊莲恩关门离去，她一直走到塔楼脚下不远处，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塔楼的窗户，里面是微弱的灯光，但在外面黑暗的环境中却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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