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但行好事
突如其来的举动,莫名其妙的话语,立刻让所有人呆住了。
秦勉竟然弯腰向马婆子道歉,还说马婆子家的鸡是他偷的!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呢?
一向勤奋良善,自立自强的秦家小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在医馆外看戏的众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个个目瞪口呆的,而马婆子跟杨祝这两个当事人也是瞪大了双眼,痴痴地望着身前朝他们躬身道歉的少年,都不知作何反应了。
等了好片刻,马婆子才咽了咽口水,声音打颤道:“你说,是你偷了我家的鸡?”
“是。”
“那你为什么……”
“我……”秦勉一时语塞,眉头紧锁在一起,心中有说不出的纠结与无奈,却只是低着头。
正待他想要分辩,突然,只见一人疯也似地排开人群,然后轰然跪倒在秦勉跟前。
……
秦勉走后,王羡鱼在家中站定,却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他呆呆望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木刻佛像,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刺痛,神情恍惚。
他是知道的,那是哥哥的心血,是被寄托了很多很多期许的东西。
那些期许,为了婉婉,为了小峥,为了他们一家人。
但现在,却因为自己,全碎了,全毁了。
好像做梦一样,一场好梦,被那清脆的碎裂响声忽然惊醒!支离破碎!
怎么会这样呢?
根本不应该是这样啊!
他不想这样的。
王羡鱼蓦地闭上了眼,抓了抓头发,手上青筋鼓起,双目血丝泛起,随后烦躁地夺门而出。
他寻着亮光,走到了已经聚集了一堆人的医馆外。
越过人群,他的目光突然呆滞了,因为他看到了令他浑身如坠冰窖的一幕。
他哥哥,正在替他认罪,向那无耻的马婆子母子二人屈辱地道歉!
啪!
霎时间,他只觉得晴天霹雳,天旋地转,然后心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也跟着断裂了。
他怎么能这么做呢?怎么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怎么可以?!
他心中酸涩难当,鼻子也跟着发酸,双眶中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地一涌而出,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他再也承受不住了,他急切地扒开了人群,也不管自己如何狼狈失态,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种最不体面的姿态,跪在了地上,像是在乞求哥哥不要再为他这种人弯腰!
事是他做的,怎么能让哥哥来替他承受一切,背负所有屈辱?
他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将自己所有的丑陋都血淋淋地曝光在青天白日之下,歇斯底里地忏悔。
“不是我哥,这事跟我哥没关系!”
“鸡是我偷的!是我偷的!是我!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我是个小偷!我是个混蛋!废物!懦夫!”
“哥,我错了!”
王羡鱼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
此事过后,秦勉向马婆子一家赔偿了损失,虽然对方还是有些计较,但终究是接受了道歉。
村里面的人在弄清了事实真相后,也都恍然,并便表示理解,没有苛责王羡鱼的意思。
照他们讲,小孩子嘛,有这样的念头无可厚非,只是做法确实偏激了些。
外人都还是云淡风轻的,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只当是日常生活的小插曲,但当事人不一祥。
这件事,终是让王羡鱼心头有了一个过不去的坎。哪怕他没有表现出来,但还是存在的。
王羡鱼在消沉了几日之后,终于不辞而别。
对于王羡鱼的离开,秦勉是有所预料的,因为他很清楚他的这个弟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向来有自己的想法,又固执,又敢做。
王羡鱼没有留下什么书信,一句话也没留,就在一个深夜,悄然离开了,连同住一屋的王峥都根本没有察觉。
对于他的离开,婉婉又大哭了一场,因为别看她时常与王羡鱼对嘴,但其实两人关系是非常亲密的,婉婉很依赖她这个二哥。
王峥也很错愕,但跟秦勉一样,其实也早便察觉到了王羡鱼想要离开的一些征兆,即使他们都没说出来,没有谈及这些。
留,是留不住的。
有些人,有些心事,就像是天边生起的云霞,你知道它注定会流走,但是毫无挽留的办法。
所以,秦勉也没有想去追回他。
他这个弟弟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不论别人怎么说。而且他相信,即使离开了他,王羡鱼也一定会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他认为可以带着令他骄傲的成就回来见他们。
而且,哪怕他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秦勉也能找到他的。
秦勉无比庆幸自己当初作出的那个决定。
区区几年的辛苦坚持而已,根本没有所谓的。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翩然跟羡鱼的离开,还是让这个家庭发生了许多变化。
人少了,秦勉的生活压力也就更小了,哪怕先前因为赔偿马婆子以及木雕的事,让家里的积蓄几乎见了底,让他们一家生活拮据了好一阵子,但后来还是有条不紊地让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羡鱼离开后,小峥读书愈发刻苦了。他每日除去帮忙做好一应家务,便一门心思地扑在了书本上,废寝忘食地读学。
张夫子给他借阅了不少古书,他像是看入了迷,整天都只是钻研其中,然后遇到不懂,也不顾是上学还是放课,都前去执书叩问。
所思所问,也都令张夫子格外肯定欣慰。
这一天,王峥又照例在吃完饭后的黄昏时分,抱着一本书来到了张夫子家中。
张夫子照常解答了王峥的困惑与不解,只是在其将要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
“小峥,你先等等。”
“先生?”
“很久以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当时说自己不知道,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张夫子问道。
王峥认真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张夫子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虚眯起双眼,等待他的答复。
然而王峥却没有直接了当地回答,反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来:“羡鱼那天回家后,因为受了刺激,很自责,所以一直在哭,我们也都很难受。”
“哥哥没有再责备他,因为在他决定承认错误后,哥哥就已经原谅他了,回去后便温言细语地安慰他。他说,人,都是会犯错的,错了,认了,改了,也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一定要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这样,才能确保自己再不会犯同样的错。”
“于是,哥哥就问羡鱼知道他错在哪里了吗?羡鱼说,他错在不该因为一己之私,一时之气,去偷别人的鸡,而且对我们撒谎,拒不承认。”
“哥哥就说,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就算是偷了别人的鸡,尽管很令人不齿,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事了。他认为,羡鱼最大的错,在于根本没有想过,偷那几只鸡,会给马婆子他们一家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那几只鸡,是他们一家唯一的生活来源,没了那几只鸡,他们一家以后怎么活下去呢?这是害人性命的罪事啊!怎么能不去考虑呢?”
“他准许羡鱼可以为了一些目的,去不择手段地做一些事,但不允许他不善良!有些底线,是不能逾越的。”
“哥哥说的这些,给我很大的触动,之后,我一直想了很久,然后将先生的那个问题说给了哥哥,哥哥没有回答,只说道理都在书上,我想要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
张夫子点头,示意他继续。
王峥道:“书上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张夫子清矍的面孔不由得绽放笑容,他快慰之至。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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