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明真相
咚——咚——
钟声还在他们头顶上方回荡，每一次都像是要震碎这栋大楼。老董叼着烟，藏在墙角，悄悄的侧头向外看着，见一排车正从远处驶来，浓雾中的车灯像隐藏在阴云后的星星，若隐若现，窥探着这个世界。打头的几辆车已经抵达了大楼前方的广场，车刚停稳，车上的各类人员就迅速跳下了车，在广场上列队。
“队长，该走了。”老董猛吸了一大口烟，火光在浓雾里亮到了顶点，随即黯淡下去，他吐了一口唾沫到手掌里，把烟熄灭装进了上衣口袋，向队长走去。
队长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此刻刚从楼梯口出来的、气喘吁吁的李豪翔，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问，“确认加入我们的兴趣小组吗？”
李豪翔平时散漫惯了，见人总是流里流气，一旦看到了严肃的人，内心总会嘲笑这些人装的一本正经。在他看来，所有认真的严肃的知礼的得体的……总之所有别人觉得优秀的人，他都觉得那是装出来做出来的，一点都不真实，做人就要随心所欲。但此刻，他看着队长那消瘦苍白的脸庞，早上应该剃过但有残余的胡茬以及略有下陷的眼睛与周围浅浅的鱼尾纹，加之此时的严肃的表情，却让他生出了一丝敬畏，虽说他看得出来队长并不会比自己大多少岁，但那种气质中的担当与成熟是他望尘莫及的。
只是这敬畏只存在了至多十秒钟，他内心就又开始了嘲笑，心想，不就是个私组的兴趣小组，需要这么紧张兮兮吗？就算看了一些违禁的片子，顶多罚点款，能有什么大事。他内心嘲笑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毕竟在疯狂的人面前，一定要识时务，谁知道哪个举动会触动着他们。
另外其他的三人也都看着他，小王与阿洋略远些，站在荒废的垃圾箱旁边，脚旁都是有些年月的废弃物。这里是被弃用的出口，已经很少有人走这条路，时间久了就成了被遗忘的地方，连垃圾也没人清扫。还好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苍蝇，科技垃圾也不发臭味，只是偶尔探头窜出的老鼠却还是让人有些恶心。
老董走过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脊梁，让他站的直些，“平时多锻炼就不会这么喘了。”
他缓慢的站直身子，打量着面前的这几个人，除了老董看起来烟不离口，像个十足的老烟鬼，但神态举止绝对不像一个神经病，另外的三个人更不用说，一个比一个正常。他在脑袋里回想着自从见到这几个人后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在电视机上看到的每一个画面……得出一个结论，“那些都是真的？”他满眼疑惑的盯着队长，仔细的看着队长的表情，多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能够看到队长摇摇头，然后明天依旧，日子如常。
队长点了点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两人对视着，“这不是电影，我们也不是兴趣小组……刚才我们看到的……那是新闻！”队长指着广场上热火朝天的场景，冷笑着，“他们希望我们永远活在满是浓雾，什么都看不清的世界里！你听到过多少次钟声，就代表着有多少接触外界的机会已经消失，你看到了那些秘密，他们也会想尽办法让你消失……你，李豪翔！还确认加入我们的‘兴趣小组’吗？”
雾仿佛越来越大了，加着凉气，让他有点想要发抖，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被冻的，而是因为队长嘴里那些不清不楚的话，还有队长那有些癫狂的眼神。他扭过了头，回避着那目光，向广场的方向看去，确实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有一群人在雾里来来去去，那断断续续的口号声与脚步声让他更加心乱如麻。
他也曾觉得过，这个世界，这座城市并不真实，有一些邻居会突然的消失，有一些熟人会变的突然不认识自己，但一切在别人看了又都习以为常，他总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但没想到这个世界真的有问题。他在心里大喊了一句我操。明天不依旧，日子不如常。他该怎么做？没人教过他。但就像刚刚听到头顶的钟声那种感觉，心怦怦的跳，一股未知的刺激，冲击着他的心，挠着他的心……
“平时我其实挺喜欢雾的，感觉一切都朦朦胧胧的，黑的，白的，都能混为一色。干净的，脏的，离的远了也没区别。打眼望去都泛着一股美好。”他叹了口气，摊开双手，冲几人淡淡的笑着，“有一年我和一个小伙伴背着家人，偷偷骑着单车去郊外玩，那天也有雾……也是这个季节，但是我们骑了很远很远……像是进入了游戏中的迷雾……就在那天，我听到了刚才那种钟声……雾里有很多人影，我们特别害怕，就不停的向其他方向骑去……我们栽倒了池塘里……醒来后，我就在自己家的床上躺着，而那个伙伴连同他的家人却消失了……我在床上大半个月，搞的现在身上温度还比常人都高。”
