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秋水延续而来的宿怨
勾芺转身看去,只见与他一般年纪的年轻人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水中,左半边身子随着河水的流动而不断虚化又凝实,犹如妖魅一般,身旁还漂浮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双目紧闭,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
勾芺看着他,沉默少许说道:“神河。”
被勾芺叫做神河的年轻人轻声笑了笑,看着勾芺说道:“这便是十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再回秋水?”
勾芺按着刀,踩着水向他走去,缓缓说道:“我自然想过。”
神河看着勾芺的动作,伸手在水中一推,那两人便被一阵水流推向后方,远远离开了二人。
“你想救他们?”神河看着勾芺若有所思的说道。
勾芺停下来,看着神河,沉默着。
神河呵呵的笑着,面色却是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莫不是在人世待得太久,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勾芺?”
勾芺看着神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自然记得。”
神河只是看着他冷笑着,没有说话。
二人站在水中,相对无话。
许久,勾芺开口说道:“放了他们吧。”他自然看得出来那两人只是昏迷,且有着神河的妖力护住心脉,一时半会死不了,而且神河很明显并不是想要做什么,他只是想要见自己一面。
“为什么?”神河看着勾芺说道,“是怕无法向你们所谓的司主或是陛下交待?还是你觉得如今你是他们的同类?勾芺,不可能的,人永远是人,妖永远是妖,总有一日你会被那些曾经讨好过你的人一点点扒开你的伪装,然后像那些被烧死在火堆之上的妖一样,被烧死在这京都之中。”
勾芺平静的站在水中,手中的刀如同生锈的铁一般暗哑无光,缓缓说道:“我只是没办法向那个瘸子交待。”
神河听到勾芺说起那个瘸子,沉默少许,而后看着勾芺。
“我这十年,杀过的妖很多,但是我也杀了更多的人,你以为我是对他们心怀怜悯,我只是不愿意让当年他的布置付诸流水。”勾芺声音有些低落,“你可以责问我,但是从十年前开始到现在,或者此后更长的时间,在人与妖之间,我只能站在人世的一边。”
神河看着勾芺,沉默许久,看着水底一片暗色的淤泥,而后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当所有人都选择你的时候,你所说所做的一切自然都可以是对的。所以就算当年我觉得我可以做得比你更好,他们也只是选择了你,而我便成了那个弃子,不是么?”
勾芺淡淡的说道:“从来都没有人放弃你,只是你自己放弃了你自己,神河。”
神河只是自顾的说着:“倘若那个瘸子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也会觉得你是对的吧。勾芺,无论是妖族还是人世,你总是可以活着这样自在。”
勾芺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神河,看着他站在阴暗的水中不断说着呓语的话,就像一个疯子,和自己一样的疯子。
神河低低的说了许久,然后抬起头看着勾芺,缓缓说道:“想要救他们,便先过了我这关。”
勾芺低头看着手中的斩妖刀,沉默许久,说道:“一定要这样?”
神河没有说话,只是手中掐着一个印诀,不是妖术,而是鬼术。
水底淤泥随着搅动的水流开始掀动起来,浑浊渐渐掩过那些阴暗的水流。
勾芺沉默的收刀入鞘,手中是一个与神河一般的印诀。
神河看着勾芺的动作,说道:“当年我们是一同开始修行巫鬼之术,可惜我输给了你,现在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输谁赢。”
水流骤然暴动,环流在二人身周,勾芺没有说话,二人剧烈的撞击在一起。
水面之上,众人正在无数游舟之中饮酒取乐,忽而之间柳河便波涛骤起,一时间掀翻无数小舟,许多人都是仓皇之中便被水流冲击到了岸上。
那个负责在柳河中布置水幕的大巫面色一变,便要冲入水中查看究竟,只是才始入水,便被一个物件狠狠的击回岸上,悬在柳树枝丫间,显得颇为狼狈。
大巫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这才低头去看将自己打回岸上的东西。
是一个刀鞘。
于是他沉默下来,将那个刀鞘插在岸边,便在一旁盘坐下来开始疗伤。
柳河两岸顿时一片慌乱,无数人匆匆弃船上岸,狼狈带着一身河水站在雨中看着柳河之中的波涛翻涌,水面之下如同两头巨兽生死搏斗一般,无比的激烈,一时之间,谁都没有敢下水去看。
一直过了许久,水面才平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看着水下,谁都没有敢动,有人想去找下先前那个大巫,却发现他不知何时便已经离开,只留下岸边孤零零的插着一个刀鞘。
水下。
勾芺的斩妖刀抵在神河咽喉之上,淡淡的看着他,而神河则是一身伤痕,狼狈的落在淤泥之上。
“你赢了。”神河双手摊开,平静的说道。
勾芺收回刀尖,看着神河缓缓说道:“其实如果可以,我宁愿当年来京都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神河转过头去,将半边脸埋在淤泥中,没有说话。
“你先前问我,有没有想过回到秋水,我说自然想过,你问我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我说自然记得。但是我只能这样说,却无法证明。”勾芺眼中红芒如同妖血一般闪烁着,一字一句的说着。
“你觉得我在人世之中潇洒也好,风光也罢,我也无法像你证明对错如何。有些东西,总要你自己体会过,你才知道那种痛苦。”
“我活得不像自己,也不像任何人,我像是踩在海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淹没下去。”
勾芺握着刀,声音很平稳,刀却在抖着。
“就像我这样?”神河躺在淤泥中,狼狈的看着勾芺说道。
勾芺收刀,沉默少许,说道:“就像你这样。”
神河只是冷笑着,说道:“你觉得痛苦,只是因为你们是错的。”
“那你呢?”勾芺看着他反问道。
神河沉默少许,说道:“我要去北方看看。”
“云梦泽向北?”
神河点点头。
“槐安不比黄粱,那边天下大道兴盛,无论是妖族还是巫鬼教徒,在那边都很难生存下来。”勾芺缓缓说道。
“妖祖便是在磨剑崖上,听闻槐安过往三帝,有两帝都是云梦泽之人。”
勾芺淡淡的说道:“那随你。”
神河看着勾芺,缓缓说道:“我会证明你和那个瘸子都是错的。”
勾芺没有说话,看着神河化作一阵水流消失在柳河之中。
勾芺站在原地,看着那阵水流逆流而去,沉默着,又看着手中的斩妖刀,反手将刀刃握在手中,如同拔刀一般抽出来,刀刃之上顿时一片鲜红,随着河水的流淌缓慢的扩散着,而后一片殷红漫延上水面,像是一朵从水底开出的红花。
做完这一切,勾芺眼中红芒才缓缓散开,变作寻常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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