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龙
一座濒海的高崖,其上是一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
正是晌午时分,农夫们都在耕作自己那一亩薄田,此时他们都从地里直起了腰。 于是他们看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恢弘的车队。
这个帝国最强悍的铁骑在前开路,之后是望不到边,高如楼阁的车马,随行的侍者高举华盖,凤箫声动,远处传来曼妙的宫乐。
但很快他们的哭喊和惊呼声也夹杂其中,铁骑开始践踏庄稼,赶走这些农夫。
无边的车队很久后停了下来,荒原上已没有其他生气,这支车队,数万人像是凭空移到这里一般,令人生畏。
“陛下。”
“陛下!”
皇帝手扶两名大臣的手缓步走下最高的那辆车,仿佛天降,哗啦啦的下跪声瞬间蔓延整个荒野。
“陛下!”
李斯急迫地喊了一句,皇帝的巨手就已经举起,“爱卿到此即可,海祭乃朕与天共谋之事,非尔等人力所为!”
“可否带几位将军前去?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始皇只斜了一眼,赵高只好也躬下了腰,不再多语。
皇帝在风中走向了远处的海崖,群臣与将士在身后越来越远,赵高和李斯相视,都皱起了眉头。
厚重的云层大片扑来。这处海崖之上,已毫无日光,海水如沸腾一样吞噬礁石,天空变成了可怕的黑色,闪电在云层中游走。
“真龙安在?!”
帝王的剑指向苍穹,他黄色的衣袍在风中浮动。
他向天空呐喊,波涛也逐渐变得汹涌,挟带着从未有过的高浪向百尺山崖打去。
“祖龙-----”一个极其低沉而苍茫的声音,像是从宇宙深处传来,瞬间响彻穹宇。
海上也出现了毁天灭地般的风暴,包围了他,但却无法近得他身。 漩涡之中,一个巨大的轮廓若隐若现,只能隐约观察到力量与闪电在云中游动,龙已降临于此,其身尾却仍远在天边不可见之处。 没有人在这一刻还能够站立,巨浪的呼啸夹杂龙的喘息,凡人见到这一幕必定魂飞魄散,伏倒在地。没有人会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龙。或者因为龙已消失得太早,消失在远古人类的燧木取火间,消失在华夏文明的传说之中。
能在龙前屹立不倒,世上有凡人能做到吗?
“神州割据,九子逐鹿中原之际,你曾助我问鼎天下。如今是约定的期限了。”
在风暴中他看到两股宇宙星辰般深邃的光芒,伴着闪电和火焰。他想这就是龙的眼睛了。
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十万只巨鼓在击打轰鸣,天空震动起来,他只吐出了一个字,像是一种巨鼎洪钟震动的声音,并不是这世上存在的语言。
皇帝绷紧了脸,他高大的身子后退了一步。 “但真龙之力,我现在还不能归还!”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天际,滂沱大雨降下,皇帝的脸庞被闪电映得忽明忽暗,惊若神明。
龙开始变得躁动,海水翻涌上峭壁,想要扑到皇帝身边,却也无法接近,周而复始地试探。
“中原分裂已有五百年了。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是我统一了天下!我让书同文,车同辙。让华夏文明的历史真正开始!我斩六国之余孽,擒九子于八荒!当然.......”皇帝抬起头。
“当然,这都得以依赖龙的力量。”
这时,海浪终于触到了他。
“……天下人还需要我,大秦帝国还需要我!再给我点时间!”皇帝攥紧了拳头,他向这无边的风暴诉求。
“西域羌敌,北塞匈奴。还有亡国的乱臣逆党!你不能放弃我!华夏子民还需要真龙的力量!你不能放弃他们!”皇帝吼道。
他的面目变得狰狞,他像是呵斥,像是哀求。
沉默许久...... 风暴中的龙发出了一声长吼。
“贪?”皇帝的脸笑得扭曲。 “不贪何以做人中之龙?不贪何以得这天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的笑声像哭一般,他的衣袍狂舞,风暴仿佛怕了他,惊恐着要退去。无人能辨得他颜色,一切都隐藏在风暴之中。
龙变得不安,身躯在云之上蜷曲飞舞。 “我是华夏始祖!”皇帝面露狰狞。
“我乃人之祖龙!!!”他向天空吼道。
他手扬起,剑化作一道光芒向风暴中心刺去,以一人之力震得天地变色。
龙被逼不得不现身,那庞大的身躯让山川也显得渺小,他的头颅冲破了海水的巨幕,撞向秦始皇。秦始皇咬牙,山崖上顿时一声震破天际的巨响,皇帝徒手抱住了两只巨大如山峰的龙角,一发力,将龙头按入了地下,土地在他的脚下不断瓦解。
龙顶着他不断后退,他们四周的山脉也开始崩塌,轰隆声震天撼地,大地破碎,海水冲向太阳,宛如世界末日。
“真龙之力早已在我体内驻根生长,我不愿意,你也无法收走!”
