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暗度陈仓
入夜的时候，大法师站在祭台上，取出了火种，解开了九幽劫火的封禁，然后将其推入了祭坛中，嘭地一声，祭坛上瞬间燃烧起了熊熊圣火，幽蓝的焰光下，坛下教众皆紧闭双目，虔诚祈祷。
蓝烟从信徒们的灵台处慢慢涌了出来，这蓝烟没有一丝的烟火气，如真似幻，乃是愿力所化生，这些焚天信徒的信仰有强有弱，越是狂热的信徒，他们身体里生发出的愿力就越是浓烈。
新月祭典既是魔祖们收集念力的盛会，也是他们考核下属的良机，但凡狂热的信徒，都可以得到魔祖的亲睐，得到不可思议的传承，便是他们心里的神迹。
圣火殿里的愿力并非如雾气一般无所归依，这些愿力受到圣火的吞噬，源源不断地朝着祭坛上流动，九幽劫火受了愿力的滋养，愈加精纯，幽蓝的焰光渐渐变成紫色，真正的九幽劫火本是紫炎，这是一种魔焰。
夜色下，杨素、无泽真人和卧龙先生并立在神殿南门的屋脊上，兀自不动。许久之后，卧龙先生抬眼望了望满城的蓝烟，沉声说道，“差不多了，咱们杀进去吧。”
“再等等！”
“真人难道后悔了？”卧龙先生言语间颇有不满，他早就急不可耐了。
“道友何必急于一时，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听我的部署。”
杨素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行天道，轻声问道，“师叔还是不相信何道兄？”
无泽真人笑道，“存亡之机，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未免太愚蠢了。圣女和《炼妖祭灵咒》于修道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之物，何言正未必没有觊觎之心，若他果生了歹念，我们岂不是为虎作伥？”
卧龙先生不满地哼了一声，气道，“真人所言，未尝不是一种可能性，但是，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可不是成事之道。我们三个若是能做成此事，又何必假手他人？我不管何道兄是否另有目的，我只知道，我女儿已经危在旦夕了！”他话刚说完，不管不顾，提起雪阳枪，飞身而下，闪进了神殿之中，不料刚落地，就触发了神殿中的防御法阵，惊动了守卫，霎时之间，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十几个执事，将他团团围住。
杨素见此，想要前去支援，被无泽真人拦下，厉声说道，“你不要鲁莽，听我把话说完。”
杨素不敢违逆，立住了身形，回道，“师叔快说，你听你的就是。”
真人问，“神殿的草图，你可记熟了？”
杨素本来记性就好，修炼之后，又精通真视之术，可以用法术将图文收摄进自己的神识中，如同镌刻上去的一般，怎会记不熟？于是笑着回道，“弟子早就记熟了，纤毫无错。”
“这样就好，一会儿我杀入神殿，你趁乱去寻找圣女，只是要小心各处的法阵。”说完，他用变化之术，幻化出一套执事装束，交给杨素。
杨素心领神会，换上了执事装，笑道，“没想到，还是要用上这身衣裳。”
“你可有把握？”
“师叔请放心，我可以循着她的气息找过去。”
无泽真人这才点头，放下心来，赫然祭出三尺青锋，人剑合一，如流星一般插进了宫殿前，激起一阵冲天烟尘，杨素借着烟尘的掩护，悄悄混进了天阴教徒众中，穿插而过。
圣火殿中一阵躁动，大法师却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寂师弟，你去看看情况吧。”
焚寂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脸衰老相，颇有病态，尖声笑道，“师兄放心，我正好缺些元神进补，他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原来，这焚寂因为练功的时候，用力过猛，落下了病根，才成了这骇人模样，他为了维持修为和寿元，需要采集元神进补，戕害了许多修炼之人。
这焚寂老奸巨猾，他来到殿前，并没有马上现身，而是躲在暗处观察。他暗中观摩了好一会，见两人好生厉害，寻常阵法根本困不住他们，数十件法器飞来飞去，也不能伤他们分毫。
