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盛妍妍
我盯着皇榜出神，老邓是对的，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鹅黄纸上，只有寥寥数语：“近日宫内奇案频发，大理寺并督察院无力，张此皇榜，广招天下豪杰以安国事。钦此。”
“这竟然是真的……”我扶住额头，一时间还没缓过劲来。老早就听说，有一奇人潜入皇宫，趁着深夜，连杀两名贵妃，长京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临城就在长京旁边，自然早有风声。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命案，被茶馆里的顾客，街头上的说书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有的说贵妃是被奸杀的，有的说是鬼怪作祟，专吸人血，第二天早上发现贵妃都成了干尸……
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也不怕皇帝老儿砍他们。
当然，虽然说有那么点好奇，但我对这件案子本身没啥兴趣。人家能潜入皇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俩贵妃娘娘给弄死，肯定是惹不起的角儿。我就一飞贼，还能指望我去抓他？
就算传闻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但皇上连榜都发了，一面是承认了传闻是事实，另一面也是表明了朝廷那帮家伙没屁用，连面子都不要了，可见是真的给整急了。这种人，咱还是躲着点好。
再说，死的又不是我老婆。关我屁事。
我所感兴趣的，是能借这张皇榜，混进戒备森严的皇城内城。对一个飞贼而言，能盗得御用的宝贝，那将是无上的光荣。且不论皇上用的东西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就凭这“御用”两个字，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
皇帝老儿坐拥金山银山，一辈子都用不完，拿他点东西，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咱也不是啥正人君子，没啥心理负担。
思考了一会儿，我说道：“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儿一早进京。”
一整天，都在和老邓商议进京事宜，直到漏壶滴下戌时，我们同时出门，老邓去整顿车马，我翻身上墙，踩着屋上琉璃飞瓦，一路赶向尚香阁。
闻名天下的青楼。
远远的，就听见了尚香阁里琴瑟笙歌，歌伎们甜腻勾人的嗓音和色鬼们痛快的高呼混杂在一起，莺歌燕舞，烟柳繁华。我停在了离尚香阁不远的一处屋顶上，隐隐还能听见银钱落地的声音。
那么多人，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就不怕全落进小贼的腰包。傻不傻。
比银钱掷地还要细微的那一缕轻盈的歌声，从尚香阁里传来。那么微弱，却又那么清晰，出淤泥而不染，一下子从沾满酒肉之气的靡靡之音中脱颖而出，渐渐变强起来，一时间，满场寂然，所有的喧闹全部停下，为这缕歌声退场。
“留不得。光阴催促，奈芳兰歇，好花谢，惟顷刻。”
“彩云易散琉璃脆，验前事端的。风月夜，几处前踪旧迹。”
“忍思忆。这回望断，永作终天隔。”
“向仙岛，归冥路，两无消息——”
凡饮水处皆咏柳词，我早有耳闻。我沉浸在这歌声里无法自拔，苍凉，脆弱，让人心生怜悯。
在阁内无数男人为之倾倒的时候，我把两根手指含在嘴里，冲着尚香阁吹了一声口哨。
没过多久，我就听见阁中传来一阵失望的叫喊，随后，尚香阁二楼的一间屋子突然亮了灯。我轻轻几个起跃，就来到了那间屋子的窗前，昏黄的灯光透过纱纸映出我的身影。
“阿嫲，我今天身子不好，不能下场。这是歉金——”
“欸欸，哪儿的话，只管歇着吧，外面的人我帮你挡下来。”
尚香阁的老鸨对她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这恭敬，是对她的身份。
盛妍妍，誉满天下的花魁。如果问一个人是否知道临城，他一定会说：
“是那个尚香阁的盛妍妍的临城吧！”
一人，让一城举世闻名。
窗户突然被拉开了，一个绝美的女子伸出芊芊玉手示意我快进来，我跳下窗户，她探头看了看，将窗户轻轻关上了。
灯下，盛妍妍已卸下容妆。如瀑的长发散在背后，一双眼睛里映出烛火的光芒。
美得动人心魄。
无数英雄豪杰为她折腰，一掷千金，在所不惜。而我，每次进尚香阁都不走正道。心外之人，金山银山也进不来，心上之人，轻轻一推窗户，便能拥她入怀。
从来没人发现过我。我说过了，我是个非比寻常的飞贼。
“怎么了，今天突然跑过来？”
“我明天要进京了。”我道：“见到皇榜了吗。”
她摇摇头，身在尚香阁，便如入禁窟，即便是天下闻名的花魁也不例外。我将藏在袖子里的皇榜取出递过去，“我明日进京，借此名义混入皇宫，盗得皇家至宝，必然可以为你赎身。”
青楼有青楼的规矩。纵使是盛妍妍，也不能为自己赎身。花魁虽然名满天下，但是赎身的价码也是高的吓人。何况伎女终究是伎女，达官贵人，谁愿意倾家荡产去赎一个伎女，给自己招来非议？一般的商贾，谁又出的起这个价码？
“你又来。”盛妍妍听我这么一说，秀眉微蹙，别过头去：“我说过的，不是正大光明得来的钱，我是不要的。”
我一下子被她堵住了话口。我知道她是希望我“改邪归正”，所以一直劝我金盆洗手。
我心里叹了口气。没有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甚至有可能，这话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我是一个贼。没错。可是那有怎么样呢。我比谁更低贱，比谁更无能吗？贼一定就是恶吗？我见多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诩正义，鱼肉百姓，视民如草，我见多了人前衣冠楚楚，背地里狼心狗肺的渣滓。
我就是个贼，活得潇洒，不昧本心。
我们真性真情，招你惹你了？你敢说朝廷一定比窑子干净？
“好啦，那就光明正大的偷，好不好？”
盛妍妍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啊，从来就没见你有个正经。”
我从背后抱住她，把她拉进怀里。她轻轻靠在我胸前，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夜深，人静，老街上王铁匠家的狗吠了几声，也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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