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狐家之始 1
昭朝建国之初，天下暂平。
这是邓林往东五百里外的一片山林，荒芜人迹。
不，说是山林已经不太适合了。
这里仿佛被巨大的耙子犁过一般，满目苍夷。数道被不明力量劈出的沟壑交错着横贯大地，连山头都被削去了几尺。草木零落，东倒西歪混杂在泥土中。
好好的绿水青山，不过几刻钟就变成了这般黄土坡。
有两个人影堪堪赶到了此处。
俱是褐衣褐发褐眸，神采非凡，又在这坑坑洼洼变了大样的山林中如履平地，视横倒斜倚的树木如无物，旁人一望便知不是寻常人。
二者五官中性，不辨雄雌，与彼此几乎十成的相像，区别只是一个面目更亲和近人，甚至带了些俏皮，另一个则神色冷峻，说是万古冰山不至于，巍然山石就差不多了。
这两位便是邓林之主，一名陶然，一名陶浩，两棵上古桃木的木灵化身。
“所以，这就是那只九尾白狐跟那几个异界人闹出来的动静了。”陶浩拧着眉头说。
身为一棵本体很难挪动的桃树妖，他实在不喜欢这种一打起来动不动就毁山催林的修行者。
“是啊，最近偌界来客与元界本土各族的冲突传闻确实有点频繁——不过这白狐是怎么回事？这种程度的痕迹，不是只是一点冲突，该是一场生死战了。”
“你想说什么？”
两棵桃树同出本源，又挨在一起长了千万年，性情却迥然不同。
陶然老爱用木灵化身往外跑，不止会去修行这聚集地打探消息，还会乔装打扮混进凡人堆里生活，甚至装神弄鬼玩弄他人。
而陶浩只想窝在小山谷的桃树林里，与花蝶为伴，千万年如一日安静地生长，旁的事，只要闹不到他的小山谷，他不关心。
要是山谷里老爱挖树根的兔子死绝了就更好了。
“战事将起啊！”陶然在一根树干上站直了，学着那茶楼说书先生的作态，摇头晃脑地叹道，还拎出了几片叶子幻化成的折扇，似模似样地晃了晃。
“什么乱七八糟的？”陶浩又是一皱眉。
“没，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陶然跳下斜插在泥中的横木，在树干之间继续移动，眼睛一直盯着脚下搜寻。
“我觉得它不会在这里。”陶浩远远缀在同伴身后，自身并未对此事表现出多少积极，“这里战况如此激烈，什么都该死了。何况只是刚出生的幼儿。”
“但那是头小灵狼！抓兔子那么厉害的小灵狼，肯定撑得住！”陶然自信满满，“再说，这消息肯定是战后才传过来的！”
“第一，草木间消息本来就传递得慢，这隔着好几座山头，怎么能肯定那是战后传出的？第二，这战斗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那幼儿被母亲抛下，这么久也该饿死了。”陶浩慢条斯理地打击着对方的乐观。
他从地上的痕迹轻易就能看出：这场战斗未分胜负，而是先有其中一方往东逃了，其余人等再追了上去。而前者更可能是孤身奋战又刚产子的白狐。追杀结果是什么另说，这幼狼不论是被留在战场中还是战场外，都十死无生。
总不可能是白狐被人追杀着还有空掉头回来把幼崽叼走吧？
“还不是因为你走得慢呐？”陶然嗔怪般笑道。
实际他俩走这路也只花了不到半天。
只不过三天前，战斗的巨响从这边传来时，他俩谁都没有在意；直到战斗发生后两天，才有风将此处有被弃幼狼的消息送到邓林，他们才决定过来看看。
看能不能捡到只能抓兔子的狼。
陶浩懒得理他，自顾走开。
他绕着战场边沿慢慢走了一段，寻了一个上风处，向着天空举起了他的手。
数段枝条从他掌心长出，片片绿叶迎风舒展、抖动。他就这样借着风势，向附近的草木发出询问的信息。
不多时，他又走进了战场周边的山林中。
这是一处无声的闹市，山林中的一草一木都在以这种奇异的方式传递着各种消息。
其中被传得最多最广的，还是“附近某某处产生了某种虫害，望周知，提前备好对应的毒药”这种受害草木发出的警告。
陶浩将自己沉浸在这浩瀚的信息海中，仔细寻找着他所需的那一部分。
寻常草木他是不太指望了，狼这种野兽与它们无害，也就没谁会在意，更逞论花费精力物资来传递这种无用的信息。
能派得上用场的，都是那些上了年头接近通灵的古木：又些许灵智，又有闲心八卦。
将两个木灵引来这里的那条信息就是这些古木传出来的。
不多时，陶浩回到战场遗痕中，呼叫还在泥石中徒劳翻寻的陶然：“别找了，有消息。”