他见此情形，知道自己不能同时应付两人，贸然拼杀，只是自寻死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想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抹阴笑，手上悄悄结了一道法印，掌间赫然出现了一团紫焰，正是九幽劫火。他正是为了修炼这九幽劫火，才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这第八重的九幽劫火，不是他的根骨所能承受的，不过，魔道修炼，总能有奇思妙想，利用他人的元神续命纵然残忍，却是一种弥补的手段。
九幽劫火从掌间激射而出，锁定了卧龙先生的气机，气机一旦被锁定，几乎是不可能避开的。
卧龙先生惊骇之下，慌忙运功抵御，他的雪阳功生发的是阴火之气，九幽劫火也是阴火，两者五行相同，拼的是各自的修为。焚寂胜在把握了先机，掌握主动，卧龙先生仓促之下的抵御，不免有些薄弱。
果然，两种灵力刚一碰撞，卧龙先生脸色苍白，他发现自己的体内的灵气忽然失去了控制，源源不断地外泄，长此下去，他的灵气就会枯竭，元神尽毁。
原来，焚寂在九幽劫火里融合了一道自己的本命元神，他在自己的本命元神上加持了吸取灵气的法术，可谓阴毒至极。
卧龙先生遭此灾厄，出于本能的恐惧，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喊道，“真人救我！”
无泽真人听到呼救声，回头一看，见卧龙先生面色艰难，有一团诡异的紫炎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黏在他的身上，也不多言，发出了一道剑气，斩碎了这团紫炎。
卧龙先生危机得解，如何肯放过暗算之人，他算准了偷袭者的位置，对真人道，“他藏在坎位，十五步处。”
无泽真人眼神一凛，观照八方，果然在坎位十五步处发现了焚寂的存在，锁定了气机，手中青锋剑纵横劈出了一道十字剑气，斩向了焚寂。
焚寂被这道剑气吓了一跳，他知道其中厉害，咬紧牙关，运转全身的灵气，硬吃了这道剑气，两相交击之下，他连连后退了十几步，只觉体内气息逆转，胸中烦闷，吐了一口鲜血，慌忙逃遁而走。
无泽真人也不追赶，他担心卧龙先生的伤势，问道，“你可还好？”
卧龙先生道，“多谢真人救命，我没事，咱们一起杀进圣火殿吧。”
圣火殿中，焚寂捂着胸口，面如死灰，丧气道，“师兄，这次来的是硬茬子，其中一人的修为极高，不好应付。”
大法师见他这狼狈模样，了然于心，他知道，来人必定是抢夺火种的那个高手，这些人既然来了，他只能再退一步，这是他不得不做的选择，他面沉如水，吩咐道，“圣火不容有失，所有人死守殿中，不得踏出一步。”
这些教徒平时骄纵跋扈惯了，何时这样窝囊过？霎时，殿中鼓噪之声四起，中年汉子与大法师关系亲近，大胆上前道，“师兄，您这样做，岂不是让祖师受天下人耻笑？”
大法师取出一柄法剑，凛然道，“谁敢违令，诛！”说完，将法剑轻轻一推，法剑飞出门外，铿然插在了殿门前，又厉声喝道，“衍师弟，殿前布阵！”
焚衍上前道，“谨尊大法师令。”说完，他带着几十个执事来到殿前布置阵法。
无泽真人杀到圣火殿前，受了阵法阻挡，定睛一看，只见这些人按照天地之数排列，组成了一座宏大的法阵。
卧龙先生惊道，“此乃大衍之阵，遁去了五个天数，便是绝了此阵的生机，真人不可轻入。”
无泽真人笑道，“道友有所不知，天地气运在五，他们纵然大衍五十也是徒劳。大衍之数虽然可以穷天地之变，岂不闻万变不离其宗，修道之人，便是要破了衍数，求得本真。”说完，他持剑跳入了阵中。
天阴教守藏室是存放典籍的所在，焚天一脉的各种功法都能在这里找到副本，这些典籍分门别类，共有五门十二类，繁如烟海，细若河沙，十分庞杂。
这样的重地，自然受人觊觎，大法师在守藏室的里里外外布置了九重禁制，又任命焚影为守藏使，长期留守。
何言正深知此处的可怕，不过，他这次却是胸有成竹，来到了守藏室门外，楚江月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擅入者，死！”里面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未必！”何言正不甘示弱地回道。
一个白发老翁，拄着龙头拐杖，忽然站在门口，扫过两人一眼，斜睨道，“老夫久不出世，世上的黄口小儿，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何言正笑道，“焚影前辈，我知道你的大名，你不过是仗着神剑‘承影’而已，我身后的朋友，却可以破你的神剑，你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呢？”
