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滴寄魂草的汁液，五克腐骨蛛的粉末，半块魔法水晶，再加上一堆血淋淋的、已经有些腐烂的人的血肉尸骨，放在一口盛了一半水的大锅中。在锅中，那让人恐惧作呕的东西沸腾起来，由红色转为白色的时候，再加上一句晦涩难听的咒语，锅中的白色粘稠物质就随着咒语的吟咏开始聚集、膨胀、蠕动。
白色物质慢慢胀大，将整口锅填满。
继续胀大，将这口大铁锅撑破。
不断胀大，直到白色粘稠的物质将锅吞没，并与锅融为一体。
然后，它开始成型，由液体状态向胶体状态转化。它就像是一只又肥又大的丑陋蛆虫，自己臃肿的躯体撑满了整个帐篷。它开始长出手臂，人类的手臂，长短粗细各有不同，有的像是男人的手臂，有的像是女人的手臂，也有满手皱纹血管高凸的老人，也有稚嫩白皙的孩童，这些手臂在这只肥大的蛆虫身上生长出来，不断挥舞，支撑起这副身体。
这只虫子粘稠的皮肤开始变硬，出现黑色的硬块，斑驳分布在上面。若是细看，这些黑色的斑点大致就能够组成一口刚才的铁锅。
施咒的炼金术师被蛆虫挤出了帐篷，但是他肥腻的脸上仍止不住的灿烂笑容，他腮上的两团肥肉随着自己的笑声一颤一颤，似乎还有油脂随着颤抖抖出。
“很好！”他大笑着看着自己创造的虫子将自己居身的帐篷破坏并蠕动自己的身躯吞食周围的一切。“我终于成功了！新的生命！能够根据环境强化自身的终极生命！这才是炼金术，最伟大的生命炼金术！魔法公会和炼金师公会的那些蠢货会因为忽视排斥我的成功而后悔的！当我创造的新魔法门类生命炼金术成为圣罗大陆最伟大的力量的时候，他们都要跪在我的面前亲吻我的鞋子！”
他甚至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怪异的舞蹈就好像召唤某类邪神的荒唐仪式一样，嘴里毫无节奏的曲调甚至比刚才的咒语还要折磨别人的耳朵。
只是在这个森林中也没有谁的耳朵会被这种难听的声音折磨。
“伟大的亚力克斯要被记录在魔法史的首页，要与圣-布林和圣-劳伦斯并驾齐驱的伟大生命炼金术师！”他沉浸在了自己伟大的幻想当中，而一旁被他创造出来的虫子已经吞食掉了一棵树，已经长满了手臂的身上又生长出了一层绿到妖艳的植物，不过生长在黑色斑块上的植物却是黑色，也如钢铁般坚硬。
他嘴里念叨的圣-布林和圣-劳伦斯，一个是炼金术的创造者，一个是斗气的创造者。炼金术和斗气是人类专门创造的一种魔法元素应用分支，魔法元素应用主分支是魔法学，是由创世神赋予给古代精灵族，后由人类发展而来。
沉浸在成功的欢愉中的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有其他人来到这里，况且这里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他更不会想到还会有人来到这里。他创造的虫子没有大脑，只有不断吞食的本能欲望，更不会察觉到有人来与没人来的不同。
弧光就站在不远处的坡顶上，没有植物遮挡，也没有丝毫隐藏，但是名叫亚力克斯的炼金术师就是没有看到他的存在，还是沉浸在自己伟大的幻想当中，直到······
直到一只巨大的蜈蚣魔兽突然冲了过来，一口吞下了虫子，然后攀附到一旁最高的树上，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沟壑后，他回到了现实中。
他一眼就看到了弧光。
“魔法公会的狗吗？”他残忍一笑。“你以为用这只契约兽就能够对付得了乌姆吗？魔法公会的人总是这么愚蠢！”
在他阴森的笑声中，弧光感受到了来自蜈蚣魔兽大脑中的纳米机器人传回来的紧急警报。紧接着，蜈蚣魔兽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嘶鸣，它口吐白沫，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不断在地上翻滚挣扎。
