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昔的先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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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
孙星衍紧闭着眼。
一只手抱扶着刺痛眩晕的脑袋，另一只手按掐着外眦凹陷的当阳穴。
“啊……这是怎么？嘶……内心波动好奇怪……”
孙星衍从小就拥有能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同时，他还有一个连他师傅都不知道的天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品察出自己心境中最细微的波动。
因此他常常能够利用自己这个近乎本能反应的天赋，去捕捉很多常人难以留意察觉的存在，以至于他总能灵敏地感受领悟到很多事物的变化规律。
但孙星衍从来都不将这个能力，当作一件好事。
因为，正如此刻，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在下一瞬，如丝如麻的念头和情感遽然增多，纠缠纷葛间让大脑如陷入了一片如渊的混沌，根本无法自拔。
良久，缓缓回过神来的孙星衍，正尝试控制着迷乱的意识，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被汗水沁透。
夜静云深，丝丝凉风裹挟渗骨的寒意抚过，陡然间一个激灵，让他睁开了眼睛。
随着一对纤长眉眼的打开，二者间宛若撑起了一片绚烂的星空。
两颗梦幻朦胧的瞳眸如同藏进了璀璨的群星间，收纳了无尽的星辉斑斓，在夜风中熠熠生辉。
孙星衍强忍着脑中的眩晕，展目而视，此时身处的高台似乎在印象里非常熟悉，但此刻却是无法回忆。
身体一阵阵虚软，下意识的，孙星衍开始运转起自己体内的灵源之力，但刚刚开始尝试控制却发现，体内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一丝力量存在。
抵着不断加重的痛感竭力回忆，胸口骤然窒闷，用尽全身力气抽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脑海中闪过了几个画面：
“星衍啊，今晚我想上观星台，你帮我护法吧……”
“好，师傅。怎么突然想上星台了，是有什么星象衍生吗？”
“……呵呵呵，今晚不知怎么了，感觉身子累，但就是想去卜它一卦，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发生了吧……”
“师傅……”脑中倏忽闪过了的几个片段，孙星衍口中轻吟着这个自己叫了二十三年的称谓。
蓦然间，一股无可依靠的空虚压抑感在心底泛起，品察出自己那份无处可往的孤寂与万事皆休的舒坦，灵魂摇曳于这两种略微矛盾的情感中，不觉间疑窦丛生。
察觉到一股奇异的波动从身后传来，孙星衍艰难地将身体扭转过来。
灿若星海的眼底涌出一股和迎面而来的不知名力量相近的波动，光华闪烁间，孙星衍恍惚看见身前步梯上，一个圆圆的高台顶上绽放出了一道冲天而起的光芒。
来不及反应，身体陡然的虚软，让孙星衍脚下一个趔趄，朝着高台直直地倒了下去。
孙星衍虽然身体不堪重负，但这一瞬间的思想却异常清明。
脑中灵光一闪，“观星台”，“师傅”，“青龙”，“祭天秘法”……几个词语慢慢被混乱的意识串联，迷糊间孙星衍开始思索。
一股温暖的刺痛感升起，孙星衍感觉在体内原属于灵源的位置上，运行起一股股玄异的能量脉动，一副奇门九宫阵的图案悄然浮现其中。
刹那时，孙星衍体内已失去力量的灵源上方，一片深邃的星空豁然通明，绽放出炽昶如日的光芒亮彻了整个空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找我？我不能离开师傅，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我不是什么龙族的大祭司，我不会帮你做事的，我……”
