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冬日风暴（一）
（1）
冬季到来时，辽北平原上总是刮着五、六级的西北风。狂风愤怒地奔走，有一种要改变这世界的架式。
而二00二年初的冬风，真的改变了二监区。
至今，王永生仍清楚地记得那次风暴的全部过程。
冬季农业监狱的劳役任务是相对轻松的。但在寒风里劳动的滋味实在也没啥好处，在滴水成冰的季节里，阳光都是冰冷的，坐在坚冰一样土地上搓草绳，整个人很快就会有僵硬的感觉。
好在王永发是“条件犯人”，他不用参加室外劳动，而是坐在呼啸的火炉前刻钢板，写备课笔记。
这里的设备很落后，印刷监区小报、印治各种材料、通知、计划、表格都是用手刻钢板，古老的油印机——八路军武工队印传单用的那一种。
李维强说过：“我挺佩服永发这小子，他能坐住，别人都去打麻将了，他还能在那儿写个不停。”
这个时候，监内的大多数条件犯人真的都在打麻将。
赌博、喝酒、私藏现金、搞同性恋是监内最为严重的四项违纪行为，是《监狱法》和监规纪律绝对不允许的。
但纪律是给普通犯人制定的。
与教研组一墙之隔的值星员监舍内，李维强、李永金、郑力财、王奎已玩了一夜，赌兴正浓。李维强已经输了一千多元钱，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刚摸起一张牌，还没举起来，就听到小铁门“咣当”响了一声。
坐在他对家的郑力财眼尖，低声说：“富干事进来了。”
四个人齐刷刷跳起来。
监狱里犯人玩的麻将都是纸牌麻将，李永金两把就将牌全抓了起来，胡乱塞进口袋里，站在一边侍候局的小丫，捧起临时从教研组借来充当麻将台的课桌，飞快地放到墙角，王奎将椅子全部推到火墙后边，郑力财已经拉开后窗一跃而出，王奎、李永金、小丫跟着跳了出去，最后的小丫还不忘随手关窗。
（2）
小铁门到值星员的监舍不过三十几米的距离，等富干事拉开监舍门时，看到屋里只有李维强一个人，正坐在火墙上捧着一本杂志看。见富干事进来，李维强麻利地从火墙上跳下来，迎上前一步。
富干事看了看地下的烟灰、烟头，皱了皱眉：“这弄得也太脏了。”
李维强乐了：“两天没扫了，一会儿我就扫。富干事您有什么事吗？”随手掏出一包红盒的黄山烟递了过去。
富干事接过烟，拿出一根。
李维强帮他点着火。
富干事说：“你一会儿到后边各分监区下通知，明天监狱各科室下来检查，都收拾利整点儿，别让人家抓住毛病。”
“是。”
“另外 王教告诉你弄几条石林烟，明天迎接检查用。”
李维强点了点头：“我马上去办。”
富干事转身出屋，李维强送他出来。
走到小铁门前时，富干事迈步往出走，忽然又折回来，小声对李维强说：“这几天你们别老玩儿了，小心别让王股长抓住，他可轻饶不了你们。”
李维强笑笑，答应了一声“是。”
王股长是管教股的股长，去年初接替富干事上任的，素来与王教不和，大院里的条件犯人们也从不把他放在眼里，每个人都是在王教那里交了“保护费”的，王教在位一天，王干事便甭想在条件犯人那里占到什么便宜。
送走富干事，李维强到四个水田分监区转了一圈，把监狱各科室领导要来检查的通知下达了，同时要求每个水田分监区拿出五条石林烟做为监区的招待烟。
当天下午，李维强使用一个黑塑料袋装了十二条烟送进了王教办公室，他则留下了八条自己抽。
（3）
晚上军管队收工后，大院里忙成了一团，清积雪、擦监舍玻璃，用刷子刷地面……大搞卫生，就寝时已是夜里11:00了。第二天凌晨3:30，各分监区又提前起床，磨砖道——每人拿一块红砖在甬道上磨，使整条砖道由土黄色恢复新砖一样的桔红色。
不少犯人一边磨，一边小声地抱怨：“真他妈折腾人，每次要检查都是这么弄……”
李维强在早上4:30就起床了。通常他要睡到7:00的，因为今天检查，所以他起得早了一些，来检查各分监区的卫生情况。各分监区的大哥们也都破例早起，站在冰冷刺骨的晨风中监工。
见李维强竖着衣领缩着脖子走过来，金昌宏抱怨了一句：“他妈的，每次检查都搞这种形式主义，一年六、七次，实质性变化没有，砖道却磨薄了。”
李维强哼了一声，说：“机关里的王八蛋们就是想敲诈一笔，每次检查纯是混吃混喝来了，他们总说咱们是犯罪分子，应该接受专政，接受改造，其实他们才是人渣!”
金昌宏乐了：“行了，你小点声吧，这话要是传到警察耳朵里，还不得给你扣一顶反改造的帽子啊!”
李维强一撇嘴：“我还真不怕这事儿，这话到哪我都敢说，妈了个逼的，他们都做什么工作了？来检查无非是想蹭顿酒喝，再夹几条烟 走。咱们大院厕所露天，打水靠压井，犯人们喝不上开水都没人管，一个季度还搞一次检查，有个屁用啊？总说效益不好，资金周转不开，但他们没事儿就开着车下酒店，往小姐裤裆里钻，喝酒、搞小姐都不用花钱怎么的？”
金昌宏摇了摇头：“你从减完刑到现在一直就气儿不顺，整天发牢骚。不就给你少减了几个月的刑吗？都过去七个月了，怎么还没顺过气儿来吗？”
李维强咬着牙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我一天不离开这个院，心里的气就没法消!
金昌宏拍了拍他的肩：“你消消气吧，走，进屋喝杯热茶去。”俩人并肩走进了二分监区的监舍。
此时东天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太阳却还没有升起。
（4）
中午时分，喝得面红耳赤的监狱各科室领导在王教、王股长，富干事们的陪同下，走马观花式的对监内进行了检查，还特意去伙房看了看。
伙房正在做饭，菜锅里炖的是白菜，干乎乎的全是菜，浮面是厚厚一层肥肉和猪油。
司务长对领导们说：“咱们宁可把干警的工资先拖后一个月发，也要保证犯人伙食费周转，严格按省监狱管理局的文件要求，保证犯人吃饱、吃熟、吃净，让犯人在失去自由时能体会到党和政府的关怀。现在监狱规定每名犯人的月伙食费是87元，咱们绝不苛扣犯人一分钱，让全体犯人都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投入到改造生产中去。”
一位领导问：“犯人每一餐的副食都能保证有油吗？”
“能。”司务长用力点头，“现在天这么冷，要是不给犯人吃油，他们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很好！”领导们纷纷点头赞扬，“二监区的伙食搞得很好嘛！这才是社会主义的人道体现，监狱也要有温暖。”
司务长一脸微笑地连连点头。
监狱教育科和宣传部的同志们抓住时机，对着领导和锅里的肥肉用照相机一顿狂拍。
检查队伍刚迈出伙房，司务长冲王奎大喊：“还不快把油和肥肉都捞出来！再有一会儿就全炖化了，这可是咱们伙房仅剩的油和肉了，要坚持到过完元旦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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