老董不知道抽的是下楼后的第几支烟，他微笑着靠在墙上悠闲的吐着烟圈，刚才在楼上的警惕与慌张一扫而光。队长让小王与阿洋拿出了他们各自的笔记本，撕下了写着字的那些页，自己拿了过来，举在空中，“这是外面的世界，应该属于每个人的美好时代，享受更高的科技，获得更充分的自由，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是一个你从未敢想过的世界，是一个你认为只能出现在科幻电影里的世界！”
“我从小到大做着一个梦，梦里面模糊一片，我特别想看清楚！”李豪翔虽说还看着队长，但眼睛里失去了焦距，也好像并没有听队长饱含情绪的‘演讲’，脑袋里又充斥着那个梦境。他的确想看清楚一切，尤其是梦中那个小女孩的脸，他闭上了眼睛，重组着梦里的一切，但始终还是模糊一片，“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模糊给我带来了多少困扰！”
他再度睁开眼，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外面的世界如何，我无所谓，我自小就在这里。虽说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但也没办法，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不过，我看不见就算了，希望不想困在雾里的人能看见，我能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去做。”
队长看了看另外几人，见大家都点了点头。
“比我废话都多！”小王笑着过去拍了拍李豪翔的肩膀，“欢迎加入……重生社！死不了的话改日我给你贫，队长的嘴皮子不行！”说完转身敏捷的翻过了巷子另一头的围墙。
“记得多锻炼！”老董重重拍了一下李豪翔的肩膀，差点把他给拍趴在了地上。几个趔趄，李豪翔终于站稳了身子，看着老董此刻已经跑到了墙边，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烟味，只见那肥胖的身躯，向上一纵，双手扒着了墙头，两脚一瞪就站在了墙上，回头得意的冲着自己眨了眨眼，转身就跳了下去。“哇！”李豪翔惊讶的摇着头，看着队长，“忽略引力吗？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可思议的太早了！看看阿洋！”队长有了一丝笑容，是对自己朋友的赞赏与自豪，说话间，阿洋已经朝那堵墙跑去，照着墙的夹角一蹬一跳，单手支在了墙头，一侧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怎么样？阿洋不爱说话，但平时很爱运动！”队长欣慰的笑着，回过头看向已经快要惊掉下巴的李豪翔，递上了那几张笔记，“把这带出去，你是他们的人，应该不会搜你，不要录入到任何电子设备上，纸是最安全的。”
李豪翔接过那几页纸，认真的折好放在了口袋里，抬头看着队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说他不明白这几页纸有多重要，但仿佛也感到了它们带给自己的重量，从来没有人把看起来如此重大的事情放给自己来做，顿时觉得自己也不是个普通人，好像自己正在做着一个为了人类自由的伟大事业。
“待我们找到出口，就会公布所有已知的内容，所有人就会冲破这个牢笼，见识到真的世界！”队长目光坚定的看向远方，消瘦挺拔的身躯看起来也伟岸了许多。
李豪翔也坚定的点头笑着，拍了拍口袋，“放心，保存几张纸，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保存到什么时候？”
“风头过了，我会去取。”队长说完就转身向围墙走去，待队长一跃而起时，李豪翔问，“为什么信任我？”
队长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因为你是一个活的不认真的人！”话音未落，还未待李豪翔反驳，他已经二三步手脚并用跳过了围墙。
“活的不认真……”李豪翔白了一眼队长消失的方向，对信任他的这个理由，有点哭笑不得，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人信任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撇着嘴笑着，转身奔进了雾中。
钟声还在继续响着，每一响都好像正敲在他的心上，与他心跳的节奏重合，让他感觉这听过多次的钟声，与自己建立了关联，像是一直以来都藏匿于自己胸膛里的野兽， 这一次将要撕开一切出现在他的面前。
满是岁月痕迹的大楼，孤单的立在这个城市里，不知何时又起了浓雾，笼罩着这个城市和这座楼。清旧小组与疏散小组的十多辆通勤车，从远处急驶了过来，强光车灯透过雾，像野兽的眼睛。车停止了，钟声也停止了，空中响起了飞机掠过的声音，嗖一声消失在远处。
从大楼废弃出口跑出来的李豪翔正碰见一组疏散队员，他们带着结实的面罩，手握枪械，整齐的向大楼奔去，在看到李豪翔的时候，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是清旧小组的实习人员，便没进行盘问，径直从身边路过，从正门冲进了大楼。