仿佛这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但一幕幕碎片般的回忆如同被深深镌刻在了孙星衍的心底，反复烁现。
一念念逆流回溯的记忆凝聚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如剉创脑壳的利刃般，来回割裂着几近崩溃的心神……
“我不会这样做的……我不是这样邪恶冷血的人……我根本没有龙性！啊呃……滚开！给我滚开！”
“……又轮回失败……次次都轮回失败，这只能说明是你找的人太没用！我这个龙祀又能做什么！啊！？你说！你让我一次次看着我师傅在我面前死去，你要是想逼疯我你就直说！说话啊……”
趴倒在石阶上的孙星衍面色扭曲，痛苦地弯曲腰肢，颤抖地蜷缩着身体，嘴里低吼连连。
“嗬嗬嗬嗬……我只能再坚持最后一次……帮你把这所谓九九归元的最后一次做完！你就不要再来烦我了……”
“……我感觉我已经快疯魔了……我苦苦留存的一丝清明都只是为了师傅，我还要报恩！你懂吗？你懂吗！”
“你这个所谓的魂体哪里懂得这些！别以为是什么青龙我就不敢违逆你！要不是为了师傅，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身上已然汗水淋漓的孙星衍，缓缓逸散出一股玄异厚实的深黄色光芒，周身气机浮动，不知名力量的波动如扬起的水波涟漪，震荡着空间向四周蔓延开去。
缥缈虚妄间，弓背蜷缩的孙星衍周围，凭空出现一格格如砖石般的六边形物状体，层层覆盖累叠虚空，正是与其体内灵源处一模一样的一幅奇门九宫图。
风过云移，天空中一片灰蒙蒙的稠云里似酝酿着什么，隐约可见在其云层间，慢慢显露出一个流溢着清幽寒光的圆月。
只是，流溢出的寒光是鲜红赤芒，显露出的圆月是妖艳血月……
时空更迭，岁月流逝。
无论曾有过多么辉煌文明的种族，终究难能逃过万千生灵共同的律动——创生与消亡。
龙，曾经到现在，也只是一个悠远的传说。
除了那条龙，几乎所有的龙族都只是在创世之初烜赫煌煌称霸天下，毕竟三位创世神王其中有位便是脱身于龙族。
而如今，在整个咒灵大陆上，几乎所有生灵的血脉中，都或多或少的会留下有关于龙的印记。
据说，那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血统高贵的龙，曾犯下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所致。
他被三大神王联手施以诅咒于血脉之中，而由于诅咒威能过于强大，以至于当时所有的生灵都受到了诅咒的影响。
自此，在人族源远流长的生存繁衍过程中，留下这样一句话，也是关于这条犯了错的龙的唯一一个传说：神龙承罪，龙性负人。
虽然在远古时期的龙族中，曾出现过许多本领超绝的龙，实力仅次于龙神的便有其九大龙嗣：狻猊、睚眦……而不管哪一位，都曾身负乾坤浩瀚，威霸一方一世。
但能被称之为神龙，直犯龙神名讳的，唯有那条龙——他是龙神的末胤，也是龙神最为宠爱和看重的同族。
因为这条龙在那个风云激荡的“三神时代”末期，行事放纵怪诞、桀骜不羁，虽权凭性情为事，但其造下的灾祸却是非常可怕。
其天资禀赋甚至超越了当时身为三大创世神之一的龙神，被对之爱恨交加的龙神誉为“绝世妖才”，并且一直在人族历史上留有传说——而这条龙的名字，叫做青龙。
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误和罪过，能够让这样的妖才被施以如此可怕的诅咒惩罚？
而那句传说又为何能在岁月长河中，伴随人族的发展一直遗存？
这些都没有人知道答案。
虽然探索和猜想从来都是人族的主旋律，可总有些疑问，能留下的只有几页残损的记载、几句离奇的传说，来作为对过往岁月的回答。
……
“……又到血月盈满了吗？咳咳咳……看来今晚我要死了……”
一道夹杂了咳嗽声的苍老声音随呼啸肆虐的寒风消散在高台。
高台顶是一面平滑如镜的巨大晶岩地面，乍观之初仿佛将整个浩瀚夜空都裁剪了下来，剔透明净中倒映下了一片灿烂晶莹的星海。
而事实上，这样的设计的确就是为了垂影倒映下整片星空而造。
无论如何打量，甚至用手抚摸其平滑感都宛若一体的巨大晶岩，其实是由无数块经过精细打磨的晶岩髓心，通过对应星辰的玄奥轨迹，调整角度致密伏位排布，镕刻拼接在一起组构而成。
