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暴风祭礼
黄土作墓,树枝做碑,昨日的大雨败了听风山上无数盛开正艳的花,风雨中坚挺傲立的不应该被拦腰折断。
于是八月把家人埋葬在这野花茂盛的一块小地上,这里在听风山的山顶,家就在山腰,八月希望家人们能在世界的那一边看到他们曾经幸福生活过的地方。
师父曾经说过,要带他们在阳光明媚的雨后看海,这样简单的承诺却始终都没有兑现,他们的人生本应该要经历很多次雨过天晴的,可最后一次阴天没有等来晴空,却等来了黑暗。
雨后的海面的蓝格外波澜壮阔,雨后山顶的绿格外生意盎然,现在师父终于兑现了他的承诺。
八月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提剑,下山。
希望这一面不会是最后一面。
八月早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黑伯尔尼人从来没有把持剑的人放在眼里,而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剑士和他们的剑一起烂在咸腥的海风里。
“我一定要找到凶手!”
八月看着风城之上飘扬的金钟旗帜咬了咬牙。
泥泞的路还未在太阳下干燥,八月的皮靴上沾满了黄泥,不过八月并未因此而感到吃力,之前他都是双腿绑着沙袋练剑的,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脱下了肥大的黑袍,紧身的劲装更适合挥剑。
既然沙狄给了他自由,那么八月决定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自己才有资格找到凶手,为家人报仇。
一个人影自山下走来,红色的铠甲和头发是黑伯尔尼人最明显的标志,背后黑色的披风扬起,手中战斧上的缺口不会影响它砍下任何人的头颅,相反,那正是身经百战的最好标志。
男子面容粗犷,孔武有力,他有些不满,前方身形略有单薄的少年让他很失望。
“他会像一只愚蠢的山羊那样血染战斧。”
男子将战斧提了提,他并不在意死在自己战斧之下的是人还是牲口,斧头从不挑食。
剑鞘开始不安分地抖动,自从经历了风城一战,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风的滋味了。
也许不安分的不是剑,而是八月的手,红色带来的仇恨与愤怒在八月的脑中喋喋不休。
“看来我昨天漏了一个。”
男子拦住八月的去路,他声如洪钟,火红的乱发在风中狂舞,面庞上的疤痕是无数斧下亡魂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暗红色的甲胄裹覆着全身,唯一没有铠甲覆盖的手臂上是虬龙般的肌肉,黑色刺青狰狞可怖。
没想到,仇人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头上。
剑刃出鞘,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只有黑伯尔尼人的血能宽慰家人归天的灵魂。
脚下启动,一道劲斩劈向男子,八月的目光冷峻,御风剑术第一次在自己的手上产生了杀意。
“铿!”
男子大斧一挥,眼中满是令人厌恶的嘲讽意味。
剑斧相接,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八月甩出十余步,这就是黑伯尔尼人选择战斧作为武器的理由,他在强大的力量驱使下将攻无不克。
巨大的战斧在男子手中挥舞自如,那本该刺入男子身体中的剑刃只能一次次在战斧上留下火光。
屡次攻击未果,八月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男子的防御无懈可击,战斧就像是一面坚不可摧而又锋利的盾牌。
“铿!”
八月向后跳了一步,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强攻非但对男子造不成任何伤害,反而自己的手掌被剑身震的有些酸麻,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可转瞬间战斧的攻势已经袭来。
男子势如奔牛,他右手倒拖战斧,黄泥在身后飞溅,势不可挡。
战斧化成出云惊龙狠狠劈向八月,横斩的斧刃割开空气带着啸啸风声,这一击势要将八月连人带剑横腰斩断。
八月全身发力向后一跃,斧刃贴着八月前胸堪堪掠过,领口在战斧挥舞而出的劲风中飒飒作响。
站定,脚下一踏,八月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绕到男子身后。
战斧的惯性拉扯着男子,此时他背后几乎没有任何防御。
脚下泥土飞溅,手中利剑随风,剑身直直向男子后胸刺去。
男子当然预料到八月的这次攻击,所有曾经倒在自己手下的剑士都认为这是这是必胜的一击。舒腰震背,战斧携着冷冽杀意顺时针挥向身后,曾有三位剑士倒在这招之下,连同他们弱不禁风的锈剑。
八月看到男子的动作心中一惊,男子左脚陷入泥土的深度足以反映出这一斧霸道的力量。
“呃啊!”
男子脸上横着狞笑,御风剑术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也是无能之人虚伪的骗局。
八月生生停下脚步,扭转剑身,空气瞬间在剑锋扭曲,强横的气流在剑尖凝聚成一道猛烈而狂暴的旋风。
“死!”