它的骨甲被白色物质撑裂，它一千条足纷纷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手臂，骨甲与骨甲之间长出了黑色的枝叶，那双硕大的黑眼睛啪啪两声纷纷爆碎，然后是人的眼球从中生长出来，由两根触须连接，在空中舞来舞去。
弧光一直看着那只蜈蚣魔兽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就连他自己都震惊不已，为这怪物惊人的寄生和融合能力感到惊叹。
“生物技术。”他带着点惊叹的语气说道。“好久没有看到生物技术了。当年和第一时代首先接触的外域高等生命就是以纯粹生物技术为主的文明了。虽然一直都是和他们和平相处，不过，也真的很想知道这种纯生物技术在战斗方面究竟有什么优势。”
变异完成后的蜈蚣向弧光猛冲过来，白色的粘液从口中喷吐出来，落在石头上很快将石头吞没，成为了又一只虫子一样的怪物，不过它的身上背着一块块满是苔藓的岩石。
弧光一边躲避变异蜈蚣的攻击，一边观察计算这些粘液的增殖变异速度以及变异蜈蚣喷吐粘液的频率。他身上的纳米机器人围绕着这些粘液不断盘旋，在空中间接对粘液的成分和放射性进行解析。尽管他的纳米机器人也能够利用周遭环境物质进行增殖复制，但是面对同样拥有这种能力的变异蜈蚣，他不想过多冒自己的纳米机器人被对方吞噬的风险。
他对生物技术所知甚少，特别是在这个魔法世界中以魔法为基础发展而来的生物技术，这是他的弱势，不过幸运的是他接触过类似以超强增殖融合同化能力为主的生物技术，那一类生物技术与他代表的纳米机器人系统性智能技术的出现曾在第一时代被称为类生命技术的转折。类生命技术就是以完全创造生命为目的，由区别于自己生命结构的其他类技术所创造的不具备完全生命能力的生命技术。
不过，当时的纯生物技术中的类生命技术产物都拥有智慧，而这只变异蜈蚣的智慧却需要随着吞噬一步步完善。
变异蜈蚣的资料一点点在弧光的眼中完善，虽然仍有许多资料处在疑问中，但是弧光不再决定继续躲避，变异蜈蚣吞噬越多就越有可能超过他能够对抗的预料。
“想不到醒来后对付的第一个敌人竟然会这么棘手！”弧光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然后一个急停转身，完美躲过了蜈蚣的粘液攻击。
他轻飘飘飞起，徐徐落在了一棵树的树枝上。
“你以为就只有你能够增加自己的数量吗？”弧光这话是看着亚力克斯说的。
那只蜈蚣没有多少智慧，它只是在听从亚力克斯的命令。
弧光的脚下，在那棵树下已经聚集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变异怪物几百只，有蜘蛛的，有植物的，有苍蝇的，有岩石的，还有杂糅了各种元素的混合怪物。它们齐聚在树下，将弧光团团包围。
弧光只是粗略瞥了一眼，然后在变异蜈蚣袭来之前对亚力克斯又喊了句：“等我解决掉这东西，我再处理你的事情！”
听到弧光的话，亚力克斯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他捧腹大笑起来，点头哈腰，连眼泪都夸张的流了出来。
“你以为你能战胜乌姆！这比神圣教廷的光明神还要可笑的笑话！”
弧光笑而不语，脚下的整棵大树顿时模糊起来，整棵树木成为了一个个的小方格。好像打了马赛克一样，而且还是会自动增长的马赛克，无数的小方格继续向下方蔓延，向地面，向土壤，向地下。
“当年，当第一时代的那些人把我和那些虫子混为一谈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我可不是生物技术制造出来的那些恶心的东西，那些才不是什么生命。不论是生物技术创造出来的异兽和亚人，还是你这什么都算不上的东西，才不是生命！你们是对生命最大的侮辱！创造你们也是对生命最大的罪恶！”
