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 迷幻梵关
语云：
善自善，恶自恶，善恶分途难假托。怎奈人心雕凿深，故令世界多舛错。持斋便认是菩提，诵经便道是活佛，谁知尽是贪嗔痴，种出众生毛与角。须知我佛清净心，色色空空都不着；一念天堂已上登，但思地狱便堕落。纵有灵明大辩才，转念如圜费揣度。我愿真修自证盟，莫向他人觅衣钵。
话说唐半偈师徒四人从蜃妖的肚子之中逃脱之后，便向众百姓告辞，欢欢喜喜地继续西行。他们又走了一个多月的程途，一座高山忽然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唐半偈问道：“徒弟呀，你看前面又有一座高山拦路，不知是凶是吉，咱们必须要小心仔细。”
孙履真早就已经看见了前面的那座山川，他听到师父问他，便又仔细地朝着那座山观望了一圈，“师父，灵山这条路我虽然不常常走，但是我也曾经驾着筋斗云在这条路上来回飞过几次，所以我还能依稀记得这座山。我记得这里应该离灵山已经不远了，这附近除了灵山之外别无高峰，为何眼前忽然又多出来一座如此陡峻的山峰？”
唐半偈说道：“既然这里以前没有这座山峰，那这座山峰莫非又是蜃气变化而成的？你们更要小心！”
猪一戒听见师父说这座山峰又是蜃气化的，便害怕自己又被它给吸到了肚子之中，所以猪一戒便扔下自己手中的行李，停住脚不敢继续向前走。
孙履真笑道：“你这蠢货，怎么这么胆小！就算是这座山是蜃妖变化而成，咱们也得走到他的嘴边才能被他给吞走，怎么你隔着这么多路便了害怕起来？”
猪一戒说道：“哥哥呀，前日是咱们有大造化，才撞见了那只没有牙齿的蜃妖；要是咱们遇到了一只有牙齿的妖精，被他嚼碎了吞到肚子里面，还不知道咱们变成的米共被压在哪块田地之中！”
沙弥笑道：“二哥你居然如此胆小害怕，看来得叫铁匠给你打造一个像是乌龟一样的铁壳，你才敢继续大胆前行。”
猪一戒说道：“我说的是正经话，你却来取笑我。”
猪一戒只得挑起行李，捂着自己的嘴继续往前走。他们走到山脚下仰头一望，只见那座山峰的两旁到处都是密匝的松林，惟有正中央有一条十分陡峻险峻的小道，他们想要上岭就必须从这条小道经过。
唐半偈看见山中的道路十分危险，这让他有几分胆寒，所以他便勒住马跟孙履真商量。
孙履真说道：“师父的心中既然如此狐疑，那么咱们不妨先在山脚下先停一会，找个人问问道路，然后再上山也不迟。”
孙履真牵着唐半偈的马头，绕到山脚下去寻找人家。他们在附近寻找了半天，忽然从他们左手边的松林里传来一声钟响，大家欢喜地说道：“找到人家了。”
孙履真沿着那条松林中的弯弯曲曲的道路一路走去，最后他们看见了一条十分幽雅的小寺庙，寺庙的门上题着“猛省庵”三字。这件寺庙的大门半开半掩，唐半偈便吩咐孙履真三人在外面站住，自己却轻轻地推开寺庙的大门走了进去。唐半偈走到佛堂前，只见佛堂中有一个老和尚，正在给佛祖上午香。他看见唐半偈立在佛堂之外，便慌忙地走出来迎接道：“老师父从何处来？请到堂里坐。”
唐半偈走进堂中先叩拜佛祖，然后再朝老和尚行礼道：“贫僧唐半偈，乃东土大唐国奉钦命差往西天雷音寺见我佛如来拜求真解的和尚。贫僧路过宝方，因见前面山岭高峻，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不知岭上有那条路可以过山，所以我们未敢轻易过去，特来宝庵求老师父指教。”
那个和尚朝着师徒四人看一一圈，“从东土到我西域也不容易，怎么只有老师一个人独行？”