清旧小组今天出动了六组人，被分在大楼周围的不同区域，在楼的周围没有设立警戒线。李豪翔在曾经无数次操作清旧的演练过程中，知道一般他们的警戒会封锁至少五公里的范围，与疏散小组协作外，还会有信息小组负责搜寻确定整个范围的移动目标，再由疏散小组带人离开，最后会由清查组善后，警戒封锁一般由市里部队负责。
李豪翔走进工作区域，询问着自己的七组位置，穿过不同组别的忙碌人群，终于走到了自己小组所在的地方。陈兴绍正蹲着身子接线。
“星星！”李豪翔拍了他一下，“这么大阵仗！”
“你可算来了，还好头今天一早就上总部去了，要不你绝对完蛋！”陈兴绍说着从旁边地上拿起一个电子板递到了李豪翔手里，“快点吧！还没睡醒吗？”陈兴绍看了一眼李豪翔，继续低头连接着引线，“别担心，组长昨天已经通过了你的实习期，下周会公示，你要感谢我替你签到，还替你说情！别忘了，天冷跟火锅更配哦！”
李豪翔有点心不在焉的扭头看了看远处，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点了点头，“谢谢啊！”
“中邪了？还是生病了？”陈兴绍看出来他有些反常，“还说谢谢，你这么礼貌，早当领导了！话说，挂我电话干嘛！”
“……哦……我今天不太舒服……刚好在那边的医院看病，听到来这，赶紧挂了就赶了过来。”李豪翔开始用电子板扫描连接好的接头，“这里一会这就没了吗？”
陈兴绍点了点头，笑了起来，拍了拍李豪翔的肩膀，“别怕，第一次这种场面，肯定有点慌乱，没事的，权鸣号已经把楼顶的布置好了……咱们这只要接上就行了，只是个定位，有一两个不通，也没多大问题。你像平时练习的那样就行，主要的还要看上面的！”说着指了指楼顶。
“权鸣号？”李豪翔大致已经想到应该就是发出钟声的那个设备的名字，但还是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那是什么？我怎么都没听过呢？”
“我听老师傅们说过，大伙也都没见过，那是只有坐到头那个位置才需要了解的，咱俩的级别太低，你更低。哈哈！”陈兴绍讲着还不忘取笑李豪翔。
“就是刚才发出钟声的！是咱们规划局最神秘的设备，它通过巨响，发射‘铆钉’，笼罩着建筑物的顶部，到时候就像是套网一样，与咱们地勤安装的接点重合，整个建筑就会凭空消失，只留下一个重合的接点框，最后清查组过来把它拉走，这里就像是稍微有点瑕疵的空地，谁也不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建筑。”
“哦，这样啊。”李豪翔想象着他说的那些，整个人就有好像飘到了空中，看到了那咚咚响着的机器，它应该是个什么样的造型呢？“你不觉得，这设备有点太超前了吗？”
“扫描！说话不用手说，手别停，接着扫描！扯什么淡，咱们是普通人，没见过的，不需要咱们见的东西多了去了！干好咱们的活吧！”说话间两人已经接好了负责的所有接头。
“这雾……弄的啥也看不见！我真想看看，一个这么巨大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凭空消失的！我也是第一次，听前辈们说，往年挺忙的，我都入职二年了，这才第一次出现场，以后机会可能会越来越少，旧的东西还剩多少呢！”陈兴绍抬头看着面前的大楼，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疏散小组的已经分批把楼里的人全带出了大楼，不知道原本五楼的那些人是不是早已经离开了，李豪翔又回头看了眼另一个楼梯口，那是他与胖子们告别的地方，希望他们也已经安全。
大楼里带出的人们，都被安排进了通勤车，疏散小组的人陆陆续续乘坐着车辆离开了现场。随后清旧小组也接到了通知，一切就绪，所有人都撤离现场。
他回头透过车窗望着那幢被雾笼罩着的大楼，那里有着他不少年少时的回忆，而那些回忆终止在了今天。随着嘭一声闷响，浓雾中闪出了一抹蓝光，那光膨胀后收缩，一个巨大的黑影迅速变小，紧接着一串金属坠落的声音，它彻底消失了。
“就是这么迅速！没了。”陈兴绍不以为然，轻描淡写的摊着双手。
李豪翔回过了头，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那幢大楼一遍又一遍的坍塌，在它里面五花八门的东西飘的满天都是，想象中只剩下被他改了色的单车孤零零的倒在那片空地上。以后如果想要一个新闹钟，第一时刻该去哪呢？变化总归是变化着的，虽说不是每一种改变都能让人开心，但总该要有变化的。他想到了这里，突然就舒服了许多，睁开眼，坚定的看向前方，车的尾灯在浓雾中划出了一抹红色。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淡淡的说，“嗯，真先进！”
他把手伸进了口袋，摸着那几张纸，依稀能够感觉到那些被千方百计记录下的笔迹，虽说他摸不出来，也没来得及看上面写的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有两个字——“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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