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之卷：第五章 红绮楼
“红纱红袖红绮楼，旖旎无端惹轻愁。
歌迷光转愿不休，浮生此世厌王侯。”
胭脂街长且窄，街道两旁尽是南方密林运来苏木构筑的木楼。楼身高大且结实，雕镂了繁复雅致的花纹，沾染了空气弥散着的胭脂脂粉，散发出特有的香味。
这里是夏国贵族娱乐消遣的常来之地。街道窄到只能容人行走，迫得那些贵族将平素坐惯了的马车停于街门口，自己下车步行，身后跟着亲信与仆从，王侯为胭脂下马下车而步行。
这也是除了洛城这块地方，其他地方几乎绝无仅有的一大特点，胭脂街由此出名。
红绮楼则是胭脂街歌舞最盛处。
“坐。”红纱那头，是一个模糊的白衣男子的身影。
“七皇子果然比太子爽快很多，但为什么要将会面之地选在这风尘场所，跟你高逸潇洒的气度也似乎有所不符啊。”苏朝明说话一向顾忌很少，不顾对象，也不管自己今天是有求于人而来的。
“滚滚风尘最能掩人耳目。要让别人知道我正与一名妄图刺杀当朝太子的刺客私下密谋什么，自然会生出许多麻烦来。”
姜楚标准磁性的男中音与恰到好处的回答不得不让苏朝明都侧目三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没想刺杀太子，”苏朝明皱了皱眉头：“我去他那里实在是为了一件稀有的药草，但是不久前我偶然听说过你这里有线索…”
“偶然听说？听谁说？”姜楚的回答迅速而有力。
“这个…谁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里的确有是吧？混沌花，你有吗？”
姜楚没有马上回话，但苏朝明隔着帷幕也能感觉对方在用眼睛盯着自己，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你术力真的很强，不过…说吧，你到底是不是‘巢’的人？”
“我不是。”苏朝明皱了皱眉：“‘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常常提到你们说这个词？”
“‘巢’是一个组织，一个令夏朝人闻之色变的暗杀组织。”
想到姜潇那场刺杀，苏朝明想了想，说到：“这个组织一定很可怕。”
红纱那头的姜楚又沉默了半响，仿佛在斟酌自己的语句。
“岂止是可怕，几乎令我夏朝上下人人自危，头疼得要命。所以你在姜朗那里出现后，他反应才会那么惊惧、激烈，他要么把你当作我的人，要么…就把你当作‘巢’的人。”
“我既然站在这里，当然不是你的人了。可我的确也不是‘巢’的人，”苏朝明此刻居然也产生了一点兴趣：“巢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你能跟我说说吗？”
“群鸦毕至，共奉鸦主。”姜楚淡淡地说道：“我们只知道‘巢’的主人就叫做鸦主，的确是个心狠手辣极其难对付的角色，但他的来历与身份一直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巢’的成员倒也有大致的分工，一部分精通术法的叫做‘鸦’，另一部分精通体术的叫做‘蛛’。”
回想起姜潇遇刺的那场景，苏朝明对“巢”又加深了几分理解，他开口又叹到：“能培养出这么多高手，这个组织恐怕在夏也算是根深蒂固了吧？能和偌大一个王朝相斗而保持不败，它的经营者一定非同寻常了。”
“错。”姜楚说：“‘巢’是三年前才出现的。就连它的成员，绝大部分也是我们朝廷中人，他们如此嚣张，完全是因为原本就掌握了我们大量的核心机密。”
“朝廷的人…你是说夏朝的人一部分叛变，成立了‘巢’？”苏朝明慢慢品味这句话的意思，又回想起姜潇的话来：“鹰隼卫？”
“你问的太多了。”
苏朝明尴尬地笑了笑，的确，“巢”和夏的争斗，又和他有何关系呢？
“我姑且相信苏公子你不是‘巢’的人。但是很抱歉，我这里也并没有‘混沌花’，恐怕你找错人了。”
苏朝明心里犯嘀咕，姜潇不可能骗自己，但从姜楚语气来判断，显然极不愿意将混沌花的信息提供给自己。
“七皇子殿下，我知道混沌花这等稀罕之物一般人都不愿意给予他人，没关系，你如果需要什么东西或者要我帮什么忙尽快说，我可以和你交换。”苏朝明想了想，以征询地口吻说道。
“抱歉，我没什么需要的东西。还有，又是何人说过我有混沌花？不知可否告知姓名？此等造谣之人居心不良，你还需多多提防才是。”
一句话说得苏朝明哑口无言，他思索着该怎么办才好。
此刻，姜楚陡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透过朦胧的红纱，苏朝明隐约看见他拿出一块纱布来，迅速掩住口鼻，竟似有些痛苦，不像装出来的：“不好意思，在下身体一向体弱抱恙，老毛病犯了，咳咳…如果实在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