唐半偈说道：“贫僧还有三个小徒儿在外面，贫僧恐怕他们会惊动了贵寺的禅栖，所以我就不敢让他们进来。”
老和尚说道：“老师既然想问贫僧过岭的道路，那还真是说起来话长。你家高徒在外面站着不方便，不如先请他们进来一起坐下，我再告诉你吧。”
唐半偈连忙起身，将寺庙门前的孙履真他们三人叫进寺来。
老和尚看见他们三人的样貌十分丑恶，便好奇地说道：“师徒同道，你们的样貌为何差异如此巨大？”
孙履真说道：“你知道些什么？如果我们的样貌都一样，那么我们的道就不广了。闲事不要你多管，我只问你以前这里有没有这座山？”
老和尚听见孙履真说的话十分蹊跷，便惊讶地问道：“这位师父像是曾经去过一两次西天的样子。”
孙履真说道：“你怎么知道？”
老和尚说道：“如果你没有去过一两次，你为何开口就问我以前有没有这座山岭？”
孙履真说道：“实话说吧，俺老孙确实是走过几次西天路，可也只是乘着筋斗云路过这个地方，所以我记不清楚这里到底有没有这座山。不过我仔细想一想，这座山以前应该是没有的，所以我才要问你。”
老和尚听了，连连点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确实是没有说谎。”
唐半偈说道：“自开天辟地以来便有山川，更何况这条山岭参天插地，又不是一丘一壑，不是人力能够移动得了。履真，你为何说这里以前没有这座山川？”
老和尚说道：“老师父你有所不知，我这西方佛地一向平坦，从来不立关防，不设机械，凡间一切的贤愚贵贱老少男女，都可以洗心涤虑，皈依佛门。即便是沙场上的战卒，市井的屠夫，只要他一念真诚，也可以招他们进入佛门。因此西天就成了极乐之国，我佛从而成就万善之名。自后汉到今，就是儒教的孔仲尼圣人，道教之祖李老聃，也不敢与我佛并尊。没想到后来佛教日盛，能够诚心诚意修炼佛法的僧人变少了，假借佛门之名骗取钱财的人变多了。这些人往往打着佛教的名号招摇撞骗，从而祸害平民百姓。这些人念两卷经文便以为自己拥有莫大的慧根，吃几日善斋便以为自己有了无边善果，烧一炷香火便希望能够得到佛祖的保佑，舍一碗饭便想着佛祖能够加倍赏还。更有一些僧人假借着修桥补路的名义科敛百姓钱财，假借举办迎神盛会来为自己谋取利益。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还算是好的，还有一些不肖的和尚，满口胡言乱语，假冒高僧，登坛说法，哄骗那些愚夫愚妇拼命地施舍金钱，为了佛门奔走如狂；还有一些痴心的和尚，一窍不通，寸善未立，便想像成为佛祖；还有一些和尚不问人间世事，成天就躲到深山穷谷中，把念一些不知所云的经文当成能够成仙成佛的苦修之道，也不知道他们修了些什么？这些人任凭自己的父母冻死饿死，也都至死不悟。还有那些焚顶燃指的，敲着梆子、撞着钵盂问老百姓要布施的，一时我也都说不尽。总之，现在的佛门，贪嗔痴欲，奸盗诈伪，无所不有。正因为佛门信徒堕落，我佛为了清净法门，便以慈悲愿力，弄了个口舌是非之场，万恶逋逃之薮。我佛如来深深懊悔自己的道法流传中国，误了南瞻部洲无数众生，所以近来我佛一字一言都不肯妄传。佛祖害怕还有不知耻的僧人前来缠扰佛门，所以他就将灵山后岭的一块土地移到了这里，管这座山叫做中分岭。佛祖以中分岭为界限，隔绝东西方的这些孽气。小师傅说的没错，这里以前确实是没有这座山。”
唐半偈说道：“世尊佛祖既然搬来这座中分岭以隔绝东西方向，为何又要留下这条山路来供行人往来？”
老和尚说道：“终是我佛慈悲，因念慧灯不灭，恐有真正佛器皈依佛门，不忍一概谢绝，便留下这条岭路供真佛器去往西天。”
