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左知乐
莫羡从大角峰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研习刀谱，疏通辰力，而是去竹韵斋找了件能穿的衣服。
他自在淮岚起就一直穿着那件粗布衣裳，走街串巷挖坑埋炸药本就搞得一身尘土，在养元殿更是弄得衣衫褴褛形同乞丐。饶是莫羡这种习惯了天为被地为床的人都受不了了。
他自然听到了大角峰上传来的钟声，也大概揣测得到师傅这个时间闭关的用意。
所以莫羡没有在竹韵斋多做停留，随手换了件舒服的练功服，便直奔飞花瀑。
离玄天试剑会还有三个月，哪怕踏入辰行初境，也不足以打入内门。
他必须做得更好。
白练从天而降，激起层层水雾。黑色的石块依旧沉默地承受着流水的冲刷，八重樱在湿润的微风里摇曳枝桠。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可一切又和从前完全不同。
莫羡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混着花香的湿润空气。他拿出那本有些简陋的刀谱，郑重其事地摆在身前，双手缓缓翻开。
白衣人将它交予自己，师傅更是在养元殿亲自为它“拆封”。
莫羡用手指轻轻捻着书页，指尖传来厚重的颗粒感。他紧紧盯着那些诡谲繁杂的符号，每一句话都要仔仔细细反复研读，生怕漏过一丝细节。
可读着读着，莫羡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是因为这本刀谱太过高深。
恰恰相反，这本书太简单了，简单得得有些不像话。
短短几页莎草纸大概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功法，教人如何运行辰力，所言之物皆是修行常识，细致程度甚至不及青岚门弟子背的滚瓜烂熟的《辰行歌》，只是有细微差异，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第二部分刀法就更加简单了，通篇不过横劈竖砍斜里挑，总共也就七个招式，各自似乎也没有联系，不要说跟环环相扣招招相连的青岚九剑比，就是北苑藏书阁随便找出来几本刀谱，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奇了怪了。”
莫羡反反复复读了三遍，忍不住挠了挠头。
可是奇怪归奇怪，这本刀谱就是连环画莫羡也得照着练。于是莫羡清了心里杂念，赤膊飞身跃上那块大黑石，盘腿屏息而坐。
辰脉张开，辰力在莫羡的牵引下缓缓流淌。
所谓修行者，修身养性也好，以武问道也罢，无一不是倚借辰力在身体里的循环流动。常人体内如一潭死水，修行者则是生生不息的江流。
可随着辰力运行速度的加快，莫羡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按理说，修行者的辰力应该沿着辰脉流淌，随着吐息周转循环。
可按照这本刀谱上的功法，莫羡的辰力却是有去无回，仿佛江流涌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渊，甚至不见一丝波澜。
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他的辰力。
莫羡表情凝重，神思收敛，顺着辰脉一点一点探去。
一点光亮在他的视野中出现，如同皓月当空。
模糊的轮廓在越来越强烈的光芒中逐渐浮现，莫羡紧咬牙关，仅有的辰力涌向那团黑影。
就要看见了。
“啪”。
一声轻响。光亮如潮水般褪去，无边的黑暗再次笼罩了莫羡的世界。
他睁开眼，叹了口气。
“兄弟，你可真会挑时候。”莫羡低头，颇为无奈地看向樱树旁的来人。
“本不想打扰，不小心踩到了。”
眉清目秀的少年指了指脚边散落的枯枝，微笑着抬头。
如果说白沐然谈吐间露出的是不加做作的贵气，那这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便是满身书生意气。
交领灰袍，象牙发簪，面容不似莫羡那般硬朗，不如白沐然那样英俊，却平添了几分儒雅。
若不是腰间那柄镶着青岚纹的长剑，大概所有人都会把面前的少年当做太曦书院的学生。
左知乐，大执事崇山弟子。
“算了，反正也急不得。”
莫羡耸了耸肩，从黑石上一跃而下，脚尖轻点水面，三五步便站定在左知乐身边。
“哦？”左知乐表情微变，“你这是……要破境了？”
“差不多，还剩层窗户纸吧。”莫羡点了点头。
他不打算隐瞒，至少对面前的人，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这座青岚山有谁是莫羡信得过的，大概也只有左知乐和白沐然两人了。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莫羡捡起脚边的练功服，一边穿一边问。
“师傅跟我说你下山了，去竹韵斋没找到人，就知道大概是在这儿。”
“前几天怎么不跟白狗一起来。”
“那坛罗浮春，还是沐然托我从山下带的，你说我为什么不来？”左知乐苦笑。
“就知道，有酒就没你。”莫羡撇了撇嘴。
“师祖他闭关了。”左知乐岔开了话题。
“我知道。”
“是因为你吗。”
莫羡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试剑会还有三个月。如果想入内门，辰行初境怕是有些捉襟见肘。”左知乐有意无意地开口。
“怎么你跟白狗都这么说。”莫羡叹了口气，“道理我自然懂。”
“你心里清楚便好。既然这样，我就不啰嗦了。”左知乐稍稍侧过脸，视线从一旁的樱树后划过，“毕竟你这儿，好像还有别的客人。”
莫羡一愣，顺着左知乐的视线看去，乐了。
“别藏了，袖子露出来了。”他朝树后喊道。
“怎么会，明明藏得好好的！”
青衫白裙的女孩从树后气急败坏地跳出，看到莫羡脸上的坏笑，这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了。”莫羡好奇。
“我怎么不能来。”陆颉之翻了个白眼，反问。
“陆姑娘既然和莫羡有约，左某就先行告辞了。”左知乐看着身前斗气似的两人，表情微妙。
就在他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补充道：“对了，沐然说让你得空去找他一趟。”
“什么事？”
“大概……是千鹤楼的那位吧。”
“唉，那家伙，还没放弃啊。”莫羡闻言，无奈地扶额。
“毕竟是庐阳白公子啊。”左知乐笑了笑，没有再多做逗留，轻踏地面，身形很快消失在石路的尽头。
“所以呢，你怎么知道我下山了。”莫羡回头，看着那个正踮脚仰头望向飞花瀑顶的姑娘。
“我不知道啊。”
“那你……”
“我问了白沐然，他跟我说如果你回来的话，应该会在这里。”陆颉之轻描淡写地说道。
莫羡“哦”了一声，没有再问，拍了拍沾灰的裤腿，随意地坐下。
他没有再问为何陆颉之偏偏是今天过来。
他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
“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嗯。”
“琉璃和臭老头儿呢。”
“琉璃这几天一直在凇香阁，偶尔出门。于老头儿说他住不惯床铺，自己在后院里铺了张草席，我也就没再管他。”
“是吗。”莫羡点点头，“那就好。”
“莫羡。”陆颉之看着男孩的背影，犹豫了会儿，开口道，“那什么……给你添麻烦了。”
“干嘛啊，不像是陆公子会说的话啊。”莫羡抱住胳膊打了个冷战，扭头皱眉道，“怪恶心的。”
“滚蛋。”
陆颉之脸颊微红，咬牙抬起脚尖踢在他的后背上。
“这才对嘛。”莫羡咧了咧嘴，“别担心，我有数。”
陆颉之看着少年脸上熟悉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心安了下来。
大概是在淮岚跟着他走街串巷时候，看得太多，不知不觉便习惯了吧。
于是陆颉之走到莫羡身边，自然而然地和他并排坐下。
“莫羡，问你个事啊。”
“说。”
“你们说的玄天试剑会，到底是什么？”
女孩侧过脸，问出了这个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加载中,请稍侯......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