话刚说完，姜楚拂了拂袖子，站了起来，他背过身去，面对着扶栏的内间开口，红绮楼内底下的场景尽收眼底。
红绮台上歌妓们伸展着妖娆暴露的身姿进行着火热的表演，丝竹之声传来，即使隔了一层纱布，苏朝明都能感受到一丝那股撩拨男人内心的热劲。
“二皇子，我希望你考虑一下。”苏朝明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他知道姜潇一定不会骗他，姜楚手上至少掌握了混沌花的线索：“我们可以作个交易，我可以为你办很多事——哪怕是帮助你们夏朝剿灭‘巢’。”
“呵呵…”姜楚笑了起来，朦胧的纱布勾勒出他的身形，却不能透出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剿灭‘巢’？倾我夏国一众高手也无法完成之事…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七皇子，”苏朝明的胸膛挺了一挺：“我对自己的身手还是非常自信的，相信那日在太子府你已经见识过了吧？如果不信任我的话，大可找人来和我比试！”
“不必了！”姜楚毫不犹豫地喊道：“第一我对你的身世不感兴趣，第二我暂时不需要打手，你可以走了！”
“既然如此，告辞！”见没有商量的余地，苏朝明赶紧利落，“砰”地一声拍起桌子，生硬地说道，扭头就走。
“死痨鬼！”得不到混沌花的线索，苏朝明心情糟糕，竟孩子气般咒骂起姜楚来，下楼的时候也横冲直撞，惹得几个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纷纷白眼相向。
红绮楼媚俗的歌姬所发出的靡靡之音如同缭绕的浓烟，呛得苏朝明恶心反胃，他加快脚步，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污浊的场地。
这个时候，却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柳姑娘上台了！”
原本热闹得几乎沸腾的红绮楼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一楼宽大的红绮台上，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就连快走到门口的苏朝明见状忍不住停下脚步，扭过头狐疑地回头看去。
只见台上原先七七八八的乐师、女子都尽数撤了去。之前还在和姑娘们打情骂俏的客人们此刻全挤到了离红绮台最近的位置，那些身份高贵平日不苟言笑的上层人物，也失了风度拼命往红绮台的方向挤了过去，连楼上各包间的人也都一个个探出了脑袋。
一个红衣女子低着头从台后款款走上了舞台，姿势、动作、神态俱佳，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舒服。
看到这就连苏朝明也突然感到走不动了，脚下仿佛生了根，定在了原位。
此时的场面已经完全静了下来，偌大的大厅，绝大部分人如石像般定住，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似乎连呼吸都恨不得屏住，生怕错过了什么。
“就是她！？”苏朝明听到旁边的两人用极小的声音对着话：“这模样…啧啧，果然是美啊！”
“岂止是模样美，她要是舞起来，这里哪个男人的眼珠不要掉下来！”另一个人回答到：“就是可惜了，这么美的人儿….唉，碰不得，碰不得。”
“我说，你那父亲可是咱洛城出了名的大金主，怎么，还有你用钱办不到的事？”
“你是真糊涂还是寻我开心咋地，那女的什么由头你不知道？夏皇亲口下的谕令，别说是我，就连经常来的看她的那位正主、当朝的皇子都搁那干看着没有办法呢！”
苏朝明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悟，一抬头，七楼房间的看台上，薄薄的红纱后依稀有个人影，他刚从那里下来，所以知道，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正是姜楚。
看来这不是个简单的舞女，似乎和姜楚之间还有着什么纠葛。
那女子终于行至舞台的正中央，然后把头抬了抬，果然是张倾城倾国的脸！
灿若星辰的双眼，弯如黛月的柳眉，美而不艳，媚而不妖，搭上金红色的及地长裙，当真如同一朵，就连苏朝明一时也看得呆住了，脑袋轰一声，突然想起，对了，就如同白天见到的，那开得最绚丽最灿烂的一朵怒放的凤凰花。
袅袅的琴音响了起来，就连苏朝明旁边、刚才还在聊天、话题逐渐猥琐下流的二人也立刻立刻闭上了嘴。
