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特别记得怪人对他说的一句话:
“我又不饿,饿的人才能念得出吃的东西!”
就当时看来,九字万千咒分明就是一条心想事成的咒语。我想象过,如果我来念这条咒语,那是不是就什么事都能解决呢?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每一个答案都活脱的跳跃出来……对的,我念过很多次,结果明摆着的。你们知道,天音神力无边,我被惩罚,即便是佛祖这样的大神也都只能对我视而不见,九字万千咒自然也不待见了。我也想过其他原因,大概是虽然我念了,其实却没任何人听见。全怪天音,嘿嘿!
这一夜,月淡无光,流云静止,几片浅黄色的云彩在月亮面前遮挡了许久,羁绊了月亮的脚步,显得长夜漫漫。
许多摊子的主人已经收拾齐整,正在打包,行将离去。只有一个摊子还聚集着人气。这个摊子除了风雨急事,要不必然开张。摊前十几个人或坐或站,静悄悄地,一言不发,无不是全神贯注,人群中间,刘擘英声情并茂慨然激扬。圈子外一片静谧。
乐沉翛走过去,站在圈子的最后抬眼探望,但见刘擘英正在说道:
“黑压压的乌云滚滚而来,一片又一片,一片紧紧挨挤着一片,漫天里没有去的只有来的,于是乎越积越厚,那个簇挤呀,即便是老天爷现身也休想移动分毫。乌云下面,大风骤然而起,看官且听那声音,呼——哗,呜——嚯——哗啦啦……一阵又接着一阵,不绝于耳,四面八方都在传来凄厉的萧作之声。往远处看了,那是遍野的芦苇横飞,满天的秋雁悲啼;往近处看了,人人俱着白衣,众人不分你我,眼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这些人个个是垂首低眉,掩面不敢相看。”
“啪!”刘擘英拍响醒木。
“只有荆轲傲然迎风,他手扶宝剑,抬头挺胸,身子站得笔直,任由狂风鼓足了衣裳,芦苇打在脸上亦不躲不闪,太子丹跪在地上,把温酒高高举过头顶,用盖过了狂风的响亮声音说道,请英雄饮了此杯!我代燕国百姓祈祝英雄马到功成!荆轲双手离剑,接过温酒向着喉中倾倒,一饮而尽,霎时间满腔豪情。他壮怀激烈地看着众人,忽然间哈哈大笑,把喝空的酒杯高高举起,猛地在岩石上重重一摔,只听啪的一声,酒杯遁去无影,只有呼呼狂风啸声不止,高渐离把手轻扬,在筑上蹬蹬蹬地敲出一个直扣人心的声响,但听得咣——的一声,这声响颤颤悠悠,久久不曾停歇,荆轲面朝滔滔江水,高声做歌而和,歌声凄厉悲怆,令人感伤,听者无不动容流泪。”
“荆轲突然把双手一抬,众人跟随他的手势站了起来,听他朗声说道,我生在燕国,自当为大燕百姓不遗余力,此番渡江,必定要成就大丈夫天下美名!他招呼了高渐离一声,高渐离心领神会,平息静气片刻,猛然手影翻飞,把筑弹得慷慨激昂,高音如箭离弦,连绵不断,刹那间,荆轲果然雄心万丈,虎目圆睁,众人则扼腕长啸,怒发冲冠。荆轲飞跨上马,回身向众人一抱拳,大声喝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只听骏马连声嘶叫,荆轲的随从也在众人面前呼吼鼓气,叱咤连连,齐齐越上坐骑,一似离弦的响箭,迅速消失在深沉的雾霭之中。”
刘擘英说罢,伫立片刻,须臾对着已经痴迷的听客抬手抱拳。众人回过神来,交口称赞,刘擘英谢了,说道:
“今夜已晚,大家请回。”
人们逐渐散却,露出在当中正坐的孙大圣。大圣笑嘻嘻的走上前说道:
“先生,刚刚你说的这一段令人回味无穷,我可以半个月不吃肉了!”
刘擘英连称过奖,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刺客列传,可是真有荆轲刺秦的故事?”
刘擘英笑道:
“有!不过刺客列传全是杜撰的上古故事,不是真的。”
大圣又问:
“故事里面荆轲刺死秦王了么?”
刘擘英笑道:
“这哪能啊?人家总是千古一帝么!再说咸阳宫戒备森严,秦王身边高手如云,那些人有谁是吃素的不是?就算荆轲一早决定了以死明志,也不能伤人家半分半毫嘛。他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啊!秦王手下也有很多忠心耿耿的死士。”
大圣道:
“那些刺客如何看不惯人家?总想要拿掉人家性命,就算不死,如此于己又有何益?真是啊,好端端的做什么刺客呢?”
刘擘英睁眼看了看远方,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权谋相斗,谁的身边没有一群同仇敌忾的朋友啊?这些所谓的大事,总会有人不惜性命,有人义无反顾。有益还是无益,却难说得清楚。”
大圣摸摸后脑,茫茫然说道:
“刺客列传真是一部奇书!”
刘擘英看了看大圣的样子,笑道:
“杜撰出那么多人,那么多诸侯国,那么多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故事,刺客列传当然是奇书,关键是谁也没见过它的原本,全赖大众口耳相传。大家这样深深地喜欢一部书,几个著书的人做得到?”
“嗯啊!”
大圣一半清醒一半糊涂,清醒自己哪些话是在装模作样,糊涂则是真糊涂,我可以告诉大家他的心里话:
“这个地方既然是与东胜神州毫不相干的另一个时空,但是为什么又会有东胜神州的历史和传奇在此传颂呢?”
大圣糊涂,我也纳闷,两个不相关的时空,我本来属于哪一个?