「那只狼崽被留在这好几天了，那只白色的大狐狸把它塞那里以后就没回来过。要不是只天生灵兽应该早就死了吧？不过这崽儿也够定性，饿成这样愣是一声没吭过，在这附近悠转的愣是一个都没发现它。」
陶然按着一棵老槐的指示，在战场往西南的百里外寻到了一处有掩饰痕迹的树丛，伪装从外面看来做得颇为精致，倒不似是匆匆布下的。要是没有草木指引很难被找到——幼狼这么久了还没被其他野兽吃掉就是证明。
据附近草木所言，白狐就是在这附近产子。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伪装花了太多时间，所以白狐没来得及跑远就被迫战斗？
又或许是自知将要发生战斗，于是预先把爱子藏起来？
陶然一边猜测，一边小心翼翼地搬开伪装，扒开树丛，拎出一只浑身漆黑软绒，闭着眼装死的狼崽子。
狼崽原是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趴着，比木灵的巴掌大不了多少，被拎起以后四肢软软地垂下，随着对方动作轻轻地自然晃动，毫无反应。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没死。＂
尽管已经很微弱，而且还在不断流逝，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狼崽身上的生命气息。
陶浩跟在后头慢吞吞地赶过来，闻言斜了他一眼：“刚出生的幼崽，连自家族群的语言都未必能懂，你还指望它知道你在说什么？＂
狼崽完全没有反应，身体冰凉如尸体一般，只有陶然能感觉到指下细微的颤抖。
“可能还有些发热。”陶然换手试了试狼崽体温，又把它塞陶浩手上让他摸。
他有点怀疑这小灵狼甚至撑不到跟他们回山谷。
“也许我们应该把那头雌狼也带过来。”陶然戳了戳狼崽，“光我们两个弄不出奶。”
他又想了想：“你说它能吃桃子么？”
陶浩想了想，说：“不能吧？狼应该是吃肉的。”
“但是北边那头雌狼被送桃子时看着也很高兴。”
“可能它只是礼貌。”陶浩说。
陶然直接从掌心长出了一个桃子，自家划了一道，放到狼崽鼻尖。
那桃子白里透红，个大皮薄，汁多又甘美，还蕴含着上古桃木的一丝灵气，十足十的佳品。陶然以前每每在凡人中拿出来炫，都能得到各色文人墨客的赞誉。
也就核是空心的，他刻意没长。
就见那狼崽鼻子小小地抽搐了一下，舌头伸出舔了舔流到了嘴边的桃汁。
它越舔越快，不多时便舔/净了桃子上流出的汁液。甘甜的桃汁越发增强的饥饿感，狼崽深感不满足，眼睛都还闭着就几下舔破了桃子皮。
到后来，终于恢复些力气了，眼睛睁开了一丝，更是伸爪扒紧了桃子张嘴去咬。
“能吃，所以应该还是能活下去吧？”
陶然脱下一件外衣，将狼崽连着桃子一块裹在里面。再想了想，又放进去一个桃子让它自己啃。
“你当真要带回去养？”陶浩皱了皱眉。
他本来就不怎么赞成这种主意，眼下跟过来只是因为拗不过陶然，他又习惯了两个一起外出，又是真想让山谷里的兔子死绝。
但这么小的狼崽，出生才三天，路都走不好，能抓得了兔子吗？
“你要怎么养？它的吃食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光给桃子吧？你是要自己去抓兔子喂吗？”
“这主意好像不错？”陶然笑道，将这个简陋的包袱虚虚托在胸前。
“别闹了。这么小的牙长齐了么？真给肉也吃不消吧？”陶浩笼起了衣袖，冷眼看着同伴的举动。
“我觉得可以，你看——”
陶然掀起一角衣袍，露出狼崽正啃着桃子的脑袋。他又伸手捏开了狼崽的嘴巴，让它露出四颗细长尖锐的犬齿——这要戳在血肉之躯上，保管一下四个血窟窿。
狼崽得桃子和灵力垫了些肚，力气也长回了几分。它挣扎着甩开陶然钳制住自己嘴巴的手指，反口咬了上了。啃了两下发现实在啃不动，才松了口，缩回黑暗如洞穴的包裹内继续啃食桃子。
“这脾气还不小呀——”
“别闹，说认真的。”
“先给那头雌狼养着呗，顺便教它怎么抓兔子。这养个两年应该就差不多能成大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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