秦始皇的衣衫在冲击中破碎了,血水从他的皇冠下渗出来。
龙的眼睛则变成了火焰的海洋,他的牙齿有的破碎了,血水在其间涌过。 他悲哀得怒吼,乌云被龙的咆哮撕破了,阳光重新如丝般滑入了这个世界。
远处的李斯和赵高都惊恐地看着海天尽头这种反常而可怕地变化,战马不安地嘶吼,所有人的眼中都透露出了恐惧。
这是北国的隆冬季节。
残阳斜倚在山头,光线经过漫长的距离投到这片领域,几乎已不能带来任何的热度。
遍地只是岩石和梆硬的冻土,寒风呼啸而过,也吹不起一点儿灰尘。 这片广袤的荒原上,除了连天的野草,就再也没有活物了。
一行长长的队伍在残阳下穿过了这片土地。
他们大多是一些年轻的小伙子,身上裹着破旧的棉袄,脸已冻得又黑又紫,这样就看不出原本营养不良的肤色来。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杆大枪,臂上军帽上是红色的五星。
这是一支沉默的队伍,也是一支铁的队伍,能横穿这种地方的军队,一定是一股钢铁之师。 虽然看他们的样子,面黄肌瘦,并不是那么有力。但离祖国千里,在这种地方作战,恐怕靠的更多的是意志了。
他们需要从这寒荒之地抄近道赶去支援前线队伍,与597高地的美国人作战,他们中有的刚打完解放战争,在总统府上插起了红旗,还有的甚至一路从抗战那个年代打过来,那已经是少有的老兵了,当然还有更多的没打过仗的年轻人。
连续几天来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些许急促的战报。在前线,美国人故意挑了两个最难的高地展开了猛攻,美军使用了机械化分割战术,火炮与编队轰炸从没停过,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们计算着美军的武器装备和分布情况,他们知道双方的武器差距有多大,补给资源有多不足。
但美国人想不到物资匮乏的中国人会在极寒之地上行军。除了钢铁般的军队,没人能够做到。
而且这些孩子模样的士兵一开始就没想能活着回去。
夜晚降临了,战士们开始听到炮弹遥远的爆炸声,震动感一直传到千里之外。
等到他们绕过了这座巍峨的山脉,高地的火光忽然出现,夜晚的天空被照得血红,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从山岭上咆哮着翻滚下来,大地也为之颤抖。
到处是尸体的焦臭味儿和冲天的浓烟,这血色天空下的大地,仿佛地狱一般。
号声吹起,这些军人们立马冲上了山岭,沿途的泥土像沙地一般松软,那是密集炮火轰炸的结果。山坡上,黑糊糊的断臂残肢让他们触目惊心,在这一系列的山战中,这些人不知何时就早已死去了。为了占领这一高地,美国人出动了27辆坦克,40架飞机和300门火炮,这片山头上的每一寸土地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轰炸。连破碎的肢体,牙齿和发须也要在高温下融化,唯有零星的红色五角星让他们知道,这些曾是他们的战友。
反攻山岭的过程异常惨烈,美国人果然没有料到会突然有支志愿军从这里奇袭过来。但是密集的炮火和手榴弹也立刻飞舞了过来。无数的战士在黑土上倒下,又被炸得飞起,你甚至站都很难站稳。大多数人的耳朵已经暂时性地聋了,热武器撼动着山头,火光映红了山脉。
等到凌晨的两点多钟时,炮火声终于逐渐稀疏了,这时他们发现只剩下了两个人,同时似乎美国人和南朝鲜人也都死光了。
这两个人挣扎着冲上了山峰,高地的全景终于呈现在他们脚下。他们看到整片山脉似乎像烧着了一样,是火红色的,隔壁的山头和远处的山头也都是一片火光冲天,爆炸声几乎一直持续没有一点间歇,炮火像连着的珠子一样往那些山头上飞去。 山坡上是一条我方挖的坑道,里面布满了志愿军的尸体。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焦黑的世界,所有东西都在燃烧,甚至石头。
十九岁的小战士动了动喉咙,显然这人间炼狱的场景让他怔住了。
他的连长在他身边停下,摘下了帽子,眼里有无限的惊恐和哀伤。他把一个连的弟兄从万里之外带了过来,转眼间他成了只剩一个兵的连长。
“现在我们怎么办,连长?”
