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篇·清玉落(七)
秦湛顺利去了东宫,也将余音一同带去了。
苏隐的伤也是好了不少,象是养伤的好地方,象之外一天的时间,在象中却是一年,如此秦湛到了东宫八天,实际已是八年之久。
我看的真切,这八年于我和苏隐这象外之人,自然是过得快,而于余音而言,是她最为难熬之时。
余音说,要护他十年。可十年何其之长,余音护秦湛十年,忍受十年痛苦,秦湛,也辜负了余音十年。
我同苏隐为了免去些麻烦,也用了隐身术,看着余音的变化,也看着秦湛的变化。
这东宫也本就是争权夺利之处,秦湛身处其中,那个所谓无邪的少年,到如今,也在此间,变得游刃有余。
余音,却也变得越来越缄默。
她不过是东宫的一个小宫女,每日做着繁琐的活儿,却从未抱怨过一句,而每月,她不过也只能见到秦湛一次罢了。
一次,却也足以让她为此准备半月之久。
她平素说话极少,也没少受别人欺负,我帮了她一把,自此也没人敢来招惹了,却也没人同她说话了。
苏隐怪我越帮越忙了。
今日是余音同秦湛见面的日子。
近日是夏日,朗朗清风没落在粼粼的湖面之上,携着新落的花,缓缓流向明月。
良辰美景,奈何,无人作陪。余音等了许久,也未见秦湛来。
不过至最后一刻,余音等来了一封信。
信上是秦湛的字,余音识字有些慢了,读了许久,才明白了意思。
信上写着:“琐事繁忙,勿等。”
余音将信收好,收拾了桌上的桃花酥,我看见了她落在石桌上的泪水。
秦湛已经有两次都是如此,细细算来,余音竟有三个月未曾见到他了,他每次传了信说不来,便真的不来了,余音却一向固执,可便是有一次等到天亮,他也没有来,自此,她收到信,也未再多等了。
我悲叹着秦湛的无情。
余音并未过早回去,反倒是随意在东宫中散步,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似是出了东宫了,却又不知是怎么出了东宫。
余音有些慌了,看夜也深了,连个问路的都没有,我正要上前指路,却被苏隐拦着,说我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因为我也确是不怎么认得这宫中的路。
余音走进了一处隐蔽之中,桃花流水,倒是同画中的美景一般。
她小心翼翼的探着回东宫的路,但怎么也找不到,不过,却是在桃花树下寻到一个人。
黑夜中看的不怎么清楚,只依稀辨出是个男子。余音寻不到路,也只得上前想去问路,便唤了声“公子”。
那人闻声缓缓睁眼起身,温和的声音倒是给了余音以些许慰然。
“竟未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未归,姑娘可是迷路了?”
“……是,迷路了。”余音有些讶异,“不过公子怎知……”
“你未提灯,必然不是夜巡的宫女,想必是不常出所居之处,他人皆知,我此处,常人是不可随意进来的,姑娘不知道路闯了进来,不是迷路又是什么。”
余音低了头,似是认错道:“我不知此处不能进,实在是失礼了……”
“无碍,”男子笑道:“姑娘且往御河处走,不出一刻便能寻到东宫了。”
“多谢了……”余音思量着,掏出了方才收拾下的糕点,递给他,道:“公子可是饿了?这便做是谢礼,还望公子见谅了。”
男子接过,报以一笑,“确是饿了些,那在下便收下了。”
余音点头,“告辞了。”
男子目送着余音离去,拿着手中的糕点,嘴角更深了几丝笑意。
苏隐的眸色更深了些,将我拉去一旁,我正要出口询问,苏隐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待男子走了,我才道:“怎么了?”
“陆存他,不是一般之人。”苏隐道:“他方才,险些便发现我们了。”
“怎么会如此,这虽是象,但已是用了隐身术,又怎会被发现。”方才的男子便是陆存了,苏隐既说他不是一般之人,那到底是何来历?