难以想象要耗费多少精力和时间才能由一个人来完成这样的神工鬼斧。
此台名为观星台，是当世以伏象卜卦而名动天下的先知者——孙舍，独自一人用了十二年，测位选址于荒山野岭处开山筑石、垒土填基而造。
而这十二年间，一个不见经传的宗门——天星宗，其势力迅速发展壮大。
原因无他，观星台仅距离天星宗宗门据地“幽魂谷”不过九十里，而当时一心求道的孙舍也接受了天星宗提供的善意帮助，便开始为天星宗演测天机，趋利避害。
短短七年间，天星宗就成了隐世不出但又传名天下的超级宗门。
……
“咳咳……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不如让星衍上来吧，今天能见到传说中的青龙，我苦苦推演三十多年的龙族祭天秘法也算有交代了……咳咳……”
“……你要我死，那……也没遗憾了……只是我那徒弟……咳咳……我还想……再见一面……”
观星台上，一片星空光影迷离中，一个佝偻的阴影像是正跪在反射出星光的晶岩中央，厚重的光芒掩盖了那道人影的面目。
“你也早知道你那徒弟对你隐瞒，难道不好奇他在做什么吗？凭你的悟性，将我族残损秘法参透并推演至另一个极处，早就能猜测出我的存在……呵呵，怎么不愿多走一步？或许把事情点破，你就不会死了……”
声音低沉回转在高台上，找不到来源。
“咳咳……我……我只知道，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徒弟……”
“……二十三年前见到他，我就知道我会带他回来……我也知道，我要带他回来，我就会死，但……咳咳咳……”
“……我不能让一颗混沌之星被我破坏了宿命的轨迹，我……咳咳咳……我要……”
“哼！愚昧的人族，难怪被我玩弄于掌间！什么因果宿命？什么轨迹？不过枷锁！”
“你一生苦苦追求，也只是被囚于此。到头来还不是被我所掣，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掌控……”低沉声音猛地打断了苍老声音的讲述，一股如渊如狱的威压开始汇聚。
人影周围的晶岩地面毫无征兆地破裂崩碎，一片星光中霎时出现了一团阴影。
突兀的黯淡无光如让绚烂的星空失去了平衡，混乱交织的光线让整片星空扭曲变幻，没过一会儿一片光影就变得只有零星几处仍在反射着星光，但反射出光芒再也不能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青龙……我舍不得，舍不得啊……”
“……星衍，是我，最重要的人……”
苍老声音似乎没有再咳嗽，低低的言语，隐隐带上了哭腔。
“先知，可不只是眼前和未来，先于过去而知过去。这点，你比你那宝贝徒弟差远了……放心，你那徒弟会来看你最后一面的……”
低沉声音还没说完，跪伏于地的佝偻身影抬面迎上虚空，沧桑脸庞上的泪水被殷红月华映红，滴滴血染。
一轮轮银亮色的明丽咒印骤然从身下涌起，腾焰飞芒，如引燃了星台上剩存的寥寥星火，豁亮星海恍若复现。
“师傅！”一声凄厉的嚎叫闯进光芒中，佝偻身影霍然起身，喷出一口浊血洒落重明的星空。
“不要过来！星衍！快停……”苍老声音似与之前的沙哑音质略微不同，话还没说完，佝偻身影再次口吐鲜血。
鲜血沿着明黄色的袍服滑落，佝偻身影缓慢地直起了腰杆，骨节噼啪作响，随之其周围萦绕的缥缈星尘层层散开。
银亮咒印产生出一片空邃银质的空间开始徐徐变化，揉态易形，一块块六边形物状体如砖块累叠，仿若下一瞬，一副闪烁着八卦符纹的奇门九宫图便已阵成虚空。
“还能弄小动作，呵呵呵，孙舍啊，孙舍……真不愧是当世第一的先知者啊！你徒弟马上就要上来了，你这是要干嘛？”已经直起腰肢的“孙舍”漠然说道。
“我……没想干什么，只想……最后再伏象衍卦一次……最后一次……”孙舍苍老的声音低沉，话语断断续续，被凛凛寒风吹乱……
孙星衍忽地睁开眼。
双臂撑地爬起，额角的一条血痕是磕撞上阶梯时留下的，疤伤已渐渐凝固。
“不要，不要……师傅，不要啊青龙……”孙星衍如同被人猛地攥握住心脏，一股撕裂的剧痛贯穿了灵魂。
天空中，一颗血红的圆月正移动着脱离出厚重的云层。
“不要，不要！师傅……青龙，青龙快住手……师傅！”孙星衍的低呼慢慢变成了叫喊，身下一软，再次摔倒在石阶上。