唐半偈说道：“可是这座山上既然有山路，那么和不搬山岭有什么区别？”
老和尚说道：“虽然这座山上有山路，但是佛祖却在岭峰上造了一座中分寺，请了一位大辩才菩萨住在里面，凡是想要过岭的善男信女，都要经过这位大辩才菩萨的验证。菩萨容他们过去，他们便能够轻松地过去了。如果菩萨不让你们过去，那么即便你是神仙也飞不过去。”
听完老和尚的话，唐半偈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感谢道：“多蒙老师父指教，我们还是早早到山岭上接受大辩才菩萨的检验吧。”
猪一戒立刻便去把白马牵来，沙弥连忙挑起扁担，孙履真则扶着师父出门。
老和尚看他们要离开，便对唐半偈说道：“老师父你自己上山岭让大辩才菩萨检验就行了，这三位师父倒不如在小庵坐坐，不用跟着一起上去了。”
孙履真说道：“我们三人为何不用上去？”
老和尚说道：“你们刚才进寺庙的时候，可曾看见庙门上有菩萨亲笔题的三个字？”
孙履真说道：“是‘猛省庵’三个字吧？我们都看见了！”
老和尚说道：“既然你都看见菩萨题的这三个字了，那么这三个字的深意你也应该知道了。”
孙履真说道：“我觉得没有什么深意，不过是就叫人把自己身心之中的善恶都好好检点检点罢了。”
老和尚说道：“你这么说倒是没错，可是你们三位师傅的身心善恶都已经检点清楚了吗？”
孙履真说道：“这些小事，我刚拜入佛门的时候就检点明白了，还需要等到今日！”
老和尚连连摇头道：“你这个游方和尚就会说谎话哄骗老僧，你等到你见了大辩才菩萨之后，就算是你舌似青莲，也哄骗不了他。”
孙履真又笑道：“你这个老和尚就会坐井观天，也只认得个辩才菩萨罢了，只怕你那个辩才菩萨见到我之后还要向俺老孙低声问好！”
老和尚没得说，只得勉强回应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请你们都上去吧，只是你们可不要又从山上走下来。”
孙履真说道：“我大唐到灵山是十万八千里，如今我们差不多已经走了十万里。你就放心吧，我们可从来都没有走过回头路，不要你替古人担忧。”
唐长老见孙履真言语唐突，害怕老和尚会发火，他只得向老师父赔礼道：“我家小徒顽皮武力，老师父不要介意。”
唐长老又拱拱手向他作别，才骑上马，大家相互簇拥着朝岭峰走去。正是：
青天轰霹雳，了不碍闲云，
饶尽老僧舌，定心如不闻。
唐半偈师徒四人相互追逐着往山峰上走去，他们大约走了千万层阶梯，方才走到山岭顶峰。等他到了山岭顶层一看，上面果然有一座大寺，匾额上题着“中分寺”三个大字。虽然整座寺庙十分庄严精洁，但是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往来的行人。
唐长者只得下了马，他吩咐孙履真与猪一戒在寺外等候，不许他们吵闹。自己却整理好偏衫僧帽，端端肃肃地走进寺庙之中。唐长老走到二正门里，便看见一个小沙弥正在一株优婆树下梳理着白鹤的翅膀。
唐长老走到他的面前打了一个问讯道：“贫僧稽首了。”
那个小沙弥看见唐半偈向他行礼，便连忙答礼问道：“老师父是从哪里来的？”
唐半偈答道：“弟子唐半偈，乃是东上大唐国饮差往西天雷音寺见我佛如来拜求真解的和尚。路过宝刹，自恐善根浅薄，道念不深，无缘见佛，不敢经过。闻知此处有大辩才菩萨接引善根正果，所以贫僧特匍伏于莲座之前，敢求佛祖垂恩考问。如果贫僧身上有半分正果，希望您能够放我们继续西行，从而不负我们远来善果。”
小沙弥说道：“老师父既然是来找菩萨过关的，那么就请你少等，我先向菩萨禀告。”
唐半偈又行礼道：“多谢，多谢。”
