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谓伊人
一抹细细的残月浮在淡淡的云雾之中，随着凉州城内灯烛的一一熄灭，整个裕德坊黑漆漆一片，彻底隐入了夜幕之中。
远处隐隐有巡防司“咚咚咚咚”一连多下的打更声传来，俞小单身体匍匐在裕德坊一处高高的建筑顶上，耳朵仔细留意着周边的动静。经过一天的观察，过于安静的凉州城不由让他暗暗担忧起来。
俞小单在草原上风餐露宿，全靠偶尔的运气抓些草地上的野兔，水里的鱼虾充饥，一路行来可谓倍加艰辛，蓬头垢面的俞小单身上的白色劲服早已被泥水草汁沾污成了乌黑一片，走在路上，倒也为他提供了不少掩护，只是他一路步行，又兼绕了个远，在路上颇费了不少时间。
其他人总不会比自己迟回凉州，难不成只有自己一人逃脱了?俞小单心里不觉打了一个寒颤，越发的觉得那伙马匪的神秘与恐怖。可是如果其他人早已赶回了凉州，发生在草原上的惨烈战斗一定会在凉州城内引起轩然大波，城内怎会如此安静？
俞小单又向明仁坊焦急地望了几眼，夜已过了二更时分，无论如何也要回姚府找寻阿愁的下落。
姚府大宅内一片安静，天一入夜，门前房内的灯盏照常燃起，府内身穿青衣的下人们举止从容，来来往往一应如常。
西侧一处漆黑的小院内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俞小单轻轻一推木窗翻入房内，摸了摸床上空空的被褥，内心不觉一阵烦躁，他不知道凉州是否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自己究竟被卷入了什么骇人听闻的阴谋当中。
自己和阿愁只是上虞县破庙内与世无争的乞索儿，如果阿愁因为自己的原因惨遭不测，俞小单觉得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令他心痛的事实，然而眼前的一切，正在一步步无情揭露出他最不愿看到的真相。
“不，不会，一定不是那样”俞小单心里不断重复道。他不愿相信自己的推论，觉得阿愁或许一个人在这里太过无聊，独自回上虞了。
很快这一自欺欺人的想法也被床上阿愁的小包袱无情地扯碎在了俞小单的面前。俞小单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感传来，抱着膝盖缓缓地蹲在了地上，此时的他什么也不愿猜想，什么也不愿相信。
“这是一个梦，这一切都是一个无聊的梦”俞小单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数日来的饥饿与疲惫一起向他袭来，令他脑袋昏昏沉沉陷入了恍恍惚惚的状态当中。
姚府后宅的花园内正有一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悄悄蹲在一处花丛中。一双平直的眉毛微微地皱着，双眼愤懑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到底是什么人拥有如此大的势力，非要置姚三爷和兄弟们于死地？越想越令他惊骇，内心也生出了无力的感觉，自己能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吗？梁五不愿继续这个无聊的想法，因为他手里还有一把刀，这就够了。
梁五朝一处燃了灯的窗扉仔细打量着，这处房间正是嫂子楚令姜的住处，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打探到嫂子的下落，给死去的姚三爷一个交代。
远处一处漆黑的房间内，六虎和一黑衣女子正在暗处从两个小纸洞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姚纵歌的人已经被我们杀尽，侥幸活命的人也已吓破了肝胆，那还敢再回凉州？”黑衣女子轻声揶揄道。
“冯帅既料定梁五必回凉州，我们只管执行便可，何必多言”六虎淡淡地回了黑衣女子一句，接着看了看远处一燃着灯的房间肯定道：“只要他回来，一定会来此处！”。
“嘭”的一声轻响，伴着一阵清风，梁五推开了轻掩的木门，扫视着房内的一切，将目光从面前的乌漆小塌，迅速定在了一上身着白色交领小衣，下身着青色百褶裙的中年妇人身上，看着妇人微敛的双眉，凄伤的脸色微微泛白。
“嫂子！”梁五看着眼前的妇人忍不住两颗泪珠从双眼中挣脱了出来，忙用袖子蹭了蹭，朝中年妇人轻呼了一声。
“你还有脸回来！”中年妇人朝面前的梁五，怒斥了一声，双眉上挑，英气逼人，双手握的紧紧的微微发白。
“姚三爷和兄弟们已经，已经，”梁五说着嘴唇微微发颤，再也说不下去了，看着面前的妇人，快速靠了过去，向妇人行了一礼，急忙道：“嫂子，此事说来话长，容后详禀，这里危险，请跟我速速离开这里”。
妇人听着梁五的话微微一愣，双眼变得无神起来，目光氤氲润如秋水，轻轻地喃喃道：“不走了，不走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梁五正待劝说，院外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无数支火把迅速燃了起来，点亮了漆黑的夜，紧接着传来了“咯咯咯咯”弓弦绷紧的声音。
