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地之约(3)
神影听到安难的话，第一次静默了良久，似乎被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摇头，“这二箭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是责任，譬如白天太阳，晚上月亮；公鸡打鸣，母鸡孵卵。日月星辰，万物四时，各司其职，因此你只能接受一箭！”
“只用替古独接受一箭吗？是勇猛精进，还是以顺承天？”安难有些迷茫，冥冥中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往，想到了那噩梦中的三年，想到了之前四年地漏之体的厄难。
从小不辞而别的母亲，视同陌路的父亲，就连安府最卑微的丫鬟仆人讥诮的神色，都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要忍受吗？要恭顺吗？”
“要一次次被剥夺，被遗忘，被放弃吗？”
“要在一次次厄难以后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却最终无能为力吗？”
“绝不！大丈夫生天地间，生不能九鼎而食,死亦九鼎烹。岂能郁郁寡欢，以顺承天！”安难的念头虽然纷纷乱乱，他的眼神却只迷茫了一秒。他拔剑割伤手指，然后将鲜血涂抹在口便，正要立约，却被神影的气息拒绝了！
望着安难那意志坚决的样子，那神影不仅没满意，再也不复之前的宁静安详。过了许久，他才冷冷地望着安难，怒斥道:“你以为天地之约是什么？是你呼风唤雨时的倚仗，还是你命途多舛中的救命稻草？你这样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一眼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和我结约？
“寰宇之内的庸才皆如你等，顺则猖狂而笑，逆则哭穷而哭。纵然有点成就，也不过辛苦恣睢，朝生暮死，又何谈勇猛精进，志愿不倦！”
“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念一遍天地之誓！乾阳之路布满荆棘，结约以后如果你还这样畏畏缩缩，迟早沦为喂养荆棘的血肉食粮，不如死在今日！”
三句怒斥犹如天雷滚滚而来，在安难的周身涤荡，也震翻了他的心绪。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亘古未有的孤独，因为他感到天地间的万物都向他传达了厌憎。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望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触怒了此神影，纵然宇宙之浩瀚，天地之大，又有何物胆敢、愿意亲近！
“纵然你是天帝，又怎敢如此侮辱于我！”安难果然被这句话激怒了，心中所有的敬畏震骇一扫而空，愤怒地对上了那双浩瀚虚无的眼眸！
下一刻，整个星空古海的虚无之力向他涌去，带着温柔的风息腐化着他的肉身，又像是海水在一起一伏中侵蚀着他的灵魂。一个呼吸之间，安难就感觉他的肉身不属于自己了，天地之大，他也只有一颗道心了。
无边无尽的阴气涌来，他丹田的阴阳鱼气海也受到了影响，只见那代表阴气的黑鱼，完全丧失了白色眼孔；与此同时，那代表阳气的白鱼，也从黑色眼孔资生出无量的黑气，然后逐渐向整个鱼身蔓延。再过几个呼吸，等到那阴阳鱼完全变黑，安难将像三位金丹期一样悄无声息而死！
“就算普通天赋的道人，都能掌握你的生死，像浮木一样随波逐流不好吗？”天地似乎在讥诮。
“天生万物，我要生就生，要死就死。”在这样的嘲讽声中，安难愤然从那种虚无中挣脱了出来。那种掌握身体的踏实感又回到了他身上，连那正在蔓延中的黑气也停止了。他望着站了起来，又往那神影走了一步，逼问道:“木浮于怒海之中，依然能凌驾于巨浪之上，遨游万里，你说是巨浪强，还是浮木强？”
“立约！”神影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似乎认可。得到认可后，安难气海中的阴阳鱼恢复了正常，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誓约，“升人安难，愿于天地结约，以地漏之体，践行乾阳之德，靖天地之难；勇猛精进，志愿无倦；若违此戒，愿受天地之罚！”
“约成！”随着神影的声音，安难感觉到灵魂深处多了一些东西，那是一种很奇妙深奥的直觉。他说不清那些东西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命运的转轮即将变了轨迹……
在他迷茫的时候，神影慢慢地将神弓拉如满月，天地间万物的心底又咏叹了起来，震荡轰鸣于琉木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那个“大”字刚在安难心里念完，整个桓乌城的神孽花都汇集到了神影的弓上，浓缩成了一支血箭。风凌厉了起来，元气也沸腾了起来，席卷着整个乌郡，整个楚国，整个神州，最后是整个琉木星的神孽花，都汇集在了那支箭上。上一秒，那些还在神孽花包围中，一边肆意狂笑，一边泪流满面的修士们，纷纷恢复了清明，不知所措起来。
等到安难心里念到那个“宁”字，神人古弓上血箭激射而来，携带着天地之威，贯穿了他的心口……
出乎意外地，安难的肉身没有受伤，还没来得及欣喜，来自灵魂的痛苦便让他呻吟了起来。那些所有阴暗的念头，所有低落的情绪，都在他心底翻滚着。那些所有不堪的往事，通通化成了业力。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死刑犯，在死前被扔到了太阳底下，接受业力和道心的双重拷问。那些灵魂的痛处，纠缠在脑海，沉淀在心胸，最后凝聚在他额头上，在覆盖了他左边半张脸后，形成了一道妖异而富有美感的血红魔纹。
“这不是幻境！”在无边无尽的痛苦里，安难昏死了过去……
“禋事讫终兮，百辟维张。帝垂歆鉴兮，沐泽汪洋。龙车冉冉兮，宝驾旋云。灵风鼓舞兮、瑞露清瀼。洪恩浩荡兮，无以为酬。麤陈菲荐兮，已感歆尝。香气腾芳兮，上彻帝座。仰瞻圣造兮，赐福群方。臣同率土兮、载欢载感。祗回宝辇兮，凤啸龙翔。诚惶诚恐兮，仰恋弥切。愿福生民兮，永锡亨昌。”
神影射出那一箭后，在这些轰鸣了整个琉木星的咏叹中，彻底碎成了皎洁的白光。那些白光静谧而安详，缓缓向月亮浮去……
而在那遥远宇宙之极的虚空，在那道天箭摄入安难的心口的一瞬，星空光幕上第四排中间的两颗星辰骤然明亮了起来。那仙风道骨的老道正好目睹了眼前宇宙天机的剧变，惊愕几秒后，他又狂笑了起来。
“上乾下艮，是为天山遁，命运的轨迹最终还是改变了！他将从地狱而来，你们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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