说罢，小沙弥就走了进去。没过多久他就走出来回复道：“菩萨说，如果你们是要见佛求解的，那么不必考验了，你们去不得了，请回吧。”
唐半偈着实震惊道：“为什么菩萨不见我们？”
小沙弥回答道：“菩萨说，当年有一个陈玄奘，是世尊的徒弟，也是来求取真经的。只因佛祖一念慈悲，就将三藏真经慷慨地交给了他。没想到自从他将真经取走之后，至今二、三百年，我佛不但未曾从东土大唐度得一人成佛，反而让东土妖僧借着经文败坏我佛门。世尊佛祖至今都追悔莫及，你来求解与求经是一样的，都是向佛祖索要书上之文，佛祖又怎么肯继续重蹈覆辙？故而菩萨说你们不必考验了，过不了这座山了。”
唐半偈回答道：“菩萨的金论固然不错，贫僧也颇有感慨。我们师徒四人去西天求解确实与当年唐玄奘佛师四人求经没有两样，可是要论西行的本念，我们却与求经有天地之别。”
小沙弥说道：“这是为何？”
唐半偈说道：“我佛慈悲造作真经，原希望度人，何心误世？之所以会贻误世人，都是因为东土愚僧不得真解，胡猜乱解，最后步入邪魔，有辜负如来至意。今弟子想要拯救佛门，所以不惜勤劳，远到灵山来拜求真解。我的本意是想要补救玄奘法师的求经之失，安慰佛祖造经之心，所以我和三藏法师有天渊之隔。”
小沙弥说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么我再替你向菩萨通禀吧。现在菩萨正在趺坐视空，你且退出寺外听候法旨，不可轻举妄动。”
说罢，小沙弥又走了进去。
唐长老不敢违背小沙弥所说的话，只得退回到寺庙之外。孙履真三人上前去问道：“师父，你通过菩萨的考验了吗？”
唐长老说道：“我还没有与菩萨见面，怎么能通过菩萨的考验？”
孙履真说道：“菩萨为什么不与你见面？”
唐半偈便将之前的事情仔细地说了一遍。
孙履真说道：“小沙弥既然已经去通禀，那么菩萨自然会出来考验咱们，我们稍微等等再过岭吧。现在天还没有晚，咱们还能够等得起！”
大家东张张，西望望，等了半天，也不见到一个人影儿。
猪一戒等得心急了，便吵嚷道：“我们师徒四人原来都是傻子。”
孙履真好奇道：“咱们怎么就是傻子了？”
猪一戒说道：“这岭上明明有一条大路，又无关隘阻隔，又无兵将拦挡，又没有妖魔挡道，为什么咱们要听信那个老秃驴所说的那些胡话？我们又不归他管，他也不是拦路的关卡衙役，咱们何必非得接受他的考验，直接绕过去不就行了吗？”
沙弥说道：“那老和尚不像是个说谎的人，或者有些事情他也不太清楚。”
猪一戒说道：“你实在是傻得可怜，要是我们刚才不找到他的寺庙里去问路，不知道什么考验不考验，现在咱们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这就叫做问着医生便有药，向着师娘便有鬼。听我的，不如大家早早地走他娘吧。”
孙履真听完之后，心思也活络了起来，“这傻子说的话倒也有三分中听。”
于是孙履真便对着唐长老说道：“师父，你觉得咱们是继续等下去，还是直接走过去？”
唐半偈说道：“徒弟呀，怎么你也说这样的话？刚才咱们若是不问路，不知菩萨的规矩，糊糊涂涂走了过去，那咱们是不知者无罪；现在老僧既然已经讲明了，小沙弥又进去通禀菩萨了，咱们又岂能不继续等下去！猪守拙是个野人，不知礼法，你们切不可以听他胡言乱语。”
孙履真听了，连连点头道：“还是师父说的大道理中听，连我也差点被这傻子忽悠去了。”
师徒们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里面传来数声钟响，大辩才菩萨已经登堂升座，命令侍者出来唤他们师徒进去考验。