台上的女子随着琴音动了起来，像花丛里一只肆意的蝴蝶，蹁跹翻飞，翩翩舞姿倒映在观众的瞳仁里、内心里，让人如入魔障。
抚琴的只有一人而已，但却足够了。
琴师也许是怕干扰人们欣赏舞者，并未登台，只是一个人在台子边上，双手飞快地拨起琴，琴音几乎以可见的音波涟漪般淡淡扩展出去，这绝对是一名身怀绝技的琴师。
琴音的节奏在渐渐加快。犹如上古的河流，在静静地淌过每个人内心，给人以祥和安稳的抚慰后，奔流入海，变成气势磅礴的激昂，像浪层层叠叠越叠越高，高得令人窒息，却又忍不住随着这节奏体会酣畅淋漓的痛快。
舞者的舞姿随着琴音而变化。
她的动作越变越快，不知为何倒模糊了她那张绝美的脸，让人专注于她的每一个抬手，每一个转脚，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烧着生命的恣意与火热，烧得所有人面红耳赤，烧得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琴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快，最后到了高潮，眼看那女子越旋越快，似乎要快得离开地面，化为仙子飞天而去，却只听一声收尾的铿然之声，清越动听，犹如凤凰的鸣叫。
她停止了旋转，踮起了脚，原来那不是羽化的仙子，而是浴火重生的凤凰！红色的长裙本是及地的，此刻露出一抹皓白，她没有穿鞋，弯曲的脚踝与一身怒放的红装形成鲜明的对比，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那一弯洁白拱起，像天鹅雪白的颈，引人无限遐思。
苏朝明呆呆地在原地看了很久，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内心凭空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悸动。
那抹白却比女子一身鲜艳的红还要令人印象深刻，刻印在他脑海，叩得他不得不努力拼命捂紧绽放的少年心扉，叩得他脸上微微泛起红潮，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他的内心里好像住进了什么会动的东西，他感到揣着这东西，即使再回到蜀地那无垠空旷的原野山陵，在无忌奔跑之中他也一定还会再牵挂着什么。
女子定格在了最后的姿势，头骄傲地又抬了一抬，琴音毕。
台下的观众早已如痴如醉，一曲舞毕，叫好声如雷涌动,“柳凤凰”三个字的高呼声此起彼伏。
原来她叫柳凤凰，凤凰凤凰，夏朝凤凰，好奇怪的名字，苏朝明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么美的女子，生在这里，可惜可惜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放在她身上，不愿意再移开了。
一场精彩的舞蹈，来的人却不全愿意欣赏，楼上的一位客人就是这样，他一人静静地在内间坐着，不知为何，自始自终没有看向红绮台。
他整理完自身的装束：把黑衣紧了又紧，就连头也要用黑布包起来，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做完这些还是有些无聊，无聊的时候就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自己的剑。
他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看舞的，但他的目标确实是台上的那个女人，他在等合适的出手时机。
琴音一断、观众爆发出一阵喝彩的时候，他便拨开眼前的红纱，翻下栏杆，用内力吸住房梁，迈开脚，飞奔着接近目标。
这么多观众当然发现了楼上直接翻下的黑衣男子，惊愕的声音取代了如雷的喝彩，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男子就如同蝙蝠一般翻落到了红绮台。
“有刺客！”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场面乱了起来。
“无关的人滚开！”长剑一挥，带出飞溅的一连串血珠，原本想冲上台“英雄救美”的好几个壮实的男子，其中一人只是照面之间，就被砍翻倒下，不再动弹，脸部缓缓渗出一道血线来，看样子是没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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