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车祸
一片冰原冻土之上，暴风雪正肆虐着。
暗灰色的天空下，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无数雪花，在半空中飞舞着，不久之后又会落到同样冰冷的大地上，化为厚实积雪的一部分。
而四处分支的河流早已冰封，不过，仔细看的话，能注意到透明冰层下依然在活动的鱼类。
除此之外，见不到其他生命的迹象。
按理说，这不是个适宜出行的好天气。
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即使是经验再丰富的旅行者也会对暴风雪束手无策。
因为视野中只有白茫茫一片，耳边则是呼呼的风声，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遇到危险也不能很快的感知到。
更别提风雪对体能的消耗有多大了，在这种环境下，如果缺少物资，不能及时补充消耗掉的体力，很容易倒下，昏迷不醒，最后化为一具冰尸，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只有到了温暖的春天，积雪融化后，才有可能被人发现。
不过，如果仔细注视那暴风雪中心的话，却能发现一个灰色的壮实身影，正顶着寒风缓缓前行，在积雪上留下一个个宽大的深脚印。
虽然很快就会被落下的雪花所覆盖，失去一切痕迹。
那道身影全身都覆盖着兽皮制成的衣物，只有杂乱的黑棕色长发和占据半张脸的厚重的胡须从兜帽中钻出，以及隐藏在深处的双眼。
看样子在保暖上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可是，身影沉重的步伐，粗重的呼吸声，都表现出他的体力已经快消耗光了。
即使是这样，那粗壮的双臂仍紧紧的搂住，像是在保护着怀中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婴儿。
同样被兽皮包裹着，仅露出一张脸，双眼紧闭着，虽然并不像刚出生的样子，但明显还未成长到能自由活动身体的地步。
皮肤很白，就像雪一样，不过脸上还带着血色，而且嘴巴也张开，轻轻呼吸着，这些都说明这弱小的生命在壮实身影的保护下并没有冻死，还在努力地活着。
带着婴儿的壮实身影。
很明显，他们身上没有带任何补给，孤独的穿梭在暴风雪中。
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出发的地方，也不清楚他们的终点，更不了解他们是如何走到现在都没有倒下的。
或许是靠信念吧。
因为体力不支，身影走上几步就会停下喘气，仿佛已经支撑不住，摇摇晃晃要倒下了，但在看了一眼怀中还在呼吸的婴儿后，就像受到了鼓舞一般，重新挺起身子，迈着脚步向前。
想必，婴儿对这个身影来说，极为重要，是支撑身影走下去的信念。
暴风雪越来越大了。
灰色身影几乎要被淹没在风雪之中。
寒风如最森林中最凶恶野兽的咆哮，令人感到恐惧，而在其中快速穿越的雪花似乎如剃刀般锋利，能钻透保暖的兽皮衣，刺进骨头深处。
极端的无人环境，带来的只有孤独。
身影的脚步愈发缓慢，挺直的身体也快要被粘在兽皮衣上，逐渐蓄积的雪花压垮。
杂乱毛发深处的坚毅目光也渐渐变得暗淡，信念在消退，绝望在增长。
他快到极限了，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和婴儿一起被冻成冰块，被大雪掩埋。
怀中的婴儿倒是对临近的死亡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处于睡眠中，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在做着美梦。
“......”
望着熟睡的婴儿，身影的眼神中蕴含的情绪极为复杂，他伸出快被冻僵的手，抚摸着婴儿的脸。
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般。
动作极为温柔。
以及，对其即将消逝的不舍。
忽然间，身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环绕四周，眼中迸发出无限的光芒。
他的目光透过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的暴风雪，最终定格远处在一团微弱火光之上。
有火，就代表着有人。
对身影来说，那就像是神赐予的救世圣光。
强大的能量从身体深处爆发，缓慢的脚步变为奔跑，紧咬的牙齿和恢复坚毅的眼神都显示了身影内心充满了最后的希望。
对他来说，或是对怀中的婴儿来说。
很快，身影就消逝在了暴风雪中。
这片冻土，又重新变得没有任何生命存在。
......