唐半偈连忙整理好衣服，领着三个徒弟走了进去。唐半偈到了堂中，便合掌顶礼道：“弟子大颠，奉大唐天子钦命，往西天拜求我佛真解。虽然求解有类求经，深犯我佛追悔传经之戒，然而我绝非仅仅只是求真解以解真经，实在是大慰我如来最初编造经文以救济天下苍生的本心。伏乞菩萨慈悲，垂鉴弟子禁正清净真修之诚，怜悯弟子历受山水磨难之苦，曲赐照验放行，则慈恩无量。”
大辩才菩萨道：“西天求解的这段因缘原本是旃檀功德佛向佛祖请命，才会有如今这段故事。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没有不成全你们的道理。只是我新奉如来佛旨，必须要在这里考验每一个过路之人，所以你们也不例外。”
唐半偈闻命，又合掌顶礼道：“弟子大颠，身心性命俱投诚莲座之下，伏乞菩萨照验。”
菩萨说道：“你道念真诚，慧根清净，我已看清楚你的内心，所以准你继续西行。可是你的几位徒弟，也必须一一考验之后，才能过去！”
唐半偈说道：“弟子随行一共有三人，一个是我的大徒弟叫做孙履真，一个是我的二徒弟叫做猪守拙，一个是我的三徒弟叫做沙致和。除此之外，我便只有马匹、行李，并没有其他随行之人。”
说罢，唐半偈就回头对孙履真三人说道：“你们快过来拜见菩萨，让菩萨好好考验你们。”
他们三人见师父叫他，只得走上前来。
唐半偈害怕他三人不拜，惹恼了菩萨，便先跪下向佛祖通禀道：“我的三个徒都是山野愚蠢之人，不知礼节，求菩萨宽容。”
他们三人见师父先跪在地下，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得趴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就站起身来。
菩萨说道：“礼节虽然不必苛求，但是不知他们的身心是否一样干净？”
菩萨便问道：“哪一个是孙履真？”
孙履真连忙上前一步回答道：“我便是。”
菩萨说道：“我看你尖嘴缩腮，不像是凡人所生，你先自供自己是哪里出身，何人后嗣，平生有何功行，我好审验。”
孙履真说道：“菩萨请竖起耳朵来，待我说给你听：
花果山是故土，水帘洞是旧府；
斗战佛是我先天祖，山前石是我后天母。
阴阳灵气豁心胸，日月精华充脏腑。
自性家传道易成，不用坎离与龙虎。
手持铁棒撞天门，身坐瑶池索酒脯。
只因强横大招愆，罚我为僧立功补。
若问西来立甚功？打死妖精不可数。
菩萨之前不敢夸，只此便是我家谱。”
大辩才菩萨听了点头道：“照你这么一说，你原来果然不是凡人所生，而是花果山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灵猴。虽然你前面也有些罪过，但是后面你既然肯改悔立功，那么我也不用问，就当你考研通过了。你先站半边等着，待会儿我就开关放你过去。”
孙履真走到一边。
菩萨又问道：“哪一个是猪守拙？”
猪一戒听见菩萨问他，便假装自己不听见，所以他也就没有答应。
菩萨又问道：“猪守拙为何不答应？”
猪一戒这才走出来道：“菩萨叫我吗？我就是猪守拙。”
菩萨说道：“哦，你便是那个猪守拙？我刚才听你说，你想直接踏过中分寺，从而躲过我的考验，这件事情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如今既然来求我考验你，那你也必须自己供出是哪里的出身，何人后嗣，平生有何功行，好让我审验你。”
猪一戒有些不恭地说道：“我们三人都是师父的徒弟，有大师兄一个人自报家门就行了，我们何必还要再招供？”