弧光跳下树枝，落在上百只的怪物中间。他抱住了其中一只怪物，那只怪物也趁机把他融进了自己的身体。
但是此刻，无数的小方格，超过亿万数量的小方格已经在它们的脚下像海浪一般起起伏伏。小方格继续细分，分成沙粒般大小，继续细分，分成灰尘般大小，继续细分，细分到同样成为黏糊糊的一团，微风一起就能够带走上亿个纳米机器人的程度。
亚力克斯愣住了，他绝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土地竟然在没有魔法波动的情况下如水一般泛起涟漪，但是他的宠物们身下的那一块地面仍然坚实稳固。当怪物走过的时候水一般的地面就会坚硬起来。
他不相信这是自己的乌姆做到的，他创造了乌姆，自然知道乌姆有什么本事。唯一的解释就只有被吞噬掉的那个人。
可是，他都已经被吞食掉了，却仍然可以控制地面吗？
亚力克斯不相信，他绝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任何人能够战胜乌姆，更何况连魔法元素都没有的斗气菜鸟。
魔法师和炼金术师们一向瞧不起使用斗气的武者，而且一般斗师以下低等级的武者都无法感觉出他们身上的魔法气息。低阶武者能够感受到低阶武者的气息，但是魔法师和炼金术师无法感知，除非魔导师以上的魔法师。虽然同样是运用魔法元素，但是正因为斗气的无天赋限制以及低阶无魔法气息，让炼金术师和魔法师大都不承认斗气在魔法中的地位。
先入为主，亚力克斯不相信弧光有这样的能力能够逃脱乌姆的吞噬。
想到弧光的死，亚力克斯心中为乌姆的首胜得意起来，他像只公鸡高傲的挺起胸膛，刚要走向乌姆，一把冰冷的铁剑抵在了他乌黑的脖颈上。
“我妹妹在哪里？”多伊凛声问道。
亚力克斯本来被脖子上的冰冷吓得一个激灵，听到这个稚嫩的声音之后，他转头一瞧，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正拿着把一米长的，还带着点铁锈的铁剑，站在一块石头上，装作气势汹汹的样子威胁他。
“原来是个小孩子。”他桀桀笑了起来。“小孩子时制造乌姆最适合的材料了。”
多伊一怒，铁剑一划，在亚力克斯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一滴鲜血缓缓流出。
“我妹妹在哪？”多伊再次问道。
脖颈上的疼痛惹怒了亚力克斯，他怒骂一声，把多伊的铁剑直接打了出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拎起多伊。
“臭小子！我要挖出你的脑子！把你制成炼金傀儡！”
“你这混蛋！放开我！把妹妹还给我！”多伊从兜里拿出了一块白色的立方体扔到了亚力克斯的身上。
啪！
立方体沾到了亚力克斯的皮肤上。
亚力克斯一怒，抓着多伊把他往石头上狠狠一砸，砸破了多伊的脑袋，鲜血直流。
亚力克斯仍紧抓着多伊以免他逃走，另一只手想要抹掉身上那一块醒目的白色斑点。但是他用手一抹后，一部分白色沾到了他的手上，刚要再去抹掉的时候，这些白色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你知道我的优势在什么地方吗？”
突然间，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
“谁？”他大惊，左右张望，却没见到一人。
脑中的声音没有回答，仍然自顾自的说：“我的优势在于，只要我还剩一点，极其微小的一点，比尘埃还要微小的一点，我都能够无限重生。所以，当年创造我的那群人才要想方设法消灭我。”
“你是谁？给我出来！否则我就杀了这孩子！”亚力克斯唤来变异蜈蚣，让它展开嘴巴。他把多伊放在变异蜈蚣的嘴巴前。