睁开双眼。
见到的也只是一片黑暗。
跟闭着没有什么区别。
躺在床上沉默了一段时间，让刚苏醒的思维变清晰些后，徐恒才慢慢坐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放在床边的衣服，然后离开温暖的被窝，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随着短暂的刺耳摩擦声，冬日的阳光照进狭小的房间，驱散黑暗。
又是新的一天。
窗外的景色仍是那样，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成不变。
钢筋水泥的丛林。
徐恒脑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后，他就像往常一样去洗漱了。
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作为一个努力在残酷社会上生存的普通青年，徐恒在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普通的小公司，当了个小职员。
工资能勉强维持生活，生活还算过的去。
不过，整天只是上班，下班，经常加班，偶尔才有短暂的假期，有些无聊。
虽然上级多次夸赞过他，说他是个办事利落可靠，可以信任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
于是，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一直重复了好几年，没有任何变化。
徐恒已经习惯了这样无趣的生活，或是说麻木不堪，也没想过去改变。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无趣吧。
当然，他和其他同时代的人一样，身上也承担着买房买车的压力，以及被父母催婚之类的琐事。
“有新的消息。”
听到提示声，徐恒皱起眉头看向放在一旁的手机，拿起来点几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学同学发的照片，以及下方同学送的祝福。
“一个个的，整天就知道秀恩爱......”
放下手机，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徐恒忍不住抱嘟囔了一句：“我啥时候才能有个女朋友啊......”
大学中许多同学都结婚了，秀着恩爱，而他都快二十八了，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不，他好像连说过话的女孩子都没有几个。
回忆起以前在学校的生活，徐恒发现他因为内向的性格，连朋友都没有几个，更别提与异性有多少的接触了。
而现在也是一样，跟他处于同一个办公室的女孩也有不少，但除了工作上的事外，基本上与他没有多少交际。
徐恒的父母也为他们的宝贝儿子操碎了心，天天给徐恒安排相亲，最后徐恒实在是受不了，被烦的只能搬出去住。
现在，徐恒所居住的就是租的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小房子。
在同时代房价都疯长的地步，他目前所在的城市竟然奇怪的没受到太多影响，租下这间小屋，对他来说并不勉强。
话说，他是不是也该主动点，去谈场恋爱了？然后结婚，生个孩子，过上平淡的生活？
想着想着，徐恒就自嘲的笑了声。
唉，算了吧，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女朋友，跟别说让父母满意的妻子。
要赶紧去上班，不然要迟到了。
围上围巾，走到门前，徐恒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居所，才推开门。
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刮的他脸生疼。
脖子上的围着的围巾也没有发挥任何用处，钻入衣领的寒风直接让他打了个哆嗦。
“这种天还要上班，唉......”
徐恒抱怨了句，带出一阵白气，并眯起眼睛，抬头看着挂在灰蓝色天空中，小的可怜的太阳。
冬日的太阳，每天早晨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仿佛生命走到尽头的迟暮老人，虽然仍在提供光亮，却没有一丝暖意。
只有到了春天，才会开始慢慢恢复活力，到夏天又会变得毒辣起来，炙烤人们的肉体和心灵。
不过，抱怨也没有用，还是走快点，赶紧到公司去吧，虽然上司挺器重他的，但真要迟到了，严格的上司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徐恒想着，并加快了脚步。
离开居住的小区，走到路边时，许多人也跟他一样，等着绿灯，等待着快速穿越马路的车流。
虽然是寒冷的冬天，而且才清晨，但生活在这座刚刚发展起来，由高楼大厦组成的城市内的人们却已经忙碌起来，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每个人都畏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衣领里去，而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无奈。
没办法，生活所迫嘛，想要活下去，就要努力工作，即使是这样的恶劣环境。
徐恒现在也没有闲情逸致去观察路人，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中间，像一尊雕塑。
每天都是这幅风景，他早就看习惯了。
随着人流穿过马路后，徐恒又在不远处的早点摊上买了份简单的早餐，然后就继续往公司的方向行走着。
就在这时，熟悉的铃声从裤子口袋中传出。
“谁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真是的......”
徐恒无语，他一手拎着刚买的早餐，一手伸进口袋中，摸索了半天才掏出手机，看也没看，就直接按下了通话键，带着些不满的情绪喊道：“喂，谁啊？”
“儿子，是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妈？怎么了，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了，周日你有空吧？”
“有空啊，怎么了。”
“有空就好，张阿姨啊，帮你找了个对象。就是隔壁的那个张阿姨，你认识的。那女孩我也见过了，长的很漂亮，你肯定喜欢，而且很有礼貌，很会说话，一看就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孩子。时间地点都帮你定好了，周日下午两点，我们街旁那家咖啡馆，我和你张阿姨都在。你可别迟到了，给那孩子留下坏印象，听到了没？”
“不是。妈，我......”