菩萨笑道：“你胡说！一人有一人的立身行己，你怎么能跟别人共用一个祖宗？你还不快据实说来！”
猪一戒没有办法，只得摇头摆脑地供道：
“高老庄是故土，云栈洞是旧府；
猪天蓬是我嫡亲父，高翠兰是我生身母。
阴阳浊气结成胎，耳大嘴长太粗卤。
幸喜遗jing不待修，生来行力大于虎。
手握钉耙到处行，拿着野人当酒脯。
只因强横大招愆，罚我为僧立功补。
若问西来立甚功？奔走程途不可数。
菩萨之前不敢瞒，只此便是我的苦。”
菩萨点头答道：“原来你是猪净坛的儿子。你这范招供倒也老实，就先站在一边吧。”
猪一戒便走到一边。
菩萨又问道：“沙致和是哪一个？”
沙弥回答道：“小和尚就是沙致和。”
菩萨说道：“你既然要接受我的考验，也必须自己招供是你出身于什么地方，是何人的后嗣，平生有什么功行。”
沙弥说道：“小和尚我虽然还记得自己的出身，但是委实是比不过两个师兄。”
菩萨安慰道：“佛门之中，不问贫贱，你只管回答就是！”
沙弥便招供道：
“流沙河是故土，出身微没旧府；
父母双亡总不知，金身罗汉是我老师父。
生身虽也赖阴阳，骨硬皮糙气如蛊。
虽然愚蠢不足观，却会拿龙并捉虎。
手持禅杖但降妖，不吃人间酒与脯。
只因老实懒修行，罚我为僧立功补。
若问西来立甚功？挑担跟着马屁股。
只此便是我真供，优望菩萨照验放行莫拦阻。”
菩萨听了道：“原来你是沙罗汉的弟子。看来你们都是有些来历的人，我也不好为难你们哪一个，所以我只得一概开关放行。只是你们必须也要有些手段，才能过得去我这座山。如果你们善根浅、孽障深，身上背负的挂碍使你们过不去，你们就不要怪我。”
大辩才菩萨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走下莲台来说道：“你们都跟我来，我要给你们打开关门。”
阖堂侍者听见菩萨的吩咐，便一齐簇拥着走了出来。唐半偈师徒四人也跟在菩萨的后面，猪一戒小声地说道：“这个菩萨也真会骗人，这空旷旷的荒郊野岭，哪里有什么关卡？”
孙履真说道：“不要做声，跟着他去看看就知道。”
大家走出寺门。
不知走在前面的菩萨用了什么法术，岭头的西边突然现出来一座十分高峻雄壮的关卡。猪一戒看见那座关卡之后，立刻便被这座关卡给吓呆了，他暗暗跟孙履真说道：“我们刚才在这里站立了多时候，都没有看见这座关卡，怎么咱们转转身突然有了？大师兄，莫非这座关卡又是蜃气变成的幻境？”
孙履真说道：“他一个菩萨，你怎么能说是蜃气？还是我们刚才不曾留心观察。”
话一说完，只见菩萨又将唐半偈叫到面前嘱咐道：“这关外虽然也有条可以绕过中分寺的捷径，但是不是去往西天的大路，我就不知道了。你决定好了吗？你是想要从关内过山，还是想要从关外过山？”
唐半偈连忙行礼道：“弟子已经接受菩萨的考验，怎敢不由大道前行？还望菩萨开关。”
菩萨说道：“非是我不肯开关，只是我开关十分容易，你们要过关却有些困难。”
唐半偈问道：“不知有什么困难？”
菩萨说道：“你若是想要知道过关的困难，那不妨就抬起头看看这关楼上的三个字。”
唐半偈连忙抬头一看，上面写着“挂碍关”三字。
“弟子万念皆空，有什么挂碍？万望菩萨开关放行。”
菩萨点点头道：“唐圣僧可称佛器。”
随后大辨才菩萨又将孙履真三人叫到面前吩咐道：“你们三人是要从关内走，还是要从关外走？”
孙履真说道：“菩萨的这句话真是多问了，师父哪里走，我们自然就跟着师父哪里走，岂有师徒分途之理！”
菩萨说道：“你这么说倒也似乎有些道理，只怕你走到中间心生挂碍，那个时候，你师父也顾不得你。”