焚影沙哑着嗓子，仰天笑道，“老夫不出承影剑，照样取你们性命，不信你可以让你身后的朋友试试。”
门前划着一道红线，这便是此地的生死线，楚江月看了看这条红线，笑着走了过去。
焚影愣了一下，他很清楚，红线之后就是禁制所在，轻入者必定被禁制所伤，而眼前的年轻人却毫不在意地走了过去。
禁制完全没有起作用，这令他难以置信，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楚江月竟然没出武器，这是赤裸裸的藐视，老头子气的脸色铁青，几百年来，他第一次被人这般羞辱。
两人相隔五步远的时候，焚影终于先动了，他果然没有出剑，只是在掌间凝出了一团九幽劫火，射向了来人，他确信，这一招足以让来者灰飞烟灭。他蛰居此地，潜心修炼，一身深厚修为，早已是焚天座下第一人。
九幽劫火粘在楚江月的身上，剧烈地燃烧了起来，却没有将他烧成灰烬，反而越来越微弱，最后完全熄灭。楚江月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生生吃掉了这一击。
焚影见来人如此怪异，这才慌了，顾不得许多，决定出神剑。他见多识广，知道世上的秘术皆有弱点，这个怪异的年轻人可以破除禁制，消弭法术，未必能挡住剑气，尤其是他的无形之剑，无色之气。
神剑未出，楚江月已经攻到了他的身侧，右掌拍向了他的眉心，他慌忙运气抵挡，自然是抵挡不住的，两相交接的瞬间，他的元神就像决了堤一般，灵气纷纷奔涌而出。
焚影已经出不了剑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问道，“这是什么邪法？”
楚江月垂着头，声音细弱蚊蝇，答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何言正站在红线外，看着老头干瘪的尸首，长舒了口气，“这老儿死得太冤，若不是因为他的好奇心，就算魔祖们出手，以他的修为，也可以从容脱身吧？”
楚江月并不理会何言正，他拾取了地上的剑柄，果然是一把无形之剑，就着屋里的火光舞动了几下，在地上留下了婆娑剑影。
何言正笑道，“这一趟你也没亏，承影乃是天道之剑，其起源已经难以考证，它的上一个主人你可知道是谁？”
楚江月黯然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逼我出手，已经让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我所失去的，远比一柄神剑更重要。”
“楚兄这样的人才，何必受人约束，你如果愿意追随巫妖王殿，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楚江月叹道，“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了，不通，所以，我想换一条试试，你不用再劝我了，但愿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守藏室中。
何言正嘟囔道，“万千书海里找出一部典籍，谈何容易，但愿老头的神识里存有线索。”
楚江月走过书架，他甚至没有看一眼架子上的典籍，径自走到了西墙边，墙上挂着三座青铜烛台，他将第一座烛台顺转了半圈，第二座烛台逆转了四分之三圈，第三座烛台顺转了一圈。
咔嚓——
墙上赫然弹出一道暗格，格子里放着的正是《炼妖祭灵咒》的副本，楚江月取出此书，出了守藏室。
何言正见了书，喜道，“我早知道，此事非楚兄出手不能成功。”
楚江月持书问道，“她，后来去了哪里？”
“大法师并没有得手，俞青竹救了她，她现在应该还在落雁山，不过……”
“难道还有变数？”
“琴魔那个人，你应该有些了解，他们合在一起，可不会安分，你还是尽早上落雁山吧。”何言正笑着伸出了手，“书，可以给我了吧，这本是我们巫妖族的宝物。”
楚江月将书交到了他的手中，道，“你如果骗了我，我不会善罢甘休。”说完，化作一道流光遁入了夜空之中。
何言正对着星空轻声道，“我从不骗可以利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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