但是他没有听到小战士的问话,一枚炮弹刚好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爆炸。 冲击波震翻了三个人,等他们爬起来时,漫天的尘土也随之落下,密集的枪弹开始窜过来。
“美国人又上来了!”
小战士撕心裂肺得大吼了一句。
“快进坑道!”老连长还没有喊完,他看到面前的年轻人腿一软,像棉花一样无声地倒下,接着那地方开始爆炸起无数的手雷。
连长眼里的血丝瞬间要溢出来,腿一蹬就要跑过去。
突然一只手猛地伸出拽住了他的脚,一把将他拉入了坑道,那力气很大,不容他抗拒。
等待尘土落完后,他开始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人瘫坐在他的对面,躯体已经焦黑,是忍受长时间的高温所致。灰尘也沾满了他的身体,只有额头上一圈白色纱布,脸上一双眼睛表明他仍是个活物。
他浑身的衣服已经不能再破烂了,而且布满了弹孔。难以想象这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还活着。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山头上就剩你一个了吗???”
连长握住年轻人的胳膊。仿佛看一个会说话的死人一样。
眼前这个人似乎已经用光了所有力气,他慢慢闭上眼睛。
“美国人暂时不会马上攻上来,昨夜的攻山他们损失了太多人......但是现在别出去,出去也是送死。”
连长瞪大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透过坑道缝隙,能隐约看见他的兵的尸体。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
沉默了一会儿。
这具焦黑的躯体又说话了。 “我叫安仁,135团9连的。”
“李大志,91团的。”连长回应道。
焦黑的躯体眨了眨眼睛,“我们连在这里打了整整一个白天,抢下来了这个山头。但是美国人的火炮太多了。”
他指指坑道外。
“我们一直扛到入夜,炮火却一点也没压制下去,我才发现已经没有人了......”
“这场仗死了太多的人,我们还要再打下去吗?”
“当然要打!再苦再累也要打!”
连长的怒火燃烧了起来。
“保卫新中国!保卫mao主席!美国佬我们一定会打赢!”
“是啊,新中国。”安任苦笑道。
“可是顷刻之间,这么多中国的子女全没了。”
“打仗就是要流血的......”
“没错,打仗是要流血的......我只是看了太多的鲜血了......不,有时候他们连血还没能淌下,就已经四分五裂了......美国人的炮火太密集了。”
他的眼睛突然有了杀气,盯着老营长。 “你知道我们连还有人堵枪眼吗,我们没法顶住对面的机枪,所以我们用胸脯去顶,但事实上他才刚探头就已经被扫得和蜂窝一样,可怜的是他还往前爬了那么久。”
他的眼睛暗淡了,“我做不到......我是连里的机枪手,我一个人在这里顶了一夜,以为就要和战友们都死在一起,可是美国人却突然又退了。这片山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才觉得,我那么惧怕死亡。”他说着说着眼中似乎有泪。
连长垂下了眼睛,他搂住年轻人的肩膀。
“兄弟......”
两个人在坑道里瘫坐到长夜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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