猪一戒对着孙履真发火道：“大师兄，你不要任性！菩萨说的是好话，不然就让我从关外走吧。”
孙履真呵斥道：“蠢货，不要这么没志气。”
“你们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了，那么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你们去吧！”菩萨将关门上的封皮揭开，那座大门豁然大开。
唐半偈又作礼拜谢，孙履真扶他上马，沙弥挑行李，猪一戒跟随，大家欢欢喜喜地一起走出关外，向西而行。谁知他们师徒才走出关去，菩萨就叫人将大门紧闭。
正是：
进修道力须当猛，接引婆心莫惮烦。
不猛前程何日到？不婆妙义几时宣！
唐半偈师徒四人走出关去，他们还以为外面是风光日丽的坦平大路，没想到关门外沙尘滚滚，雪霰霏霏。整条大路高低曲折，两旁的树木上挂满了藤枝，十分崎岖难行。索性唐长老是一个久历艰辛之人，一心只想着向前前行，便直接策马前行，完全不被眼前的风沙与险路所阻挠。孙履真见师父骑着马走了，也就跟着向前走去。沙弥挑着沉重的担子，低着头只管向前走，并没有心思去看长看短。只有猪一戒看见道路歪斜，树木丛杂，又加上满天大雪，遍地沙尘，心中十分懊悔，“刚开始我们上岭的时候，来何曾见到有座关门？我要是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老师父假至诚，相信那个老和尚的胡言乱语，偏要找菩萨去考验。菩萨考验得好，如今却变出来一座关。就是有关，你们还非得走这一条关路吗？当初菩萨不是说了，关外有一条路可以走，咱们走平平坦坦的大路儿不行吗？老和尚非得要走关内，那只死猴子偏偏还附和着要过关，那个沙弥也是不知世事的蠢货，也被他一起哄过关去，你看关门外有这么多的沙尘飞雪，朝俺老猪劈头劈脸吹来，路上又高低不平，树枝缠手缠脚，叫我怎么往前走？”
猪一戒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唐长老、孙履真、沙弥三人走在前面，而且走得非常快。猪一戒心里虽生怨恨，但是他却害怕掉了队，只得赶紧跑过去。不没想到地面上的积雪让大陆湿滑如油，猪一戒刚走了三、五十步，就“扑通”地滑了一跤。猪一戒摔得腿脚生疼，便坐着揉了一会。猪一戒打算爬起来继续前行，这衣裳又被道旁荆棘刺抓得紧紧的，扯也扯不开，猪一戒挑开了上面的荆棘，下边的衣服又被荆棘抓成一片；猪一戒急忙理清了左边的荆棘，右边衣服又被荆棘搅成一团。急得他性子起来，便用尽蛮力一挣。虽然猪一戒挣脱开来，但是他不仅衣裳被扯破，脸都被荆棘给擦伤了。猪一戒挣得力气猛了些，又撞在一块尖石上，将他头上的鲜血都撞出来。猪一戒心中愈加恼恨道：“这都是老和尚与死猴子害得我，怎么他们倒平平安安地走去？”
猪一戒再抬头看的时候，只觉得唐长老师徒三人还在前面走着。猪一戒想赶又赶不上，便朝着他们大叫道：“师父慢点，等等我。”
猪一戒叫了数声，并没有听见有人回答。情急之下，他就跑过一个山头上往前望去，忽然一阵风吹来，吹起漫天的沙灰，又将猪一戒的眼睛眯得睁不开。猪一戒只得用手揉了半天眼睛，眼睛才渐渐能够看清楚道路。猪一戒继续往前走，可他的眼睛中的沙子始终没能完全清理出来，他看不见自己脚下有一条老树根挡路，所以他又被绊了一跌。
