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世
从那天夜里回到村中之后,辰氏便病倒了。
她亲眼见到丈夫被怪兽吃掉,悲伤惊吓过度,只能终日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形容日渐憔悴。
辰时每日除了照看母亲,还要照顾两岁的妹妹,他每天忙里忙外,小小的身躯扛下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这一日,眼见缸中最后一勺米也被舀尽,又听得妹妹在里屋饿的直哭,辰时再也忍耐不住,坐在地上抱着胳膊无声的痛哭。
在青山的那天,他本以为是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现在却变成了他最痛苦的回忆。更让他难受的是,如果一开始怪兽刚来的时候,他没有跑,而是选择和父亲站在一起,那么有那金光保护,他的父亲一定能活下来,一家人一定还能完整的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现在呢,父亲死了,母亲也失了生机,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了。
辰时越想越自责,直希望被怪兽吃掉的是自己。
实际上,他正因为太过懂事和善良,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反而钻了牛角尖。
他没有想通一个十分简单的关节——他一开始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一道救命金光的。
哭了一会儿,辰时便站了起来,继续洗米做饭。
他心里暗暗发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自己太过窝囊,没什么本事,以后我一定要学到最厉害的本领,把天下的怪兽统统都杀光。
做好了饭,辰时把饭端到母亲和妹妹面前,让她们先吃。
辰亦下手抓着白米饭狼吞虎咽,而辰氏却没有起身,只是无神的望着窗外,仿佛一具躯壳。
辰时见状,心里一酸,但他仍然佯装开心的抓起母亲的手,道:“娘,你知道吗,春天来了!前两日我见院外那株你最喜欢的栀子花开花了,开了好大一朵,漂亮极了!你多吃些,快些好,等你恢复了好带我和妹妹去山上采那些五颜六色的野花!”
辰氏看着辰时强挤出甜甜的微笑,不由流出了两行清泪。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她从小就心脏不好,易受惊吓。以往,老辰打猎都只打一些小动物,偶尔打到只大兽也要偷偷摸摸的藏起来,就怕那些面目狰狞的样子吓到她。而这一次,为了保护她和儿子,老辰不惜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在老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一定还在担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吧?
其实辰氏比谁都想带着孩子们出去玩耍,可她的四肢软绵无力,稍微动一下,心脏就跳的厉害——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
她也是不想死的。她的女儿才两岁,还没完全戒了奶,以后要遭怎样的罪啊。
越是这样想,辰氏越觉胸闷难当。她从辰时手中抽出了手,捂着胸口,眉头紧蹙。
“好好好,那娘你等会儿再吃。”辰时连忙帮着母亲捋着胸口,不再说话。
就这样,又过了个把个月,院子外面已是满山烂漫,桃花盛开了。
白日里,母亲睡着的时候,辰时就背上妹妹,和村里挨家挨户借来了蔬菜和粮食种子,种在自家的小院里。
家中没吃的了,辰时便同样背上妹妹,去帮别人家干活,换些吃食。
村里人都夸这辰家的老大懂事能干,小小的年纪就撑起了一个家。但也有些妇人会聚在一起说些闲言碎语,什么老辰被山里怪兽吃了,辰氏快不行了,辰时和他父母兄妹长得不大像之类的闲话。
辰时偶尔听到,也隐忍不发。因为眼前,他和妹妹的生活,还要仰仗村里的人。妹妹每三天喝一次的牛奶,便是从那个说他母亲快不行了的张氏家里挤的。
这一日清晨,当辰时醒来,突然见到母亲已经梳洗打扮好,仿佛又恢复了往日健康的模样,她正坐在床边正轻轻拍着还在睡觉的辰亦。
辰时喜出望外,“娘,您好了?”
辰氏转头对辰时露出久违的微笑,道:“对,时儿,我好了。今天你和亦宝想干什么?娘都陪你们去。”
辰时见母亲还抹了只有过年才舍得抹的胭脂,笑起来格外美丽和温暖。他赶紧爬到辰亦身边,将她晃醒,“亦宝,别睡了,你快看,娘好了。”
辰亦小手揉着眼睛醒来,见到母亲正宠爱的望着自己,而且一如先前未生病时的精神模样,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着手要抱抱。
“你们这俩孩子。”辰氏轻笑一声,一边一个,将兄妹俩搂在怀里。
辰时幸福的搂着母亲的腰,将头挨在母亲怀里,却听到她母亲的心脏依然跳的厉害,而且跳的极不规律。
“娘,您这又是何苦呢?”辰时心里叹了一口气,却未说破,只是将母亲搂的更紧了些。
这一日,辰氏领着辰时和辰亦去院前的小山采了野花,捕了蝴蝶,还给他们炒了辰时种出的水灵灵的青菜——这是兄妹俩三个月来吃的第一顿像样的午饭。
午后,母子三人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晒够了辰氏便张罗着给辰亦和辰时洗澡。
待他们玩累睡着了,辰氏又赶在天黑前,为辰时、辰羽和辰亦缝制了夏天的新衣裳。到了傍晚,辰时和辰亦闻着肉香扑鼻,终于醒了过来,“肉!今天有肉吃!”辰亦高兴的叫道。
这个时候,辰氏笑着将一大碗热腾腾的炖牛肉和三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端进了屋。
辰时知道,家里是没肉没米的,也不知母亲拿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换来了这些吃食。辰氏的手艺很好,肉本香甜,但辰时吃到嘴里却苦涩难咽。
他注意到,母亲今日里一直在强打精神,脸色已经越来越差了。
他想问母亲还好吗,但怎么也不敢问出口,他太害怕那个答案了。
夜里,待母子三人都躺下,辰亦睡熟。辰氏便转过来看着装睡的辰时,她轻柔的抚摸着辰时的脸,道:“时儿,娘给你讲个故事吧。”
辰时心里一惊,说不出话。
辰氏知道辰时在听,便慢慢说道:“你知道的时儿,娘今年四十三岁了,你爹也有五十。年轻的时候,娘和你爹一直怀不上孩子,到了娘三十八岁的时候,我和你爹基本断了有孩子的念想,直到那年,娘和你爹遇到了你。”
辰时心中狂跳,他明白,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村里人的闲话其实从他懂事起便一直存在,小伙伴们说他是捡来的孩子,因为他和父母兄弟一点都不像,有的人还说,也没见辰氏怀孕,怎么就凭空多出来一个儿子。这种话每当老辰听到,多半是要拿起来镰刀砍人的。
辰时一开始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才刚两岁多,他推倒了那个说他是捡来的小伙伴,回家便哭,父母安慰了好大一气才好。辰氏那个时候对他说,那是小孩子们嫉妒你生的好看,乱说的,不必当真。
可是越长大,这些闲话反而越多,辰时便也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来。但他天性善良,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真的是捡来的,父母对他和对弟弟妹妹却是一般地的好,这就更该好好的听父母的话,不能伤他们的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辰时变的越来越懂事,什么活都要抢着干,而对那些闲话,他便慢慢不在意了。因为他知道,父母爱他,他也爱父母,这就够了。更何况,闲话毕竟是闲话,谁知道这些乡亲们是不是闲来无事造谣呢?
而今日母亲这样一说,辰时便笃定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已经发生的事怎么都改变不了了。
“娘,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吧。这些都不重要,您早些好才是要紧。”辰时并不是很想听,他只是担心母亲,她今天一定很累吧。
“你从小就最懂事。”辰氏将辰时的头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辰时感觉到,辰氏的嘴唇冰凉,就像去年冬日里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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