须臾大圣又想:
“莫非曾经有谁和现在的我一样,也是从东胜神州那个时空过了来,所以带来了刺客列传里的故事,因为并不在这个时空真实发生,故而推为上古故事,并且流传开来?”
这个念头并没有停留在大圣心里太久,原因是他要在这里修人心养人性,要做到余事莫问。我却因为听到了他的这个念头,都不知道有多么期望大圣能够凭籍自身的广大神通去追查一下,我觉得这个人或许就是我。如果他追查,我又正好被摆布着一路跟随着他……
唉,事情没有那么如意顺遂。一切还是在当下,在这个越见深沉的夜晚。
刘擘英看见了乐沉翛,把收拾好的包袱搭在肩上,快步迎上前,拱手问道:
“多日不见,乐老弟近来可好?”
乐沉翛满腹凄凉,无奈地摇摇手,苦笑道:
“唉!我这是一言难尽了!明日我便要离开杨美城,眼下闲来无事,想和刘先生告个别。”
事前祈美见过刘擘英,刘擘英多少猜得出一二,默然点点头,悠悠说道:
“世事变迁无处不在!乐老弟,”他问,“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呢?”
乐沉翛黯然道:
“我只是一个炒菜的伙头,当下只能先离开杨美城。出了杨美城再盘算在哪落脚的事情吧!我是苦命之人,以后都只能是随遇而安了。”
大圣上前问道:
“乐兄真的只能一走了之了么?”
乐沉翛苦笑道:
“乐某除了炒得几个小菜,生平再无长处。如今八珍齐有能人支撑,我要是再不远走他乡,留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是杨美城的笑话。”
刘擘英道:
“乐老弟干的厨师这一行,要寻生路不是难事。离开杨美城,说不定更能得心应手,以后大展宏图也未可知。”
大圣也道:
“刘先生说的是。换个地方,活得更加滋润。我就是外地来的,各地都游历游历,不是坏事情。”
乐沉翛惨然一笑,对刘擘英说道:
“我在杨美城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是时候离开了。我在杨美城也没什么经历。因为一个御厨传人的噱头,或许这里会有几个人认得我,相比之下,我认得的人就太少了。不过没关系,其实都是过眼烟云罢了。只有……只有您刘先生……刘先生说书日臻化境,听刘先生说书,可以让人忘记一整天的辛苦愁怨,全情地投入到故事之中。想到刘先生,我就不舍,就感觉难以离去……以后的每一个晚上都只能在心上牵挂了……唉!”
刘擘英听得鼻子发酸,拱手谢道:
“惭愧,惭愧!说起来我们三个都不是杨美城本地人,但是浪子心声不一而同,都是离别情伤。萧老弟这次远去,再次相见遥遥无期,这何尝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萍聚萍散缘随风!”
三个人早就相互认得,只因这夜乐沉翛辞别,第一次蓦地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三人在街边你一句我一句诉说起离家在外的感受。夜愈深沉,路上偶有一两个人匆匆走过。
刘擘英问乐沉翛道:
“乐老弟,你在杨美城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没见过你家乡的人来探亲访友呢?”
大圣看看乐沉翛,又看看刘擘英,心里说道:
“咦!这个刘先生,你在杨美城的日子更长久吧?怎么不先说说你自己家人的事情?”
情势所迫的事怎么启齿?乐沉翛默然半晌,低头说道:
“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年事大了,不便随同远行,我在八珍齐又每日忙着厨房里的琐事,来了也无暇照顾,所以……”
“其实你该把老母亲一块带来杨美城,忙活时照顾不到情有可原,但是酒楼打烊之后可以带她一块来听老刘说书,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该这样?既然年事大了,你就没想过,她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乐沉翛眼圈泛红,无言以对。
刘擘英道:
“乐老弟,我看你不如先回老家看看。而且说不定因为你在这里历练了这些年,现在都已经可以在家乡立足了。”
乐沉翛满腔愁怨不能诉说,心里悲凉到了极点,看看刘擘英关切的目光,点点头,没有说话。
终究是伤心人伤心事,大圣眼珠打转,搂搂刘擘英的肩膊,笑嘻嘻问道:
“刘先生,你又是哪里人?”
刘擘英捻须,狡黠地说道:
“英雄莫问出处!旧事不必再提!大家相识又何必相知?从小时候起我便生性散淡,父母辞世后开始离家远游,十年前一直居无定所,来到杨美城后才想要安顿此生。”
大圣吃吃笑道:
“既然想要安顿此生,这么多年了为何不讨一门亲事?也好在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不是么?”
刘擘英并不介怀大圣说笑,笑着微微点头:
“早年刘某在外浪迹尘世的时候,已经斩断情丝,如今在这座杨美城,只想孤身终老,不想给他人徒添累赘。落地生根虽是人之常情,但刘某乃槛外之人,与此不沾边。”
大圣讪讪拍了拍刘擘英肩膀,笑道:
“我听出来了,其实刘先生就是为了一份逝去的深情甘愿孤老终生。刘先生,你是一枚情种啊!”
三人心思各异,彼此不嫌话多,聊着聊着终于走到街角,挥手告别,各奔东西。
更深露重,大圣再不用回到檀香客栈,他在杨美城的寓所,已经搬到子归逢的老屋里去了。
时隔近年,子家的老屋变了模样。曾经污水横流的栅栏后院,一度改作菜地,现在陡然建起了崭新的宅子,方方正正,干净整齐。院门仍旧挨着池塘边上的羊肠小路,并无妨碍前面誌古斋经营。院墙竹林阻隔了对岸市集的喧嚣,怡然清静。新宅落成不久之后,子归逢买了一个婢女回来,照顾年事渐高的自己和枚芳起居,又请了一个在附近居住的婶娘做饭买菜,顺带着帮助打理家务。婶娘早进晚出,婢女居于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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