男子一声大吼,战斧抡出一道腥红色的半月,生生劈向旋风之眼。
“呃啊!”男子铜牙紧咬,旋风带来的阻力给他无限的兴奋。
极速的风流被战斧一分为二,男子身后的披风在强横的风力之下瞬间化为碎片,旋风中卷积的沙石在他身上的甲胄上劈啪作响,四飞的风刃在他原本伤疤纵横的脸上擦出一条条新鲜的口子。
但越是鲜血的味道,越能刺激他使出全身力气。
“呃…”
八月苦苦支撑着,皮靴在地上后退,脚下的泥土被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战斧的利刃一点点撕碎旋风,终于,剑刃相交于斧刃。
“嗡!”
剑身的振动让剧烈的痛感从手掌沿着胳膊一直传到肩膀,战斧猛烈的冲击将八月击飞,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五脏六腑全是撕裂一样的剧痛。
“噗!”
剑在空中转了几圈,刺入八月身旁的泥土之中。
“那可怜的少年在死神的阴影笼罩之下寸步难行,但今天的死神没有用镰刀,他更钟意于放在武器架上许久未用的战斧。”
男子转了转脖子,左手摩挲着发烫的斧刃。
“啪!啪!啪!”
男子的铁靴在水洼中翻江倒海,偌大的身躯在冲刺中纵身一跃,他将战斧举过头顶,日光消失在他的身后。
“受死吧!”
战斧在咆哮声中从天而降,八月咽下了跳到喉咙的心脏,用尽全身力气向剑落地的方向侧滚。
“噗!”
战斧斩入大地,泥土飞溅,男子看着战斧之下的沟壑,眼中的狂热慢慢变成惊愕,“还能动吗?”
八月一把握住剑柄,旋风在剑身再次凝聚而起。
“啊!”
旋风离开剑刃就如脱缰野马,冲天而起,放肆地吸收着它所触碰到的一切东西,石走沙飞,黄土和淤泥,树叶和野草,它快速逼向男子,并在扶摇之中缓缓壮大。
男子用力拔出镶在土里的战斧,狂风的呼啸声在晴空之下震耳欲聋,它迫不及待地拉扯着男子和他融为一体。
“呃啊!”男子举起战斧用力斩向旋风,可斧刃与风暴边缘擦出的火花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风暴不会被留下伤口,相反,会吞噬一切。
“死吧!”
眼前的风暴狂烈,但身后的剑意更冷,男子回头,八月能看到剑身上倒映出的不甘。
男子对抗着风暴的无底洞般的吸引,他妄图闪躲掉八月的攻击,但也只能尽力而为。
健硕的肌肉在剑刃之下毫无防御,断臂为风暴加了枝叶,鲜血为风暴添了色彩,丧心病狂的疼痛让他脚下卸了力。
不及眨眼,男子脱手而出的战斧在风暴中轮回一周,将男子靠近的身体拦腰斩断。
剑从八月的手心掉落,最后一次攻击几乎耗费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男子的肉身与盔甲被风暴粉碎成渣滓,混入泥土与沙石之中,待到尘埃落定,化成这大地之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衣服被汗水浸透沾在身体表面,八月放肆地呼吸着,这充满敌人血腥味儿的空气让他觉得并没有那么难闻。
古松师父教给自己在剑术上全部的经验技巧与心得,但他却从来不曾教给八月如何把刺在稻草人上的剑刺到人的肉身之中,在八月看来,那是很大的区别。一条性命在自己的剑下离开这个世界,这与在战场上厮杀的感觉也不一样。
“八月成了杀人凶手。”
“是啊,我成了杀人凶手,黑伯尔尼人会像拉玛罗纳人痛恨他们一样痛恨我吗?刚才那个男子的家人会不会也想自己一样心怀仇恨地开始下半生呢?”
八月心里乱成一团麻,直到脸上的阳光被一个身影挡住,八月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声音并不是来自于自己内心的提问。
“说实话,我现在都有些怕你了。”
来者正是沙狄,他走近蹲在八月身边,拿起八月的剑在手中端详。
他头上戴着黎草编成的花环,就像每一个在田野间玩耍的姑娘那样。
“这一切···都是你···”
昨日发生之事让八月如鲠在喉,身疲力竭让八月在突然出现的沙狄面前产生绝望,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死一个刚刚痛宰自己同胞的人,但八月心中有更多不甘,他太弱了,弱到只能杀死一个黑伯尔尼人。
“关于你师父我表示遗憾,这些心高气傲的海军都是我舅舅的手下,他们闻惯了大海的腥味儿,陆地上只有鲜血能代替它。”沙狄摘下头顶的花环,将剑柄放在八月的手里。
“杀了我吧···不然我···肯定会杀了你···”
八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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