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符卷·叁
“月妹妹见到这些糕点，一定会很开心的。”
段雪柔闲来无事做了一些好吃又精致的糕点，正逐一装进食盒里，自顾自喃喃。
旁边帮忙的段硕恒右手微微一顿，似是无心之言：“姐姐，段月明年还是要回边关去的吧？”
“不清楚啊。”段雪柔停下动作，抬头感慨，“要真是这样，下一次再见也不知到何年何月了。”
“……最近也没听闻边关有战事啊？”段雪柔忽然追问。
段硕恒抬手把盖子盖上，轻声笑了笑：“你要是再不去，段月午膳都快用完了！”
“一天天没大没小的，不是说了要叫月姐姐的吗？”段雪柔无奈摇头，提着食盒出了门。
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从屏风后缓步而出，轻捏起一块儿自家女儿送来的点心，微微赞叹：“柔儿这手艺，真是越发好了。”
“……母妃。”段硕恒头疼的扶了扶脑袋，“您可是听清了？至今没有下令召段月回守边关！”
“有什么好心急的。你父王仍因国师之言而对段月心存芥蒂，就算不让她出皇城，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华妃眉眼之间尽是从容，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更何况，她是一介女流。”
微风轻起，人间晶莹。
“国师在整个烟国都是德高望重的地位，他说母妃是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段月刚练完剑，脸上还沁着汗珠。
今日天气略好些，暖阳当空，四周围着几片碎云，冷冽的冬倒也因此柔下几分，整座皇城在轻风中慵懒沉睡，连空气中的杂香都带着几分祥和。
祭冰璃生性不喜阳，却总爱在天凉的空间挑上几天好日子出来晒太阳。
午阳一晒，身体里的血液都跟着暖起来，整个人在座椅上摊成一团，怀里卧着一只颜色诡异的毛茸茸。
然后眯眼静静听，听段月将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段月接过祭冰璃伸手递过来的帕子，把自己摔进另一旁的座椅上。
“清仁殿外乱七八糟的阵法，想来也是出自烟国国师之手。”
段月并没有否认：“听说是当年母妃怀我时所布。”
无非是变相囚禁罢了。
如若能将婴儿抱出门外，那便留得；如若不能，自然留不得。
“再怎么不受宠，也还是按规矩抓了周，听老姑姑说那一桌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我没一个看上的，”段月笑出了声，“总盯着父王派来的公公看，吓得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我以后是个尼姑命。”
祭冰璃怀里的毛茸茸颇有兴趣的抬眼看了看段月。
“然后老姑姑抱着我朝大公公走了几步，他身后的小公公怀里抱着个长条黑盒子，我就一直盯着那个，眼睛都不带转的。”
听说黑盒子里是把颇为名贵的剑，锋利之至，都传言烟国怕是要出一位了不得的女煞星。
“父王应当是听了也不大高兴，在我能懂事的时候便交给老国相抚养，我在那里碰见了仇星宸，也就是那天你见过的新任国相。”
“唉。”祭冰璃想，可真算不上是多愉快的见面。
当年的风雪比如今还要放肆些，冻的人耳朵都要掉了。
初见时，他独自站在走廊下赏雪，最后终于忍不住走到冬天中捧起一把白雪自顾自的玩起来，嘴角还挂着笑。
“诶呦我的小公子！大寒天的您怎么玩开雪了？若是被国相爷知道小的便又该挨罚了！”南福吓得赶紧把仇星宸从雪里刨出来，胡乱拍了几下，袖子边的雪渣子都没来得及抖。
仇星宸手里还攥着一把雪，一把呼到南福脸上：“别瞎咋呼，一会儿我爹知道了揍我。”
南福还没从冷意缓过劲来，就看到自家小公子向后退了退，步伐有些不稳：“爹。”
声音还挺弱。
……
准备挨罚吧。
“星宸，这是月公主。”这是段月在今天第一次听到国相开口说话，“以后月公主就住到你隔壁了，要好好相处。”
仇星宸看了一眼父亲，只是觉得父亲今天脾气略糟，便乖乖的应了声“嗯”，父亲走远，他也就抖掉袖子上的雪，回了寝房。
一直被忽略的红衣小姑娘被不吭不响的下人带着轻轻尾随在仇家小公子身后慢慢走，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后来呢？怎么认识的？”
“是在当天夜里，我还在院子里扎马步，隔壁的小公子一直在喊他的贴身仆从。”
