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家宴间】
今夜的誉公子府要比往常热闹。
华灯挂满府院各处,下人们忙碌的身影就没有停过,每个出入公子府各个院落的下人们手脚比以往要更加的麻利和谨慎,并且丝毫都不敢有所懈怠。今夜的公子府管家刘能要比以往更加忙碌,而楚誉从秋日祭前几天起,便基本没有休息过,这几日的楚誉没有了平日里的浪荡散漫,多了更多的谨慎和细心,可谓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楚誉做的这一切,不仅仅是在为秋日祭做准备,也是在向自己的父亲表现,为人子女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今夜的楚氏家宴,位于誉公子府的秋月阁内。
朱红琉璃瓦,顶部精雕镂空,抬眼便可见青天明月,亦可通过手动开关闭合,以免天有不测风云。阁中有三池水,池中有锦鲤戏水,水中央有片寸土,寸土内有金叶槐树扎根。槐树上挂着零星华灯,晚风过处,秋叶落于池中,颇有浓浓秋意。赴宴宾客绕池而席,一些特别的家宴会有府中下人装入精心打造的龙舟盘,顺着水池奉上,席间自有下人帮宾客们盛菜,所以不必担心到时候会出现“翻船”的尴尬。
当楚阖踏着火红的迎宾毯,登上秋月阁。
所有来客纷纷起身恭迎楚阖的到来,原本因为长途跋涉所以有些疲惫的楚阖,在那一瞬间清醒了许多。他和气地挥了挥衣袖,“都坐下,别站着,今夜是家宴,寡人都让诸位等了这么久,诸位还这么客气。”
“这是一位英雄该有的殊荣。”说这话的,是坐在贵宾席上的颜枫,“今时不同与以往,如今的雁国公可是整个东霁的大功臣。”
“不敢当不敢当,家国大事,匹夫有责。”楚阖揽住颜枫的手,同列于贵宾席的右相燕淇揖手道,“国主英明”。
泾渭关一战初期,他建议楚阖暂且观望,并极力反对楚阖主动响应梁懿的号召,如今大胜归来的楚阖,并没有怪罪于他,而是与之相视一笑,“燕相礼让了,都是为了雁国好,寡人理解,泾渭关一战中,令公子表现骁勇,可以说,咱雁国今后又多了一位良将,此乃寡人之幸,亦是雁国之幸。”
话语间,燕淇的目光投向贵宾席下家臣席的燕墨,脸上倍感自豪,“能得国主厚爱栽培,实乃犬子之幸运。”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入座吧。”白氏家主白逸在此时接过楚阖的话,似乎有催促之意,“莫要误了赏月的良辰。”
对此楚阖倒也没有厌烦和生气,毕竟是多年老友,当他落座之时,一旁的明镜居士送来了她特地为楚阖做的一个福饰。有点目不暇接的楚阖这才意识到自己怠慢了这位老友连忙赔不是,“久违了居士,寡人与你应有好几年没有见了,这些年来身体还好吗。”
“多谢国主惦念,比之前好多了。”
“大家都先落座吧,咱们坐下来慢慢聊。”楚阖环顾阁内,挥袖示意,“都坐吧。”
众宾客听罢,纷纷落座。
此时落座宾客席的有明镜居士叶轻娆,雁国友相燕淇,天琼城商会会长颜枫以及白氏家主白逸,和刚刚赶在楚阖回秋叶城前入座的雁国储君楚湮。那个跟随楚阖一起归来的少年也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入宴,并手握楚阖赐予的楚氏家主信物“风麟剑”,面无表情地站在楚阖身后,一言不发。
贵宾席下,家臣席居左,楚誉落座首位,接着便是跟随楚阖一起凯旋的右相独子燕墨与一些将派的楚氏家臣,宾客席居右,位于首位的则是颜菁,之后便是白蔷和沾了师姐师父光的孟简,而那位来历不明的洛紫菱则坐在了孟简的身后。今夜的楚氏家宴,是由楚誉一人置办安排,其实从位置布局上来看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准备的太过于仓促,也有可能是有意而为之。
随后,公子府的家仆叫道“开宴”,一道道藏于龙舟盘里的美味佳肴,便在此间由专人操控池中锦鲤,由这些锦鲤簇拥推入宾客席前,这一幕不仅把孟简看傻了,更把他馋哭了。
当鲤鱼们将一道道菜推到宾客们面前时,孟简第一个伸出了筷子,但是还没碰到菜盘,便因白蔷的一个眼神而怂了回去,于是可怜的孟简只好先忍住饥饿,等坐在贵宾席上的那四位先挥动筷子。
贵宾席上,几位楚阖的老友对跟随楚阖一起归来的这位少年产生了浓烈的好奇,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向楚阖提出心中的疑惑,可能是因为此时的贵宾席上正坐着楚阖的长子楚湮。
虽说是家宴,但若是说出些让楚阖感觉在站队的话招致误会,那就不好了。毕竟他们所熟悉的楚阖,既是挚友也是雁国的国主。
作为储君的楚湮不好奇吗?他当然也好奇,虽说以后整个雁国都是他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还得楚阖赐予楚氏家主象征的风麟剑,即便是身为储君,也难免会顾忌这毫无征兆的事,指不准哪天这个拿着风麟剑的少年,会对他继位造成意想不到的动荡。思索间,楚湮多看就这个被黥了面的少年几眼,却发现这位少年同时也在看他,二人的目光并不避讳彼此,并且这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些许说不出的火药味儿。楚湮忽而在心中冷笑,上一个敢这么跟他对视的人,现在不知道坟头的草已有多高了。
“转眼间,竟不知不觉在帝都待了近一年时光,如今终于归来,寡人可真是想死诸位了。”话语间,雁国公举起酒杯敬向诸位老友,“来,寡人敬诸位一杯。”
碰杯间,颜枫好奇问道,“听国主这口气,似乎帝都这一年待的并不是太开心?”
