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玄武雨夜
八月十八,帝京·多云转阴。
午后,阴转雨,暴雨。
大雨欲倾城,正值风云变。
城北郊。
七万玄武营战士野营于此,已经十三日。
“城中无诏令,外军不得入城。”这一支凯旋之军,冷落至此,虽然军中颇有怨辞,但依旧做到了行令禁止。
圣武帝国,有四方正军,谓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原本玄武军排列为四方正军末位;但这三年来,因为一位天才将帅的出现,玄武军军纪、战力、声威蒸蒸日上,如今直逼四军之首的青龙军。
青龙军子弟无一不是贵族正统。贵族子弟个个在家族大量资源培育下,自然是高人一等,而青龙军更是选取了贵族子弟中精良上等的那一批。
原,玄武正军共有十万子弟,都来自于平民。其中或有体格健壮的,也只是稍通武技、略识器械,单兵素质远远低于其他三方正军。
但,世间总有奇人奇迹。帝国新星名将龙舞之名绝尘出世,从泱泱一众贵族俊秀中脱颖而出。他武艺卓绝、胆略奇绝,以平民之身竟是将无数贵族俊秀轻易压制。
统御玄武军之后,先是裁减老弱,再经复核选拔留下了七万青壮战力。
尔后又无私传授斗技战法、分享谋攻之术、训练士卒体魄,使得玄武军军力一日千里。
之后,又有颍水名流燕家三绝之一的燕紫楚慕名前来投军为谋士,更是如虎添翼。
三年间,不说玄武军单兵战力如何如何,只说整个军队的素养已决不在任何精兵之下。
几番受诏大征,皆是完胜而归。战损之低,甚至只在帝国第一战团圣战军之下。
只三年,原本滥竽充数、生拼硬凑的末等玄武军,如今已经深得神武帝青睐倚重。
大统领龙舞更是除了云帅、圣战王之后唯一一个享剑履上殿的武将。
龙舞虽然殊荣加身,却丝毫不骄矜,推却了神武帝的赐婚、大量的田宅赏赐,受封镇北将军之后仍旧居住在城北郊外的朴素民居中,与自微贱之时相扶相持的发妻相敬如宾,数年如一。
龙舞夫人半个月前刚诞下麟子,算是龙舞归来最大的喜事。
为帝京现今阴郁,划出了几分明亮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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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大雨。
玄武军将士整衣带甲、列阵在龙舞居所之前。
龙舞亦是一身明光铁铠,右手竖立着多年征伐赖显威名的玄铁王剑。
----此剑,重八十八斤,长八尺、宽一尺、钝锋,周身玄铁炼铸;仗之横扫四方敌,向来无一当者。
黝黑的宽大剑身回响着漫天暴雨的击打,秋雨清冷的粼光在昏黄的魔晶灯柱下衬出这柄勇毅之剑浑然天成的惊世锋芒。
不锐、不冷,但大气磅礴。
天色已入夜。
大统领龙舞既将他们紧急征召而来,必然有大事。
风急雨狂,点打着院里院外数万黑甲。
沉声闷响中,竟无半点风雨声之外的嘈杂。
众卒肃静、屏息,如同一只低伏的玄武巨兽。
这支军队,无疑沉静稳重,不辱玄武之名,可当天岳倚重。
副统领龙牙·凯、艾伦半跪在龙舞阶下前者持仗丈八狼牙槊、后者立七尺玄钢陌刀,各披黑甲、银铠正是待发以战之势。两人虽年轻,但已经是龙舞麾下左膀右臂,最为善战之将。
艾伦年岁不过十七八,八尺身量健壮,一双锐目如鹰、加之一双刀锋眉、国字脸,端正而英武。
龙牙·凯很壮硕,金眼蓝发、身高逾丈,一身肌肉蓬壮欲爆,看起来如同一只爆裂嗜斗的巨熊。
