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意外就是意料之外，有时候命运比你想象的更有趣……
张皎那句哥哥说出口后便意识到了不对，也在那一霎的时间里想到了，眼前这人应该就是陈府大公子陈舟亢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确是会带这人来这里与她相遇，但因为计划临时有变，她忘了通知他哥暂停原有计划。而且她原本计划应该是天黑后带过来，那时她正好会在台上……
然而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她不会想到他哥会提前这么早将人带过来，他哥也没想到碰面会是在这么个情境下！
原本，按照计划张猛是会晚点带过来的，但没成想陈舟亢自己提议要出来逛逛，如果不把握这个机会，很可能他布这些局，下的功夫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套子可以再找时机布置，但时间不允许她们再等下一个机会。
……
张猛想着先带过来再找机会告知他妹妹，所以问题不大！而张皎可能觉得到晚上还有大半天充足时间，也就忘了派人通知他哥哥，同样觉得一切还可以在掌控中，倒也没有多在意。
一个着急，一个不急，就出现了眼前的一幕……
“这位先生是……？”
“哦，我……”
“啊这位是陈公馆陈胜老板的公子陈舟亢大少爷！”
他哥张猛也是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赶忙先开口回应，不给陈舟亢开口的机会，最后那陈舟亢大少爷几个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原来是陈公子，听闻过您，只是从未在天京城见过。”
张皎微笑着倾身行礼说道。
“我离家已有七八年，是今早才从法国回来，只是没想到张猛还有个长的这般好看的妹妹”
陈舟亢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打趣道。
“额…那个，少爷，我能不能和我妹妹单独说两句话？”
张猛此时有些慌张了，原本并没有打算暴露她妹妹的关系，现在倒好……于是只能抖着胆子跟陈舟亢说道。
“啊，没事！没事没事，你们聊…”
这般说着，边花痴的看着张皎，一边还主动走到一旁。
张猛拉着张皎又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嗓子小声地说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我带人去里面嘛，你怎么自个就出来了？还这么不小心当面暴露我们的关系？”
“哥，事情有变！我有事不得不出去……”
张皎绣眉微凝，看了眼陈舟亢，将之前遇到的事大致的挑重点和他哥说了，最后还被他哥埋怨又是委屈又是不好意思地捻了捻指头回怼了句：“再说这能怨我吗？谁让你这时候带他来了？我一时意外，才说出口嘛……”
张猛回头对陈舟亢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回过头来说道：“现在怎么办？”
张猛指的自然是指暴露了关系。
张皎眼珠转了转说道：“那就将计就计！既然他知道了我们的关系，那我们就索性直接坦诚布公……”
“哥你只要记住，我们是六年前来到天京城，因为老家战乱饥荒跟难民一起流落到天京城，后来我被逢春戏园的班主领养学唱戏，便一直留在这里，而你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你还是你，以后有人问起任何有关我的事，你只需要说是因为怕给我丢脸，所以一直没和人提起我！另外，你只把你这些年的经历正常说给别人就行，不必遮掩，和别人说实话就不会露出破绽。”
“还有，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只管点头默认，避免话不对口让人瞧出什么。”
张皎语速迅快地与他哥哥协商了对词，以后按她的话来行事，说完回头看了下陈舟亢说道：“其他的事以后再详说，现在先应付好这个陈大公子。”
给他哥打了个眼色，意思见机行事，然后先他哥哥一步走向陈舟亢。
“抱歉陈公子，许久没见哥哥，一时叙旧却忘了您还在这里，当误您时间了。”
说完还对陈舟亢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哦，不碍事不碍事……不过你和你哥不是同在天京城嘛？怎么说许久未见呢？”
陈舟亢本就中意张皎，又知晓了她们的秘密，是以在一旁等了稍许片刻也没恼怒，反而一直盯着她看，沉醉在悠悠幻想中。