“无所谓开心不开心,只是倍感不自在,像是被束缚了手脚。”楚阖像个孩子一样比划道,“总感觉有无数只眼睛,每时每刻都在背后盯着寡人,等着寡人犯错,这帝都虽好,寡人终究只是去做客,咱雁国才是家啊。”
“常听闻帝都是龙潭虎穴。”白氏家主白逸问道,“国主在帝都期间,是否有经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与我等说来听听。”
“有趣的事儿倒没有,天天都有人在盯着寡人,寡人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有趣的人,倒是见了位。”楚阖笑道,目光却在话语间落在了明镜居士叶轻娆那里,此时的叶轻娆正聚精会神地听楚阖讲述他在帝都的见闻。
“诸位可还记得早年的玄国侯。”楚阖问。
“当然记得,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白逸笑道,“活了大半辈子,再也没见过像他这么天真的。”
颜枫没有说话,只是抚过长须,回忆道,“那家伙好像还问我天琼城借了不少钱还没还,然后就死了。”
话语间,身为储君的楚湮默默听着,时不时会往明镜居士的碗中夹菜以示友好。楚湮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若不是有叶轻娆出手相救,或许此时的雁国储君将是雁国公的二公子楚弈。
“颜先生可以问墨国索赔,听说这如今的墨国侯是玄国主的后人。”燕淇道。
“我派人去过,但是墨国侯不承认。”颜枫叹气,“而且也确无真凭实据可以证明墨国侯乃玄国主之后。”
“即便是,他也不敢认。”白逸冷笑道,“当年的玄国主,犯得可是欺君谋逆的大罪,若是认了那就是反贼之后,定会引来列国围剿。”
见着话题越扯越远,叶轻娆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拉回到了最初,“国主在帝都见到的那位趣人,莫不是玄国主吧?”
“寡人在帝都见到的怎么会是已死之人。”楚阖笑着继续道,“寡人见到的,乃已逝玄国主之胞弟,玄衣无垢。”
贵宾席上,四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汇聚于楚阖身上,他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等待着楚阖继续将这个故事说下去。
……
贵宾席下,洛紫菱默默地观察着孟简的一举一动,她试图展开精神力从这个少年的灵魂深处搜索着她所渴望的东西。
精神力是灵魂的触角,是可蔓延并触碰的思绪,但是却是肉眼无法捕捉的力量。通常只有拥有强大灵魂的生命才能够操纵这可怕的精神之力。当如蛛网般将整个秋月阁覆盖,落座于贵宾席上的叶轻娆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叶轻娆下意识的摸了摸她藏在袖中的匕首,并顺着这如蛛网般的精神力,寻找它的主人。
于是,在时隔多年之后,赤焱武士与黑天教徒于雁国楚氏的家宴上,迎来了历史性的对视。仅仅是一眼,二人就互相确定了彼此的身份。
秋月槐树,晚风拂袖。
飘落的叶悬滞于屏息间,微微泛起的涟漪在那一刻被时间冻结,所有人都在二人对视的那一刻仿佛被陷入了一幅静止的画卷。
景是画中景,人作画中人。
而这一切随着叶轻娆抛出去的匕首,切断了萦绕在孟简身边的精神游思后,缓缓回归现实。洛紫菱也在这短暂的交锋后收敛许多。
孟简不知道的桌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并且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面前的烤猪上,他认识这把匕首,是师父的,于是下意识的看了眼贵宾席上的师父,师父示意他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机智的孟简直接拔出了匕首开始切猪蹄。邻座的白蔷不解地看着孟简,“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把匕首?”
“嘘,不可说,不可说。”孟简讳莫如深地切着猪蹄,险些落入池里,若不是被一旁的公子府家仆拉住,估计得掀起不小的浪花。
此时,落座于宾客席首位的颜菁,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对面家臣席首位的楚誉那里。身为多情浪子的楚誉,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而是跟邻座的右相二公子私语窃窃。
“这个跟着你们一起回来的少年,是什么来历。”话语间,楚誉的目光时不时投向父亲楚阖身后那个神秘的少年。
“不知。”燕墨尴尬的道。
“咱俩都认识这么些年了,”楚誉咳嗽道,似有些许不满,“你就透露透露。”
“不可说。”燕墨守口如瓶,目光在此间与对座的白蔷相触,“之后国主会向大家宣布的。”
“宣布什么,宣布那小子就是雁国楚氏的家主?”楚誉愤愤道,“既然迟早都会宣告,那你就跟我透露透露呗。”
“不行。”燕墨拿起桌上的酒杯自斟自饮道,“三公子还是不要多问了,国主有令,为人臣子只能听令行事。”
“你是不是因为我没把你和你家娘子安排坐一起,所以在生我的气?”楚誉猜测道,“这一点我给燕将军赔个不是,这段时间太忙了,考虑不周,实在是考虑不周。”
“不必。”燕墨惜字如金。
“燕将军,你别这样,楚誉如果有什么得罪将军的地方,将军说出来楚誉改。”楚誉头疼的看着燕墨,本来他将燕墨安排到自己身边就是想为自己的兄长楚湮,打探一些有关于父亲在帝都期间的事情,结果没想到现在一筹莫展。
“不敢。”燕墨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下,楚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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