相比起来,阶上的龙舞七尺五的标准身材就显得纤小许多,那名震西北之地的玄铁王剑看起来也和一块粗顽的铁块无异。
龙舞很年轻,相貌风姿也远不及新任的圣战王那般俊美英武,看起来平平无奇,放在闹市之中丝毫不起眼。
他未入伍前是个剑客,也曾仗剑江湖、驰骋南北。因为心性温和、不喜江湖弄潮,浪迹数年剑上无血、也就籍籍无名。
几年江湖阅历,不曾挑战名流、不曾搅-弄风雨,虽有惊世剑气,也自安然匣中。
若不是看遍荒野饿殍、若不是看遍苍生涂涂,若不是看遍江河血染,若不是看遍十室九空,若不是看遍烽火不息,他大概不会抛弃任侠逍遥的江湖,转身为救慌苦生民而投身军旅。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似乎就是为了军事而生。
所遇之敌,无不败于手中那根“粗劣的顽铁”;所逢对手,无不惊叹于他的胆略。
那时,江湖路平凡,他与妻子的相遇也平凡;相遇相知,也少了不必要的轰轰烈烈。
大抵是:于羽林之森中一眼相和,一年相知,而后两个人一根杖、一柄剑打退了所有阻碍的人和事。
那时,他别无长处,唯有剑术自以为不下于天下人。
江湖中的凡人,军旅中的传奇。
很多人往往也是如此,在错的位置平平无奇;在对的身份,便光芒万丈。
三年间,战功无数,青云平步。
功业之巨,令世人为之惊叹。
他并不出彩的样貌上,总有一股令人心生向往的力量。
龙牙·凯便是其中之一。他本是西北百部数十万叛众之一,少年任侠,青年逞勇。在和龙舞对阵后,遭遇六擒五纵,最后一次被擒,他不走了。跪在龙舞脚跟前,发了誓,以命相随,
-----若不是龙舞知遇有心放纵,他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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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愈狂。
天边却竟毫无征兆的悬起了一轮微缺的月轮。
雨,是纯白晶莹的雨;
月,非银白皎洁的月。
那轮月,竟是幽暗生红。
红,如泣血。
月红,霜华亦红。幽红的月轮散放着幽红的辉光,将这一夜冰凉秋雨,也渗染成了漫天血红的线。
“来了,终是来了。”龙舞抬起头,心中一起了旧日里恩师的推演之辞。
-----帝传千一,天道同缺。八月十八,雨夜有血。玄绝交会,阴阳极演。人圣诸变,自此而生。
一名探马远远疾奔而来,连跌带翻跪到龙舞跟前。
“报!将军北城城门已被武亲王等人马所把持!”
“帝宫果然有事。”龙舞听罢暗下道。
“将军,确定要如此吗?”艾伦抬头问。
龙舞今夜集合部众,所行之事身为副手的他自是能猜出一二。
龙舞未答,立在龙舞身后军中的首席谋士燕紫楚上前垂首,慎重道:“帝京推拒我军入城受赏已经十三日,那北门也长闭了近一周。将军的呈报也一直未得回复。如此看来,宫中已经生变。今日天象更是极为鲜少的血月当空,诡谲异常。只是这不诏进宫,等同欺君犯上。若是勤王也罢,至少功过可抵。若不是·····只怕万劫不复。”
“燕先生所言极是。”艾伦也道。
“我心可昭日月,皇帝陛下待我恩泽深重,今夜无论如何,都必须入宫看个究竟。”龙舞道,又冰冷一笑:“晦迷未明,城中那些宵小之辈已经蠢蠢欲动。”
话落,龙舞望麾下六万战士,运气洪声问:“玄武一军久受皇帝陛下恩泽荣宠、信任有加。现今城中有变,皇帝陛下可能有险,我们该如何?”
副统领龙牙·凯无多心思,一心只效向龙舞,当先振臂高呼:“为将军效死!为帝国献身!为皇帝陛下尽忠!”