孙星衍明亮的双眼微微发红，如同魔怔般连滚带爬地冲上了高台。
他并没有留意到，在他身体周围的虚空中，由暗黄色物状体悬空拼接而组成的一副奇门九宫图也随之移动……
高台上如火般燃烧的光芒，照亮了一身脏乱的孙星衍脸上慌乱的神色。
孙星衍看着光影变幻，缓缓荡开的一面空间里，周身染血的孙舍脸上正淌着热泪看着自己。
“青龙！不要这样！求求你，求求你……”孙星衍看着如同回忆过往中那般，孙舍即将死于自己面前的样子，脑中的回忆慢慢清晰。
“我该做的都做了，别让我师傅死！别让他死，求你……”夺眶而出的泪水被血红色的月光染红，孙星衍向着虚空哀求道。
孙舍打开了满是鲜血的嘴巴：“星衍，来了啊……”
孙星衍泣不成声，就要冲向孙舍身旁。
“不要过来，你也知道你过来会被青龙控制的……咳咳，我快坚持不住了……师傅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星衍……帮我……咳咳咳……”
孙星衍听到孙舍的话，迈出的脚顿时变得重逾千钧，腿上筋骨如消失无存，身体就势跪在了晶岩上。
“师傅对不起！师傅对不起……”口中重复说着，孙星衍泪如泉涌。
“……咳咳，不要这样说……你其实别无选择……你应该也，咳咳咳……也早就经历过很多次了……你……已经超过了师傅，达到了师傅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的卜卦水平……师傅……以你为荣……咳咳……你是师傅的骄傲！咳咳咳……”孙舍口中不断呕吐出血液，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话一连串说完。
孙星衍自一跪趴在地，头就低低垂下，不敢抬头去看浑身是血的孙舍，脑中回忆如一颗颗掉落的眼泪，溅落在地，晶莹而清明。
耳畔边回响着如回忆中每次师傅死亡前说的话语，即使经历了九次，也依然痛彻心扉。
“星……衍……星衍，能唱小时候……我教你的歌谣吗……咳咳……”孙舍看着身前七丈外跪倒在地的泪人，感觉到眼中酸楚的泪热热地从脸颊流下，一时竟笑了起来。
孙星衍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勉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那个天赋却让他不住地哽咽和泪流，根本说不出话。
身旁的奇门九宫阵散发的深黄色光芒愈加浓郁，孙星衍嘶吼一声，开口道：“星上星，道下道，天心回意明暗了？阵空阵，法通法，莫测轮转得失惘……呃啊啊啊……师傅啊啊哇……”
孙星衍整个身体猛地向地上磕去，头如捣蒜般捶敲着晶岩，发出清脆的声响，同时嘶吼着开口说道。
“还……有……还有……”孙舍从口中流出的血液已经在碎裂的晶岩地面上积成了暗色的一滩。
“嗷嗷……衍绝衍，龙复龙，血月藏梦生死同……”孙星衍压抑着嚎啕哀鸣的哭声。
“咳咳……你记住了，看来这九次你已经能够记住了……咳咳咳……”
孙星衍突然不可控地泛起一个念头，虽然细微但却如暮鼓晨钟回响在心底：师傅怎么知道我经历了九次，怎么会知道我知道了这句话，这句话不应该是师傅后来才告诉我，是三句歌谣里缺少的最后一句吗？
孙星衍蓦然抬头，正好捕捉到孙舍眼底一抹亮光逝去，染血的嘴角浅笑怡然。
“青龙，我这次就不让你留话了……”孙舍洒然一语，抬起衣袖，朝着天灵盖猛地一拍。
“师傅！”
孙星衍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不知哪来的力量支持着自己爬起冲向孙舍。
脚下刚踏到孙舍倒下的血泊，洋溢星辉的双眼中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道圆形的墨绿色咒印，身体直愣愣地摔倒在血泊中。
孙星衍口中喃喃道：“衍绝衍，龙复龙，血月藏梦生死同；星上星，道下道，天心回意明暗了？阵空阵，法通法，莫测轮转得失惘……师傅……衍星诀……青龙……幽魂谷……我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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