不过她说和他哥许久没见倒是让他有些疑惑，毕竟都在天京城，即使是在不同的地方做事也是能平常碰面的，再说这天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个面还不简单？
“是我那哥哥，他觉着我在戏园生活好，怕别人知晓他是做苦力的，让外人笑话我，所以平常我们是极少见面的。”
张皎莞尔一笑，说他哥哥怕因为他的身份给自己带来不便，是以不方便对外透露二人的关系。
“原来如此……能理解，你哥倒也是个心细之人。”
虽然张皎是个名角，但在那些有钱又权地人眼里，也不过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戏子罢了。
而这戏子却又是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喜欢的消遣玩物，没有点势力靠山，想在这天京城过活真的是太难了。
这世道，万一碰上个恶霸，以他哥性命相胁，逼她去做姨太太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唉，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来就是普通老百姓，虽在外靠卖艺为生得了些个虚名，但终究上不得台面，没有依靠没有势力，我兄妹二人，在这乱世之中也只能是小心翼翼的讨个生活……”
张皎哀声叹气，肤若凝脂般的秀丽脸颊露出无力的神情，说到最后嘴角挂着一个淡淡地自嘲冷笑，不知是讥讽上天还是自身亦或是世道。
倒是那一缕哀容神色给她又增添了几许凄美艳丽。
就像那寒冬腊月里的傲雪梅，一枝独放，虽于尘世而生，却不因地浊而污！弱而不怯，卑而不屈。
此时在那陈舟亢眼里，她就是那下凡的谪仙，超然于这世间不知何几的女子之上。
但陈舟亢满是怜爱疼惜的表情下，内心里，却又一个声音在说：“我看着像傻子吗？姑娘可别当我是憨憨？”真情流露不做假，只是不想当狍子。
……
“对不起少爷，跟您撒了谎，还请少爷责罚！只是不要迁怒我妹妹。”
张猛两手贴着大腿两边鞠了个躬求原谅，声音都是带着一丝惶恐不安和忐忑。
“哎，没事没事，我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再说你这是为了你妹妹着想，我能理解。何况，我像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陈舟亢摆摆手，对张猛露出一个亲切理解的笑容，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哎，是小的说错了，嘿嘿…”
张猛连连点头称是，乐得傻憨憨的。
陈舟亢心里想着，开玩笑？你可是我未来的大舅哥！当然得搞好关系，怎么敢怪罪你呢？
“哦，对了！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晓姑娘的名字？”
陈舟亢没和张猛多说什么，只是笑吟吟的对着张皎问道。
虽然之前听那老头叫她小皎，但毕竟不是全名，这以后自己老婆的名字不先搞清楚那多尴尬啊？咳…想的有点远了~
“小女子名唤张皎，皎洁如月的皎，陈少爷叫我小皎就好了！。”
张皎微微一笑，体态温婉，陈舟亢看的是越发中意。
“张皎……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皎若明月，好名字！你爹娘一定是希望你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洁白纯净，明丽动人。”
陈舟亢念着张皎的名字，那是一顿夸耀，但皆是发自内心。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就是想讨好她，但他眼睛里的温柔和爱慕看的人又偏偏不觉得恶心轻浮，可能是自己太有魅力了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若长的好看，说啥都是对的！
（当然，这这话都是他告诉我的，谁知道他是不是自夸其貌，臭不要脸？真想知道当时那张皎姑娘的内心活动……）
张皎也是愣了一下，内心不可见处微微动漾了一下，这句话好熟悉……
那是爹爹以前和她说的话！
眼前不禁出现了小时候他爹爹教她读书识字的画面，甚至依稀还能听见他爹爹的声音……
“小皎姑娘？小皎姑娘……”
“小妹！”
陈舟亢看着原本还对他微笑的张皎忽然呆了起来，两眼愣愣出神，不禁轻声的呼叫了几声。一旁的张猛也是意识到她有些失礼，轻轻的拉了下她的衣服。
“啊？”
