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阴阳莫辨
“我是个不祥的人”，这是我今天听见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从傍晚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除了我俩对面的酒水和糕点换一茬又一茬，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什么什么变化。这人是我在去若水河畔的路上捡到的，当时他坐在距离若水不远的古城墙脚下，像一个乞丐，看见我来，他飞快的跑过来，他跑来的一瞬间，我身后的斩妖刀突然动了起来，我当时也是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哪个孤魂野鬼过来谋财害命的。不过想来，能够让斩妖刀发出警告的妖物，也不是什么色厉内荏的草包，所以当他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是在差点想要砍掉他的脑袋，但好在，他还是懂的保护自己，只是站在我几米之外。他见到我的第一句便是“我是个不祥的人，带我走吧”。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了防止他误伤到其他的人，之后将他带回店里。从到店里开始，他就没有离开那个座位，只是偶尔嘟囔几句 话 ，我也听不清楚，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都快亮了，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但是我知道，在他身上应该有他难以抑制的痛苦，光是能让斩妖刀颤抖的力量，就足以让我畏惧，我不敢对他施法，只能是陪着他，好在步摇已经回到了长眠那里，而铜铃也因为快到月圆之夜而难以支撑人形。于是我就在这里守着他，守得连我都已经快昏昏欲睡，我却听见他开口：“先生，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我走出院子，看见长街尽头露出了一点光晕，叹了口气：“你，到这里不是为了看日出吧”
“是”他拢起纷乱的 头发，露出那张有些沧桑的脸“我是有求于先生的”
“你认得我”
“不认识，但是我感觉得到你身上的气息，那是上神之气，想来上神能够帮助我完成心愿”
“那，你有什么心愿”
“我想死去”
“为何”
“因为我是个不祥的人”
又是这句话，“先生应该知道，天道轮回，没有什么祥与不祥，都是一个人前世积年的债，下一世都是要还的”我说
“那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他回答
“你是想要知道前世的故事吗？我问
“并不是”，他叹了口气“我说过了，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想要死去，我知道，对于先生来说，我这个愿望显得无理取闹，毕竟无论是人、魔、神、佛想要死，不过就是一刀毙命的事情，不过是捅的地方不一样吧，但是对于我来说，死亡却十分的困难。”
他说他叫玄阳，出生的时候正值日食，天师算过，说他这一辈子是克亲之命，最好是趁早溺死，以免祸及家人。可是玄阳的母亲怎能舍得自己的孩子还未感受人世就又赴黄泉，于是与玄阳的父亲商议——和离。由玄阳的母亲带着玄阳离开王府，忘记说了，玄阳是关护王爷的长子，母亲是礼部张大人的小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但是为了玄阳，两人也只得分道扬镳。玄阳母亲和离之后不能够回娘家，毕竟带着这个不祥的玄阳，回家也要是备受白眼，于是张大人给小女儿置办了一个外宅，而王爷也是将嫁妆全数的还给了玄阳的母亲。因此在幼年之时，玄阳过的还算是衣食无忧。
玄阳说，他自己的名字不好，就像那天的天象一样，黑蒙蒙的，却有丝丝光缕给人以假象的希望。
因为多年来，除了娘亲以外 ，玄阳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亲戚，这么多年玄阳也没有听过什么家人离去的故事。玄阳有的时候会怨恨父亲，明明多年来风平浪静，为何仅仅因为一句话就抛弃了他和母亲。但是当玄阳刚及束发之年，灾难也就开始了。那天他和母亲正准备去道观里烧香，却在路上遇见山匪，小厮为了护住他，被长刀夺去了性命，做了他的替死鬼，车夫将他敲晕放在草丛里，逃过了一劫，但是母亲却不幸被山匪蹂躏至疯魔。
得知这个消息，张家和王爷府都很震惊，母亲疯了，小厮尸体停在厅堂，他觉得对不起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想要给这个小厮办一个体面的丧礼，但王府的人忌讳，三日以后便打发人来草草的埋了，除了玄阳买的那黑漆的棺材，小厮什么都没有。