这一跤摔得重了，直接摔得他头昏眼花。猪一戒见天色临近傍晚，所以他不敢停留。没办法，猪一戒只得一步一跌地赶了过去。又没想到雪下得更大了，就像是一缕缕的乱丝，扑头盖脸朝他飘来，一瞬间就布满了猪一戒的身上。猪一戒才将头上的雪清理掉，那两只大耳朵和一张长嘴上又都扑满白雪。猪一戒刚开始还觉得轻，后面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地重了起来，就像是有一大串铁链挂在自己的身上，走起路来十分费力。
没想到，唐长老马去如飞，全然不知道猪一戒被孤苦伶仃地甩在后面，他一心只向着往前行走。唐半偈走了半天，忽然看见前面又有一条大岭，岭上又有一座大寺，便问孙履真道：“面前又有岭寺，不知又是什么地方？”
孙履真说道：“师父不用问了，往前走就是了。”
唐长老慢慢地走到寺庙前，他定睛一看，见那座寺庙的匾额上又写着“中分寺”三字。
唐半偈吃惊地说道：“为何这里又有一座中分寺？”
唐半偈再仔细一看，这座寺庙和之前的寺庙一模一样，只是岭头的西边并没有那座挂碍关。唐半偈心中正狐疑不决，只见岭下的那个老和尚忽然从寺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唐长老师徒三人正站在外面，便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说不走回头路，为何走了之后，又回来了？”
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走下岭去，留下唐长老在那里猜疑。没过多久，唐半偈看见之前的那个小沙弥也走了出来，他对唐长老说道：“老师父，既然我们已经放你们走了，怎么你们不往西走，反而又转了回来？”
唐半偈听了，方明白这座寺就是原先的那座中分寺。唐半偈知道是菩萨显灵，就慌忙地朝着山门下叩拜道：“弟子大颠，想是存心怠惰，所以我才去来反复。尚望小师父引见菩萨，求为忏悔。”
小沙弥说道：“老师父请起，你不必再见菩萨了。菩萨已有法旨在此。”
小沙弥从袖中取出来一个柬贴儿递给唐长老。
唐长老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八句颂子，道：
寺前寺后同一寺，关无关有总非关，
真修不挂何曾碍？慧性常明可恕顽；
独有野心贪狡甚，故出荆棘道途难，
须教前洗从前意，一体灵山拜佛颜。
唐半偈领受了菩萨的法旨，便向他拜称谢。他这才意识到猪一戒还被落在后面，他又向小沙弥恳求道：“猪守拙虽然贪嗔未净，但他也是弟子的一手一足，万望小师傅转达菩萨，赦其前罪，容后改过，放他西行吧。”
小沙弥说道：“唐师父你不必求了，菩萨已宽恕其罪了，容他赶来，你们赶快领着徒弟们继续西行吧。我要回去缴法旨了。”
说罢，小沙弥直接进寺庙去了。
唐半偈转过身来，便看见猪一戒满身尘土，头破血流地跑了回来。猪一戒嘴里只抱怨路不好走，又怪大家不等他，口中嘟囔个不停。
唐半偈大喝道：“蠢才！你不反悔自己生出来的许多挂碍，反而怨道路难走。如果这条道路难走，为何我们平平安安地走了过来？”
随后唐半偈便将菩萨的诗词递给他看。
猪一戒看了，方知道是菩萨显灵。猪一戒再抬头一看，他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寺之前，惊得他哑口无言，只得朝着寺门叩头道：“弟子从今以后只听佛天吩咐，再也不敢心生抱怨了。”
唐半偈说道：“你既然知道悔改，那就赶快起来收拾好行李西行。”正是：
魔障坦平路，牵缠清净心。
唐半偈师徒四众收拾好了，继续西行。
加载中,请稍侯......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