张皎回过神来，呆了一两秒才意会过来自己刚才失态了，尴尬的说道：“哦，不好意思，方才听您说的话很像我以前一位故人，所以有些诧异失态，让您见笑了，还请见谅。”
“没有没有，我倒是觉得你刚才挺可爱的。”
陈舟亢傻笑了一下摆摆手，呆呆地看着她。不过他这个呆是花痴着迷的呆。
“啊？您说什么？”
张皎以为听错了，脸红了一下问道。
“哦，没什么！对了，刚才见小皎姑娘出门，可是要去哪？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坐我的车，我送你！”
陈舟亢回过神来，然后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
“那怎么行呢！陈少爷您这日理万机，我怎敢耽误您的时间？”
张皎显得受宠若惊，连忙摇头，但话里也没有直接拒绝的意思。
陈舟亢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自然听懂她话里的潜在意思，于是便说道：“哎，这话说的，小皎姑娘定是拿我玩笑？我这刚从外国回来，闲人一个，哪来的什么日理万机啊？小皎姑娘今儿去哪我都可以送你，你就是想去西天取经我都愿意陪你去！”
陈舟亢装着板了下生气脸故作不满，然后又笑着拍了拍胸脯，一副今天要舍命陪君子的样子。
“噗嗤……”
张皎被陈舟亢的不正经逗的忍不住掩嘴发笑，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道：“那陈少爷你是孙大圣还是白龙马啊？”
“小妹，不得无礼！”
张猛一边听得后背冷汗都流了出来，赶忙板着脸训斥道。
这陈舟亢他此前也未见过，所以也不知这位主子什么脾性，万一他这小妹说错话惹怒了他怎么办？难道要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还是给他一个手刀，把他打晕让他妹妹先走，自己再打自己一棍，假装被人袭击……
张猛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活动确是十分活跃！就这么一会儿，他都想好了几个方案，以及所有可能面对的后果。
陈舟亢当时要是知道他脑子里想的都这些，那还不得直接给他来一脚？什么仇什么怨？就不能给来点文的？跟那个老头一样可恶！好家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不知道你们这伙人都什么心态？你们该不会真是一家人吧？
……
回到正文，张皎被他哥训斥了一下，也是反应过来自己有点不知所畏，有点飘~低着头喏喏的显得委屈又可怜。
“哎！吼什么？你妹妹又没说错什么话，别动不动就骂人！”
陈舟亢没有怪张皎，反而对张猛训斥了几句，接着又秒换成笑脸对张皎安慰着说道：“小皎姑娘，你哥以后要是再吼你，你就和我说，我回头就收拾他！”
“啊，不用不用！陈少爷您可千万不要责罚我哥哥！他也是关心我，为我着想才责骂我。”
张皎见陈舟亢好像回去后真要责罚他似的，吓的赶忙摆手求情道。
“既然你替他求情，那我也不好做这个恶人，不过，大罪可免小罪难逃，免得他不长记性！嗯……”陈舟亢摸着下巴思考了下，然后说道：“这样吧，就罚你今天当我们的司机！今天小皎姑娘说去哪，你就开车送她说去哪！”
“啊？”
这话说的不仅张猛听傻了，连小皎也意外？这算哪门子处罚？
“啊，是是，属下一定尽心尽力，不负少爷所托！”
张猛反应过来，赶忙点头赔笑应是。
陈舟亢训斥完后，转脸对张皎笑着说道：“小皎姑娘请……”
“那…小皎就恭敬不如从命，讨扰陈少爷了！”
张皎看了眼他哥哥，然后轻声温柔的抿嘴笑道。
“小皎姑娘客气了！你也别一口一个陈少爷的，听着怪生疏的，以后叫我舟亢就行。”
陈舟亢两手背着，对张皎绅士风度地笑着点头。
“那怎么行？这……”
张皎惊讶又显得害羞，但还要再说什么，陈舟亢却是直接打断她说道：“这什么这，就这么决定了！不然你就是不尊重我了！”
张皎瞧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在多说什么，只听她那轻声如细蚊的说道“不是！那…好吧…舟亢…”
“哎！哈哈…”
陈舟亢瞅见张皎脸颊微红，顿觉可爱至极，心情舒畅愉悦的应道。
三人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在前的是张猛，在后的自然是陈舟亢和张皎，慢慢地向停放在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陈舟亢给他的司机一块大洋打发他自己回去，然后让张猛去开车，他自己则是非常绅士的替张皎开门，然后自己跑到另一边开门，和她挨着坐在后排。
