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赌局
龙将那张惨白的面具正对这莫羡，黑洞洞的眼眶仿佛连人的魂魄都要吸走一般。
“莫公子，你是聪明人，多余的话，应该不用我多说了。”他轻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好似荒漠扬起的风沙一般，呕哑嘲哳。
“你叫我们来，恐怕不只是喝茶这么简单吧，龙将。”莫羡一字一顿开口。
“茶，我这儿没有。不过既然两位来到了长乐坊，想玩赌局的话，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赌局。”莫羡冷笑一声，“骗局还差不多吧。”
“哦？”龙将饶有兴致地插手，“莫公子何出此言？”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长乐坊长乐坊，倒是取了个好名字，只是不知道那些被你养的伥鬼骗来的可怜人，到底能逍遥快活几时？”
“莫公子，此言差矣。”龙将听闻此言，并无半分恼怒，话语中反倒多了几分笑意，“我养伥鬼不假，可青楼也有红娘当街揽客，酒馆门前少不了小二吆喝，就算是年轻人应征入伍，也有扛着铁枪的将士耍几下军中把式，怎么到了赌坊，就成了骗人的勾当？”
“小二吆喝，卖的还能是假酒不成？”莫羡冷声开口，“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不过是玩个单双，前有伥鬼引路，后有荷官捣鬼，神仙来了也赢不了，这还不算害人？”
“莫公子说我长乐坊出千，可有证据？”
莫羡听到这话，本要开口，可话都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龙将那双黑洞洞的眼眶直盯莫羡，看不出面具后的表情。片刻之后，他才开口：“方才赌具两位已经检验过了，并无猫腻。我活在影子里，自然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付出过代价。只是长乐坊的生意，却并不像二位揣测的那样不堪。到此处玩乐的有不少天都有头有脸的人物，长乐坊再蠢，也蠢不到在他们头上动土。”
“可是……”莫羡一时语塞。
“我确实告诉荷官和伥鬼，这赌场中的赌具有猫腻。”龙将接着开口，“莫公子，玉小姐，你们可知为何？”
对面两人沉思良久，却都没有回答。
“你要知道，甘心做伥鬼的，都是在长乐坊输的倾家荡产，连妻子孩子都能押上赌桌的牲畜。我没有要他们的命，他们的命不值一钱，我要他们替我招揽生意，他们就不能再赌。”
“所以你故意让他们以为，赌坊耍了手腕。”玉儿眼睛一亮，反应了过来。
“玉小姐冰雪聪明。没人会赌必输的局，伥鬼再好赌，也不敢沾手。”龙将点了点头，“说到底，我不过是让伥鬼带那些愿意来赌的人，坐上赌桌而已。长乐坊从来不耍手段，也不会强求赌客入局，这儿来去自由，你要是赢了钱，想走便走，那是你的运气。”
“要真按你所言，对赌胜算本就五五开，长乐坊如何开得下去？”
“你知道为什么十赌九输吗。因为人就是这样的东西，赢了便想多吃几口，输了又总觉得心有不甘，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龙将笑了起来，“两位今天来，难道不就是来找那个中了‘贪’字的家伙吗。”
“东子……”玉儿忽地皱起眉头。
“既然知道二位为何而来，在下自然提前准备了一番。”
龙将轻轻拍手，只见他身后那面墙震颤不止，接着缓缓朝两侧移去，其后竟是一间藏起来的暗室。
等玉儿看清暗室里有些什么，脸色唰地变得苍白，使劲捂住嘴巴，险些惊叫出声。
莫羡微微眯起眼睛，牙关紧咬，攥紧的指节噼啪作响。
暗室的天花板上，垂着两条手腕粗的铁链，其上早已锈迹斑斑。铁链之下倒吊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面孔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来模样。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儿。”龙将重新做回扶椅之中，背对着暗室里倒悬的人，语气平静。
“动用私刑，草菅人命，真当太曦没有王法了。”莫羡声音愈发冰冷，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怒意。
“以这人欠长乐坊的钱，断他四肢也不为过。我说过了，有的人不守明面的规矩，那我就按地下的规矩来。”
“你会付出代价的。”玉儿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早就准备好了，不用玉姑娘提醒。”龙将不以为意，“你们要带他走，可以。跟我赌一场。”
“他欠了多少，我照还便是。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赌的。”
“可惜，现在还钱已经晚了。”龙将摇了摇头，“不赌，这人把命留下，赌，倒还有一半机会，两位自己斟酌一下。对了，我知道两位都是修行者，不过到了这儿想要动武的话，还是省省吧。”