“我不知他为何人,只是要小心便是。”苏隐似是知我想问什么,便先一步答了,我点头,这里真不好待啊,还是需快些找到法子出去。
在余下的日子之中,余音也是极少见到秦湛的。这日是七夕,余音却仍是满载欢喜,七夕是个好日子,她本想约秦湛同她过七夕待她寻到他时,却见,秦湛身旁站了一人。
是梁浅。
看来秦湛已是有约了。
余音愣愣的看着那两抹影子渐行渐远,心头溢出的苦涩难以言喻,仿佛便是化作眼泪,也是道不出一分半点的心酸,纵她再如何将这一切都化作甘之如饴的模样,可是该痛的地方,抑或是不该痛的地方,都会痛。
余音将眼泪随意擦擦,仰天将余下的眼泪逼了回去,不过十年,十年已是过去了八年,只要再护他两年,互不相欠便好。
痛,又岂止是痛,掺了绝望的痛,便是最难熬的折磨。
余音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去之际,却听得有人道了一声“且慢”。
陆存将手中她方才落下荷包递给余音,余音也是觉着这人似是在何处见过,便忆起是那日为她指路之人的声音,忙接过道谢,“多谢公子了……”
“我唤作陆存。”
陆存?余音心想,这不是宫中所言的那个脾性古怪的御医吗?
“原来是陆大人……”余音暗想自己是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陆存古怪得紧,也是有几分放荡不羁之才,这才让皇帝辟了个唤作行书林的园子给他。余音低着头,轻叹了一口气。
“余音那日,不是有意闯入……”
“都说了无碍,你倒是计较起来了,是怕我暗地难为你吗?”陆存把玩着手上的折扇,笑道:“我还未如此心胸狭隘,不过你若真心想赔罪,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余音心绪天真地问道。
“那日你给我送来的糕点甚好,不如今日便再做一次供我尝尝,如此便是算你赔罪了,如何?”
余音想不到只是这么简单,心中倒也觉得陆存倒是没有旁人所说的那般古怪。于是放下心来,如释重负。
“大人若是想吃,余音待晚些做好便送去行书林……”余音话还未完,陆存轻笑着打断,道:“不必了,我同你一齐做吧,也好打发时间。”
“这等粗活,我自己做得来,不必大人多费心。”余音也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句玩笑话,行了礼便想要离开去着手做糕点。陆存将扇子放入袖中,径直走去了膳房,对身后还愣住不知怎么回事的余音道:“说了同你一齐做,便是如此,我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勿复多言。”
余音只好跟上陆存。待陆存到了膳房,美其名曰是来厨房体恤下人,说完了,却是直接将其余人都赶了出去。
陆存并不善厨艺,这点从余音欲哭无泪的脸上便可看出。余音仿佛是觉得有人在一旁帮忙也是越帮越忙了,本是一个时辰便可做好的桃花酥,有了陆存的帮忙也是花了三个时辰。
“这是什么?”陆存随手拿起一个瓶子,摇了摇,余音闻着刺鼻的气味也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忙从他手中夺过,忍着鼻间的难受道:“这是……这是胡椒,大人还是去候着,我……很快便能做完了。”
“你不必多礼,无碍,我在这里好给你打下手啊。”他嘴角一抹温润的笑倒不似有何恶意,只是不知为何觉得所做的事倒是与这温润一点也不同,我甚感是多了几分孩童的顽皮赖骨,若不是苏隐在此唤着我小声点,我怕是已笑岔了气。
“大人的水放多了……”余音无奈道。
“大人,糕点里不必放醋……”她夺过陆存手中还在倾泻如水的醋瓶子,看着重做一次的糕点又是毁于一旦,欲哭无泪。
“是吗?放醋的话,酸甜之味岂不更好?”
“……”听着陆存一本正经地胡说,余音大抵是深感自己连话都不想再说了。
苏隐有些无奈地看着正笑得开心的我。
“怎么,不好笑吗?你盯着我作甚?”我被盯的头皮发麻,问了一句也不见苏隐答话,便自讨无趣按捺下了情绪。
不知是重新做了几次,终于算是做完了。
余音端着一盘勉强是能吃的桃花酥,摆在陆存面前。
“倒也还好,比起那日的虽是差些,不过味道也甚佳,那我便收下了。”陆存端着糕点笑了笑,“多谢。”
言罢,便转身离去。
算是将他打发走了,余音累极的趴在石桌上,叹了口气。
许久,她缓缓起身,捏了个术法,将自己送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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