这突如其来的一大段话让徐恒有些懵。
相亲？
虽然他刚刚才想过找对象的事，但这也太快了。
老妈总是这样，想到一出是一出，也不帮他想想，如果他没时间怎么办？而且还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这种女孩会看的上他？
要是他条件有那么好的话，还愁找不到女朋友？
徐恒准备与老妈好好聊一下这事，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站着原地愣了一会。
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老妈帮他推掉这次相亲。
组织好语言后，徐恒才回过神，准备开口时，一旁突然又传来了叫喊声。
“让开！快让开！”
声音是从远处飘来，很急促，发音很模糊，歇斯底里的，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和危机感。
徐恒有种不好的预感。
确实如此。
当他疑惑的转过头时，就见到右边有一辆超速的淡蓝色重型货车正向他飞驰而来。
很明显是失控了。
交警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后方吹哨，提醒人们避开。
徐恒睁大眼睛，缓缓的放下手机，他的眼中倒映出驾驶座上因卡车失控而一脸绝望的司机。
是的，即将被这辆车撞上的时候，徐恒仍然愣在原地，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
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那辆车的速度太快了，轰鸣声就像森林中野兽的嘶吼，带起的风甚至要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寒冷。
如同死神降临。
徐恒只能绝望的站着，像座雕塑。
这样的结果就是，坚硬的车头与他的身体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阵天旋地转。
说实话，徐恒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疼痛，他只是感觉自己在空中飞了很久，转了好几圈后，才狠狠的砸在了冰冷又坚硬的马路上。
撞击产生的冲击力，让他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也逐渐变得模糊。
然后，附近人们的尖叫声，刹车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化为极其刺耳的蜂鸣，传入了躺在地上的徐恒耳中。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怎么周围这么吵？
直到这时，徐恒仍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眼中原本淡蓝色的天空，渐渐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快叫救护车！”
围过来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也不知有多少人掏出了手机，拨打着电话。
或是拍摄照片。
“儿子，儿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徐恒被甩飞的手机屏幕已经破碎，但仍处在通话中，声音从中传出。
在撞到人之后才停下的卡车中，司机抱着头，满脸惊恐坐在驾驶座上喘气，车门紧闭着，即使交警和人们如何敲打窗户也不肯下去。
只是瞬间，这片原本安静无事的区域就变的热闹起来，行人们都放弃了他们原本要去做的事情，驻足观望着这场意外。
对他们来说，聚堆观看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热闹是无趣生活最好的调剂，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但会带来一点心灵上的触动，而使他们更加珍惜生命。
“......”
我被车撞了么？
不知怎么回事，徐恒混乱一片的脑袋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原来，他被车撞了啊。
骨头应该断了不少吧......
可为什么，他的身体只是感到麻木，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呢？
不过，好冷......
徐恒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量，正在慢慢流失。
他应该在流血吧？
这说明他会死吗？这就是临近死亡的感觉吗？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没想到他竟然会死于一场车祸，一场意外。
真是倒霉。
面对死亡，徐恒没有去怪罪货车司机，而是自嘲着。
虽然他曾经也想过几次自己死亡时的情形，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死法。
生活是很无趣，他偶尔也会因为无聊到了极点而产生，过这种无意义的生活还不如死了比较好，这类的想法。
可那只是想想而已。
他还不想这么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还这么突然。
而且，他刚才还没在通话中和老妈说清楚呢。
如果他肯定会死的话，他想先回去看一眼父母，然后再死。
“......”
徐恒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因为泪水。
不，不对。
他不想死。
他想要活下去。
人，只有在临近死亡的时候，才会去思考人生的意义，才会感到害怕。
就是这样，强烈的，活下去的想法在徐恒脑中不断的，重复的冒出，让他甚至想现在就直接站起来，捡回早饭和手机，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若无其事的离开这个地方，去公司上班。
但那不可能。
他做不到，只能躺在地上，感觉好冷，好累，眼皮好重，几乎就要合上。
是因为他的血，快流干了吧？
还是被冻住了？
周围太吵了，好像有人在呼唤他，可他没有办法作出回应。
所有肢体，都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就连简单的转过脑袋，都没有办法完成。
他视野中的一切正在慢慢消失，被黑暗占据。
终于，在冬日寒风的吹拂下，徐恒慢慢闭上了眼睛。
只留下一处混乱的车祸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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