龙将缓缓抬起手掌，只见他掌心不知何时牵着一根银线，那根线正连着身后暗室。
“只要你们有动作，我就松手，屋子里的机关就会发动，这人恐怕就要变成一滩肉泥了。”
玉儿脸色愈发苍白，许久之后才沉重地点了点头：“你要赌什么。”
“很简单。”龙将从怀中掏出一件银亮物什，抛到两人脚边。莫羡低头看去，那是一把小巧的机弩。
“用这把弩射在这人心口上。他若是没有断气，便随你们带走，在长乐坊的赌债一笔勾销，门外便有在太清宫待过的御医，包他两个月后身子比原来还要好上几分。若是断了气，你们两位便一人欠我一个人情。”
莫羡和玉儿听到龙将的话，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想过要赌，可却猜不到是如此残酷的赌局。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一个人情，我将来若不愿意给，你又能把我如何？”莫羡冷声道。
“我信得过两位人品。再者，将来两位若真是反悔，我虽然奈何不了你们分毫，可像他这种人，可就不一样了。二位的人情，可是比那些金银金贵的多。”龙将伸出手指，指了指身后暗室，“怎么样，既然要赌，那就开始吧。顺带提一句，射偏射空，都算赌输，这人的命我就留下。”
玉儿看着脚下银弩，伏身缓缓捡起，指尖有些颤抖。
她一点一点抬起手臂，指向对面暗室倒悬的人形，整个人仿佛凝住了一般。
片刻之后，她将弩头低下，对准了坐在扶椅中的龙将。
“我要是对准你射箭呢。”她声音再不似往日那般明快。
“很简单，这柄弩箭是八旗院定制的，以玉姑娘的手段，这么近的距离，我必死无疑。只是我要是死了，手上这根线，怕是就握不住了。”龙将轻笑起来，“一命换一命，倒也不亏。”
玉儿银牙紧咬，再次将弩箭对准铁链上悬着的东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可到了最后一点，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了。
那是狗爷爷的长孙，是狗蛋儿的哥哥，是他们的亲人。
这一箭射出去，生死难料。
她又如何下得去手？她又怎么忍心扣动扳机？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的手腕。
她侧过脸，瞪大已经溢出泪花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身旁的少年。
“我来吧。”
莫羡从她手中接过银弩，朝她点了点头，竟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明明是如此不合时宜的笑。
可不知为什么，玉儿忽然就觉得安心了下来。
就好像这个男孩，真的什么都能做到一样。
“你……可以吗。”
“放心，我跟狗爷爷说过会把他的孙子带回去。”莫羡深吸一口气，“青岚弟子，从不说谎。”
他抬手，对准暗室中的东子，手臂稳若磐石。
接着，莫羡扣动了扳机。
一声尖啸，银箭破空而出，直射东子心口，箭尾竟深深没入不见。
可莫羡没有收手。
他再次扣动扳机，接着一次，又一次，他竟然将银弩之中的箭矢全部射了出去，每一根都正对东子心口。
“你疯了！”
玉儿先是呆愣原地，等反应过来时慌忙扑到莫羡身前，夺去他手中银弩，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来。
莫羡闪身躲过，捉住玉儿手腕，指了指对面：“别急，你看。”
玉儿被他这么一说，顺着莫羡手指方向看去，接着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十数根箭矢没入东子心口，却没有一滴血淌出。
铁链摇摇晃晃，东子忽地断作两截，一团又一团枯黄的稻草从他身子里滚落出来，很快铁链上就只剩一张空荡荡的“人皮”。
“哈哈哈哈，精彩精彩。”龙将扔下手中银线，鼓起掌来，“不愧是青岚门少门主。如此眼里，如此胆识，龙将佩服，佩服啊。”
玉儿看了看面前龙将，又瞅了瞅身旁莫羡，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
“初看那暗室里的人形，我也以为是真人，可是总觉得有些别扭。再仔细一看，明明是倒吊之人，面皮却同往常无异，没有丝毫充血模样。再看身上伤口，从东子走到现在不过两日，如此多又深又长的伤口，若是无人处理，早就溃烂了，如何结的了血痂。”莫羡看向对面龙将，“更重要的是，你若是觉得我和小狐狸的人情比赌资金贵，直接放人给我们，顺水推舟，岂不是更能赚得人情？何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龙将沉默不语，那张面具就这么正对着两人，猜不到背后表情。
“你确实是在赌，不过赌的不是东子的人命。”莫羡一字一顿地冷声道，“你在赌我敢不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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