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昼望云气，夜观星象
世间俱是远游人。
江水滚滚而来奔涌而去，滔滔不绝隐有风雷之声，水汽腾沸有惊雪絮满天涯之势；一只水凫忽惊拂水，上下转承，微行湛江，细履斜晖，翩跹而拙朴，无畏而闷怔，有如弦断；怒涛渐息，水汽暂歇，漓江江畔一群负籍游学至此的上阴学宫士子犹自感念磅礴势气，声情并茂吟咏念着早早写就的诗词歌赋，“藓井出冰泉，洗瀹烦襟了。”一行约二十人远行万里路的游学士子目中极尽参差，极睇烟淼，心神摇曳。
“少须文栋燕双回，来看东江雪一片。”
“扶醉湛江阁，如今霜尘满。”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
自世间最风流最慰藉名士聚集地上阴学宫，远游至此的读书人见到快目欣慰处，难免思绪幢幢，惴惴弗思，一群人快慰看景，乘兴而来，兴盛不安，指指点点，大有倾泻纵尽心中块垒之感，大有书生意气般的指点激昂江山之势，淳淳而躁动。熙熙攘攘中，一个看年纪明显超过负籍游学士子半均年龄的青衫中年读书人脱离人群，走至江畔悬崖，跪地在平坦处，以手捧掬一抔黄土，怔思入神。
“父母在不远游，父母俱不在以告慰在天之灵亦不行远游事；儿癣井伏帷祈念，亦愿父母在天有灵，莫怪儿远行。”满身儒气学宫负籍游学同组旁人眼里的酸腐有秀才之实的读书人依旧，碎碎念叨，“癣井无才，读书读至狭隘，二十有五便遇识障，止步不前，甚至疯癫；三十岁才略有小成，至四十岁竟还无所得，但心中也有壮阔，如今回首暮然，读书太多，心思驳杂，劳心戮力，竟有大不孝
之嫌，甚是惶恐，惴惴不安。”刘癣井募然抬头，涕泗横流，嘴巴蠕动，醇枕道：“风雨过中秋，更气迟节晚；中秋将至，儿当负重阳金菊诚心跪拜，愿在天有灵莫怪。”
负籍游学人群中一位婵娟女子只一眼看来便未挪眼，神情木讷，怔怔出神，那袭青衫读书人身上分明有莫须有变化，儒气更盛，文气沸腾，肉眼可见。
刘癣井振言道：“癣井自治有大不孝之嫌，终日惶惶如行尸走肉，心境不稳，文心黯淡，文胆有破碎之像，但也消沉，同时无计，何劳费思，待死即可，唯有一点，文名不显不能振门楣，学思不显不能快心志，否百死无悔。”
“幸耳闻有肇世王镇守天门可入，儿当勉励，不出三年，儿便过天门为父母重塑真身，共享天伦。”
刘癣井周遭渐生云气，渐起风雷，风生水起之像终于为学宫其他人耳闻，而被目睹，声尘大作，喧嚣不止。
天上有驰骤云气，带风伴雨，昼日清晰可见。
那朗朗读书人缓缓站起，脚下悬崖，一步迈出，却悬空而停，衣袂飘摇，恍如神人。
父母亲上俱已不在而负籍远游的读书人振声道：“吾有几许肺腑若天得闲，可愿受此叨扰。”
雷声大作，厚重云层后，隐隐有金光弥散透澈而下。
刘癣井接着迈步，一步一顿，停下后紧随开口，便有雷涧助威，而有步步登高，步步生莲。
那道蹈空的身影第二次停顿时，朗声道：“慈孝之心，人皆有之，侍于亲长，声容易肃，勿因琐事，大声呼叱；长者问，对勿欺；长者令，行勿迟；长者赐，不敢辞。”
第三次，“人不患不知其过,既知之,不能改是无勇也。非莫非于饰非，过莫过于文过。”
第四次，“言而不到，顾所谓无信也！其蔽之！”
第五次，“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
“这……这是……”一路同行的士子中有人手指晃动发颤，崴声后退惊惧道。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另一人感慨道。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另有人说。
一道粗状无匹的金光垂落至半空俯身的刘癣井身上，骀荡蔓延，无不动容，无不心神摇曳，目不暇接。
吾当望路而争驱。
虽万人徜往矣，吾亦往也，身死而不足矣！
人间花老，天涯春去，天然浩态。
世间今日，儒生刘癣井，登高成儒圣。
世间大风流，莫过于此。
世间醇儒大儒，莫过于此。
世间得天心交映潇洒，莫过于此。
读书读出个儒圣，霸道无匹，若有个不着调的李姓小子酒醉和一个老卒吹嘘，定然会说一句技术活，便轰然睡去。
……
“言而不到，顾所谓无信也！其蔽之！吾听风雨，今不可复得矣！奈人不知何?徜注矣，而人仍不知，又将奈何?”
王府内，老夫子孙应㻛一手捧书，一手持戒尺，正身明意，温润如玉，醇浅道。
孙夫子俯身看李敷阙，有如端详；生得真正如韫玉的王爷倒也不怯，挥袖拂去点点寒意，温言道：“夫子，前几日您教育本王说事类者，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也。
夫子讲课不妨以此作为标准，多用些典故事迹，一来，本王爱听，就是效果好；二来，也就是您说的类者当援古以证今。”
孙应㻛站直后两手负后，思虑着点头道：“圣人说当有教无类，当因材施教，王爷既有此言，又无甚诟病，老朽自当遵从。”
李敷阙浅笑不语，忽然有感，朝窗外看了眼后，咧嘴无声，笑意盎然。
入夜，四处俱静，疏枝低绕，观洧而有幽意，幽姿脉脉无限。
上阴学宫挂职“煌槛”仅次于一宫“祭酒”的老夫子孙应㻛登阁望远，繁星点点，柔柯映碧，纤搊匀殷。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老夫子手指快速掐诀，动作繁晦，分明是案牍推衍术，半晌后，他隐晦说道。
天上一颗大星璀璨，大放光芒。
是夜，贪狼星大作，惊涛自卷。
人世间，浩浩大江东向注，千里横流，向烟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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