“梁五！你勾结马匪害死了姚三爷与凉州众兄弟！又在众人离开期间抢夺姚府财产，如今还敢回来！快快出来受死！”六虎在院外大声地呐喊道，接着又对周围的人吩咐道：“今天不准任何人放他离开，谁出了疏忽，老子要他的命！”
“放你娘的狗臭屁！”梁五朝窗外怒骂一声，双眼瞪得滚圆，一双脸憋得通红，握起手里的钢刀挺于胸前，急忙将嫂子楚令姜挡在身后。
“嫂子，小弟一定会回来救你离开这里！”梁五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嫂子郑重地说了一声，接着扛起了房内的那张乌漆小塌挡在身前，朝外冲了出去。
一阵剧烈的声响将处于恍惚状态的俞小单惊醒，俞小单急忙定了定神让自己清醒过来，接着远处似乎传来了梁五和六虎的声音，俞小单听到打斗声内心一紧，忙跃上房顶，循着打斗声响起的方向靠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身体中了两箭的梁五，手里的钢刀一挥，将露在体外的羽箭齐齐斩断，继续向六虎发出疯狂的攻击，每挥一刀都重复着这句话朝六虎大声嘶喊道。
与其说梁五是在逼问六虎，倒不如说是他在通过每一次的呐喊绷紧自己虚弱的神经，告诉自己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他为什么要将面前毫无胜算的战斗继续下去。
身着黑色衣裙的女子对于面前发疯的男人反倒有点同情起来，不时向梁五刺去几剑，想帮面前的男人彻底解脱痛苦。
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院外的战斗中时，姚夫人的房间内忽然窜出火来，呼呼的夜风刮过，燃烧的越发旺盛，火焰熊熊，房间内很快形成了一边火海。
“嫂子！”梁五嘶喊一声，朝房内冲去，无奈室内飘出的火焰太过猛烈，让他难以靠近。滚烫的火焰，将梁五的眉毛和鬓发快速燃掉一片，身上的衣襟，只觉得灼热异常。
“快走！”看到眼前惨烈一幕的俞小单急忙从脚下拾捡起房顶上的砖瓦，运起体力灵气朝脚下的人狠狠掷去，对梁五高声喊道。
高高的火焰随风卷起冲向了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半个明仁坊，整个坊内的人家纷纷探出头来，很快巡防司“叮叮当当”的锣鼓声剧烈地敲了起来，大队人马手提木桶，推着水车朝明仁坊聚拢而来。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俞小单背起身上的梁五，跃进了附近一处宅院，急忙对身上的梁五轻声询问道。
“翠红楼”梁五听到身下俞小单的询问，顿了一顿，颇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身着青衣小厮装束的俞小单瞥了瞥眼前身着粉红色阔袖长裙，腰束素色合欢结的靓丽女子，又瞥了瞥躺在床上，肩部和腹部被白色纱巾紧紧裹束着的梁五。
眼前的女子正侧坐在围了红色薄纱的床塌上，左手端一白瓷小碗，右手持一小匙，一边红唇轻启吹一吹匙里的汤药，一边将小匙温柔地送入梁五的嘴中，一双秀美微微蹙起，看到汤药溢在梁五的嘴角，急忙将小匙放回碗中，从粉袖中摸出一方白色丝帕在梁五嘴边轻轻擦拭了一下，又看了看梁五身上浸润了鲜血的纱巾，一双玉颜冷冷地板着，轻轻地薄嗔道：“你还知道回来找我！”说着女子莹莹的双眼中流下了两道清泪，如葱般的双手轻轻握住梁五的左手，哭泣道：“我不准你去报仇！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再也不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梁五望了望坐在窗前的俞小单，脸皮涨得通红，看了身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一眼，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闭眼装睡将脸转向一边。
“你呀！终究还是和原来一样”女子看到梁五的举动，破涕为笑，接着悠悠一叹，将梁五的左手放在自己脸侧，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我，我出去打探一下阿愁的下落！”俞小单觉得周边的氛围让他微微有些局促，感觉自己坐在这里或许有些多余，从窗缝朝外面昏暗的天色看了一眼，忙轻咳一声，急忙对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二人，小声说了一句，也不知二人有没有听进耳中，脚步轻轻地溜了出去。
身着青衣小厮装扮的俞小单，低着脑袋急急地走在裕德坊前的大街上，远处过去一身着灰色破旧衣衫的乞索儿，在俞小单背后远远地唱道：“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俞小单楞了一下急忙回转身来，朝远处的乞索儿焦急喊道：“喂！前面的小兄弟！方才的诗句是谁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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