“小皎姑娘，你去哪？”陈舟亢坐好后扭头微笑着问道。
张皎微笑的说道：“去戈登路的大猫成衣店，前些日子做了身衣裳，今儿个正好去拿。”
陈舟亢回以微笑，转头对张猛说道。“开慢点啊！注意安全。”
“好嘞少爷。”
张猛点头应着。
陈舟亢和张皎两人在后面有一茬没一茬的聊，从外国的风土人情谈到经历过的各种冒险，最后再说到是否婚配……绕了一大圈，陈舟亢才算了解了一些她的信息，尽管这里面的话水分、假话占比最多，但陈舟亢又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有钱人家的傻儿子！自会分辨摘取哪些是真的和有用的。
逢春戏园离戈登路并不远，只有两三条街的距离，是以没用多久三人驱车便到了戈登路……
“反对压榨，反对克扣工钱，赶走洋寇，还我民主！反对压榨，反对克扣工钱，赶走洋寇，还我民主……”刚到街尾，未见人而先闻声！
一阵阵的喝喊声不断变大变清晰，渐渐的他们三人便看见了前边集聚着一两百号人！看穿着全都是普通老百姓，有青壮有老弱，还能偶尔见到几个穿着中山装，带着帽子，学生模样的人也混在其中。远远眺望，皆都是高举旗帜，摇声呐喊。
“还没结束呢？”
陈舟亢脑袋伸出车外皱眉嘀咕了一句。
“陈少爷知道他们这是做什么吗？”
张皎在车里观望着前方，听到陈舟亢的话扭头问他，一副好像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谙世事。
“啊？哦…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今天早上刚从码头出来回家的时候就遇到这群人，没想到居然在这喊了一天？也是挺佩服他们的……”
陈舟亢见张皎问他，便如实相告。
其实张皎也只是装着随口问问，毕竟早上她也看到了陈舟亢！不过原本相隔挺远，又匆匆一瞥也未曾留有深刻印象，但刚刚在戏园门口碰见之时，她便又想起来了，早上远远见过的这人竟就是陈家大少爷！
果真是缘，妙不可言……
“少爷，你们一个刚回国，一个平日里深居简出，难怪你们不知道了……”
张猛忽然回头笑着应了陈舟亢的话。
陈舟亢靠坐着看着他，知道接下来不用问他自己也会说的。果然，张猛又接着道：“这一两年多来啊，英法日租界为了迅速扩张他们的租界领地范围，不断地买土地，那日本租界为了交好英法两国，也出售了他们租界的部分领地，这些洋鬼子日本人，就是一个个强盗！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国家了……”
“说重点！”
陈舟亢虽然远在他乡多年，但也看过一些报纸，自然知晓些许这几年来各国列强在华夏民族土地上的强盗行径。
虽然国外的报纸报道的都是些对自己国家的殖民者行为修饰后的溢美之词，但身为华人，又岂能看不出这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屈辱？
那每一个字都是被屈辱和鲜血印刷而出的血降书！
但知道又如何？大清国都已经名存实亡，进入民国时期后又是各方军阀混战，割据一方，他不过一个普通人能做什么？也许是麻木，也许是无奈无能为力……总之，陈舟亢现在不想听这些废话。
“哎，是！这一两年来英法租界的洋鬼子和日本人为了扩大自己的殖民者地盘和生意，不断以各种名义招工，天京城几大工人工会组织被骗着替他们招揽干活……刚开始他们还会按月给足工钱，之后以各种借口拖欠工钱，每个月只给三成的工钱，让你既不会饿死，又不能不干这份活！”
“甚至后来一些替老百姓出头的工会主席成员、带头人等都莫名其妙的死了！总之，是从那天起啊，谁敢带头闹事谁就会莫名其妙的被杀！”
张猛义愤填膺，恨不得直接把那些洋鬼子掐死，但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陈舟亢问道：“警察厅不管吗？”
“警察厅？”
张猛脸上露出不屑的讥笑和鄙视说道：“警察厅就跟洋鬼子的狗一样，这些年他们没少从中谋取私利，没有他警察厅，英法租界和联合商会早被掀了！”
说着张猛都差点动手，对空气挥了一拳，把身子前倾听他说话的陈舟亢吓了一下。
幸幸地笑着看了一眼陈舟亢接着讲道：“很多人都怀疑，之前死的那些闹事的领头人都是被警察厅的人暗中给杀了！这一两年来所有人心中的怒气被积压着，这一次可能是无法再忍受了才会爆发的吧？”
“这些洋人真是太过分了！”
张皎也是愤怒着皓齿轻咬着嘴唇。
“那看来今天是会有大事发生咯？”
陈舟亢嘴角上挑，挂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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