母亲疯魔之后，张大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和离之后还被糟蹋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张家不要。而王府自是不用说，没出两个月，王爷就又娶了一位妻子。是镇国将军的妹妹。父亲结婚的那一天，玄阳站在人群中望着喜笑颜开的父亲，内心中生出怨恨。于是从那一日开始，玄阳便天天的守在王府门口，玄阳想，既然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不祥，那干脆就用着不祥报复那些道貌岸然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玄阳的命真的不好，一年以后，皇上因为担心镇国公和关护王爷结亲会功高震主，于是开始打压，很多族亲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不得不退离朝堂，短短一年，那个锣鼓喧天，门庭若市的王爷府，便落得个寂寥的下场。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王爷想到了日日在王府徘徊的玄阳，认为一切都是他的错，于是从别苑将玄阳带回，五花大绑在王府的庭院中，四周是那个道士做的法阵，而自己的母亲也被带到庭院中，那个道士说，只有剖开玄阳的胸膛，拿出他的心脏，在上面撒上黒狗血、供奉在香案之上供奉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封在青铜制作的长盒里面，深埋在地底。而至于玄阳剩下的身体，就可以付之一炬，以消退王府的灾祸。
被绑在树上的时候，即便是已经疯魔的母亲，也知晓将要发生什么，于是拼了命拦住想要动手的道士，但是母亲被侍卫们辖制住，实在是难以拯救玄阳。终于，道士手中的匕首还是捅进了玄阳的胸口。
说到这里，玄阳从他的衣襟中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是青铜制作的，打开以后是被千年玄冰包裹住的心脏。我有点吃惊，放下手中的茶，接过他手中的盒子。我问他：这是玄阳的？
“是的”
“我没有想到给他造成了如此的困扰，能够离开，也是他的愿望”
“其实只要是你离开了玄阳的体内，他就能肉身投胎”我问他
“我试过了，因为他的心曾经受到过封印，他只能是不生不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封印”？我看向他“那天，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玄阳叹口气，当时，道士取出了玄阳的心脏，同时也唤醒了玄阳心中封印的邪元，道士说的没错，玄阳的确是不祥，但是玄阳的不祥是因为在日食那天在玄阳诞生之际，恰逢邪元问世，借玄阳的肉身休憩，吸取人间的烟火之气。所以当玄阳心脏被封印的时候，邪元怕玄阳的肉身被焚化，只好用自己的意识控制玄阳的身体，替玄阳报仇。
邪元借助玄阳的身体，冲破了道士的法阵，看着已经晕厥的母亲，慌张的父亲，邪元突然觉得想要笑。他问王爷：“我虽然不是你的儿子，可是这玄阳是你的亲生孩子，虎毒不食子，你为何非要这母子的命？你的计划被那个皇帝识破，你是怨恨皇帝也好，还是继续谋划你的夺位大计也罢，为何将这股怨气撒在玄阳的身上，你是乱臣贼子，可玄阳可曾害过你？”
之后他转向那个道士，道士掏出了桃木剑、帝钱、符纸，一股脑的丢向邪元。“臭道士”邪元说“我非魔非妖，你这些东西对我有何用？”
“你个邪物”道士用拂尘对着邪元“正义终会战胜邪恶”
“邪恶？”邪元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道士的脖子“你说我是恶，我可曾害你？你说你是义，可你可曾护住我？玄阳不过十六岁却被你杀死，究竟谁是邪，谁是正，谁是恶，谁是义？”说罢他扭断了道士的脖子，然后将早已吓得脸色煞白的王爷怼到墙根，用刚刚剖开玄阳胸膛的匕首，刺向了王爷的心。
之后，他便带着玄阳的母亲离开了。之后他照顾玄阳的母亲寿终正寝。于是邪元想要完成玄阳最后一个愿望，能够再次的转世轮回，再次回到母亲的身边照顾她。但是因为被邪元侵占身体，而且心脏被道士封印难以回归六道。所以他就每天在城脚下看着来往的人，希望有个人能够帮助他。但是几千年过去了，曾经繁华的城市最终被废弃，他却一直在。
“所以，先生”玄阳，不，现在应该叫邪元，他对我说“希望我能让玄阳的肉身正常死亡，然后回归六道，早日投胎到母亲的身边”
我看向他，将那个装心脏的盒子合上“如果你离开了玄阳的身体，将去干什么”
“干坏事？”他笑笑“他们都说我是邪恶的，我就去干点邪恶之事，看看究竟我能有多邪恶，再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究竟是有多正义”
我也笑了，然后取来了一个玉璧，示意他可以附在上面。
“先生，不拦着我？”邪元吃惊的看着我
“那是你的事情，正与邪，阴与阳，光与暗都是相辅相成的，哪有什么真正的对错”
“先生大智慧”
“我刚说完相辅相成，你就说我大智慧，岂知不是在骂我愚笨”
邪元没有说话，只是化作光缕附在了玉上面。我事后将这个玉放在了卞和寻石的路上。又托谢必安给这个心脏结封，当然，以谢必安的风格，他狠狠的宰了我一笔，以至于我都真的想要把店卖了。事后我筋疲力尽的回来，看见了一把匕首，我知道这是那把剖心的刀，我叹了口气将这把刀放在了货柜上，后来被步摇一不小心卖给了人，听说最后这把刀还是被用来剖了心，只不过这个人叫做比干，这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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