身后立是随着如潮。
“为将军效死!为帝国献身!为皇帝陛下尽忠!”
“为将军效死!为帝国献身!为皇帝陛下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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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众兄弟且随我奔赴帝宫,献忠进勇!”龙舞脸上燃气热烈血勇,他本是战之命格,今夜将是一场如履薄冰的诡谲战场,胜负也毫无期算可言。
“奔赴帝宫,献忠进勇!”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震雨云。
龙舞回顾身后,妻子羽青正好立在了眼中。
龙舞眼底尽是温柔,半个月前她才生下他们共同的结晶,那孩子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倚在门边的她的眼里尽是关切。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雨凉,对身子不好。”龙舞柔声道。
“不碍事的,我又不是什么富家小姐身子,哪有那么柔弱。”羽青略显苍白的脸上溢着温柔笑说道,又低声问:“又要出去了么?”
自他们定居帝京,他入军从征以来,他们这些年就聚少离多。她心知龙舞身具惊天才能,有鸿鹄之志,就像草原上的苍鹰,广阔的天空才是他的世界。他能征惯战,又深得帝皇荣宠。
三年的飞速升迁,自有这常年不能顾家的代价。
“帝宫有事。”龙舞歉意道,妻子生产时,他未在身旁;现在才闲赋几日,又要匆匆起兵戎。
于军于国,他无愧无憾;于家于妻,他有愧有欠。
羽青温柔的凝望着他,如水淡蓝的眸子里是一路走来相扶相持的包容,她放开扶门而立的手有些吃力的向他走来。龙舞心疼她的身子,又恐身上雨水沾到了她身上,先身迎了上去,从甲衣里探出手扶住她的身子。
羽青一手攀附在他胸口,如水眸光随着另一只摩挲着他脸上的手儿仔仔细细的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寸每一点,似要将他彻彻底底的刻印在眼底心中。
身外玄武军的将士们也因他们此刻的温柔而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片刻,也好似数年漫长,她苍白而清秀的脸儿上从嘴角传染起一点温馨的笑意。
她低下头,放下伏着他胸肩上的手,身子微晃被龙舞小心翼翼的拥住,她将双手绕到如玉白净的颈子后,解下了自小长随于身的白晶坠子,环过他的颈项,为他戴上。
“这坠子是我羽氏世代传承的宝器,能护佑人安平。青儿不能随你征战,就让它代青儿相随君身,好让青儿心里踏实一些。”
龙舞任由妻子将那白晶坠子塞入内甲,贴身藏好。
羽青藏放好白晶坠子,再仔仔细细的凝视了一遍丈夫的眉眼身形。温柔而大方地将他推回风雨里:“大丈夫志在天下,你去吧。我和小辰在这里等你。”
她又回顾了一眼小院里的那些扈从,那些都是龙舞悉心为她挑选的军中忠正精锐,她对龙舞道:“带上他们,相比这里,王庭的变数更需要他们。”
“院中的护卫撤收不得。”艾伦急道。龙舞这一路升迁,因为战功和直言已经触犯了不少人的颜面和利益,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府卫设置之意就在于此。
龙舞亦有此想,但和妻子相视,从中看到了妻子的坚守的大义,便一摆手:“听夫人的,玄武军十骁骑归队。”
十位府卫自院中各处同时半跪:“是!”
龙舞转过身,面向王都圣宫,目光中坚毅、清澈。
“不破!”
-----应龙舞召唤,龙舞高举的左腕上的青金镯子灰蓝光华如雷光炸裂般爆闪。紧接着,一声高亢的牛哞从中而出,响彻数里。随后,一头丈长、六尺高全身被甲的三角分水神兽现身在龙舞身前,正是龙舞征战四方、形影不离的战兽-----裂风分水战犀。
龙舞轻拍战犀颈背,战犀低首还以低哼,示以久别重逢般的问候。
他翻身而上,拔起大剑直指圣宫,“诸君随我此去,不胜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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