冥狐蹭蹭祭冰璃的手，跑出了殿。
虽说段月是当天入府，但国相府办事速度还是有的，已经妥善安排好了一切。
段月年少心躁，半夜有些无法入睡，干脆到院子里扎起了马步，不多时便听到了小公子房里摔东西的声音。
“南福？南福！”
房内一声脆响，却无人应声。
段月收起马步，推门进去，借着月光瞧见床角缩成一团的人影。
估计仇星宸也没来得及在意来人是谁，一个劲指着地上的一团：“扔出去！扔出去！”
段月走近，这才看清地上扔了只草编的蚂蚱，活灵活现，带点可爱，顺势蹲下扫到自己袖子里，收为己有。
同时开窗，做了一个向出丢的动作。
“好了，扔掉了。”
段月脸不红心不跳的撒完谎，一屁股坐在仇星宸榻床角，再不出声。
不多时感觉总有人在看自己，段月这才扭头补充：“你睡吧，你睡着了本公主再走。”
“唔……你是隔壁的公主？”
“不然是鬼？”
“是鬼也无妨，本公子不怕鬼。”
“……那你还怕虫？”
段月揉揉鼻子。
大半夜的，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不知是哪个庶出的种又搞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卑鄙！”仇星宸越想越气，“南福也是，今天肯定偷懒没仔细检查寝宫！”
仇星宸呼出一口气，反应慢半拍：“说起来南福怎么不在？”
“哦，他估计是拉肚子来着，我看他进进出出好几回。”
“你怎么会来国相府呢？你母妃也肯吗？”
“我没有母妃。”段月摇摇头，转头看仇星宸，“你母亲呢？我听说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国相夫人！”
“……”
段月忽然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半晌，她听见小公子把头蒙在被子里说：“我也没有母亲。”
“没事啦，以后我帮你赶虫子，今晚就先安心睡吧。”
“你叫什么名字？”
“段月，”她指向窗外，“喏，窗外的那个月。你呢？”
“仇星宸，一闪一闪的那个星，宸……就是那个宸。”
“哪个chén？”
“明日再写给你看。”
“好，夜安。”
后来段月才知道，“宸”——是帝王的意思。
“啧，星辰之王。”
“你跟老国相想到一块儿了。”段月轻笑，“当初有人在朝堂上拿这个字做文章，拐着弯儿的指责老国相图谋不轨，结果老国相倒打一耙：‘做众星之之首，方能更好辅佐王上，表我仇家一片衷心，更可况天下父母谁人不是望子成龙？还是说，诸位大臣不希望王上得其人才？’”
她学老国相说话的样子着实逗人，祭冰璃一边笑一边感慨：“人精，真是个人精。”
“你的模样像是九、十岁的孩童，”段月突然很认真，“你究竟多大了，能看出来我是什么妖吗？”
“粗略算，五百九十九岁；仔细算，一万五百九十九岁。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无非是因为你流着一半的妖血罢了，不一定非得是妖。”
妖的寿命有很长，但人一年能弄懂的事儿妖可能得花一两百年先去理解。
祭冰璃就是直觉，此刻段月不想为妖。
有人向往荣华富贵，有人趋于功名利禄，有人热爱冒险游历，大部分人都在碌碌无为中看花开花落，殊不知百种余生尽归平淡。
届时人们坐看行云，只争朝夕，不紧不慢走完这一遭，便又是一轮重生在即。
一恍神，段月已换好一身正服，穿出了女儿家少有的飒爽，身染淡淡冷香，雪衬娇颜。
“天色凉了，进殿歇着吧。”
刚出朱门，便撞上了同道的沐夜霄，便跟着一起同行。
“公主这是哪里去？”沐夜霄温和笑了笑。
“父王传召。”
二人身后不远处。
“国相这是哪里去？”
“王上传召。”仇星宸盯着前面，脸色有些发黑。
段雪柔红着脸跟在仇星宸身后：“本公主要去拜会盈公主，正好顺路。”
“王召实在不好耽搁，本相先行一步。”
众宫人日日低首，看着脚尖过日子， 只有坐在高处宫墙的玄衣小子一人，将半座王宫收入眼底，甚至连沐夜霄身后小侍童眼中的精光都看的是一清二楚。
再向远看，还能瞥到黑白成双的身影，正悄咪咪盯着谁人寝宫。
除此之外，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类在空中盘旋，偶尔叫唤几声。
颇有些，不配合冬景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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