那个声音无所谓的说：“随便吧。反正我一向不喜欢你们这类人类。我之所以让他跟着我，不过是对他有点感兴趣而已，而且路上也挺无聊的，有只宠物也挺好。”那声音顿了顿，亚力克斯精神紧绷，也没有把多伊扔进变异蜈蚣的嘴里，不过仍然保持着欲要扔的姿势。
那声音继续说：“你知道你创造的这东西缺点在哪里吗？”
“我创造的东西完美无缺！根本没有任何缺点！”亚力克斯怒声反驳。
“这世界没有什么是完美的。”那声音鄙夷地说。“你创造的东西融合增殖变异，一切都只是流于表面。是啊，能够融合一切物质的特点，这一点的确了不起，但是也受限于环境，这是第二个方面。不受限于环境，从微观处，从根本处改变物质的特性，这才是更高等级的技术。由这种技术创造出来的，就是我！”
随着亚力克斯脑海中的声音落下，他看到一个怪物，一个吞噬掉弧光的怪物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它粘稠且布满绒毛的体表开始变得光滑坚硬。
咔的轻微一声，它的体表开始碎裂，接连不断的噼啪声不断炸响，一个个的小颗粒从里面蹦了出来。
紧接着，其他的怪物体表也变得光滑坚硬，与第一个一样，体表开裂，小颗粒从它们的体内蹦出。
地面仍然如水一般泛起波纹。
这些小颗粒与水一样的对面融合转而成为了金属的银白色。银白色的液体向上隆起，变幻成人的模样，最终成为了弧光的样子。
与此同时，无数个银白色物质开始从地面隆起，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是传说中的巨龙，有的是吐着蛇信子的大蛇，有的像是另一个世界早已灭绝的帝鳄，但更多的是拥有人的结构的其他种类。
“我能从根本上改变物质的表现形态，这就是他们恐惧我并要消灭我的原因。你知道可笑的是什么吗？是一百亿年我都没有想明白，告诉我的却是创造了我又想要消灭我的敌人。真是讽刺啊！你说对吗？”弧光微笑着看着亚力克斯。
亚力克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而且他不关心自己要怎么回答，他只关心的是自己必须杀了他。
在他的命令下，变异蜈蚣动手了。
所有的怪物都被消灭，除了那只变异蜈蚣，弧光特地留下了它，就是为了让亚力克斯更加直观感受到自己创造的“最强大”的乌姆被瞬间击杀的震撼。
除了弧光之外的所有纳米机器人全部出动。它们没有一拥而上对抗变异蜈蚣，它们相互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三十多米高的巨大怪兽。
弧光自言自语道：“我参考了一点上个时代的科技产物。论战斗兵器，第一时代都无法与上个时代的兵器相提并论。”
他没有再看怪兽与变异蜈蚣的战斗。这场战斗没有必要关心，因为结局就在短短的三秒钟出现。
变异蜈蚣直接撞在了怪兽身上，组成怪兽的纳米机器人将变异蜈蚣吞没，侵入它的分子构成，重新排列它的分子中的原子结构。
如果条件允许，弧光可以从量子尺度进行改变。不过能够在原子结构上进行改变，这种便捷性与随机性足够体现他的恐怖，足够让曾经统治整个银河的文明对他进行追杀。
弧光看着发愣的亚力克斯，他没有继续对他更多废话。那些话更多的是他为了发泄被封锁的这段时间来的孤寂，虽然时间相比一百亿年只是瞬间，但却是几年的时间的封锁沉睡——他没有崩溃只能是因为他是纳米机器人构成的类生命结构。
弧光连接上侵入了亚力克斯大脑的纳米机器人。纳米机器人在他的大脑中再次活跃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只是传话的简单工作，而是接管他的身体，侵入他的意识，翻阅他的记忆。
通过纳米机器人直接侵入大脑读取记忆比通过脑电波间接读取记忆要简单快捷得多。纳米机器人从大脑的电信号上直接进行数据分析，解析大脑独特的数据代码。
······
几分钟后，弧光和多伊在不远处的一个漆黑潮湿肮脏的地洞里找到了多伊的妹妹梅朵，只是此时的梅朵早已经没了呼吸，冰冷的身体甚至开始腐烂，发出了浓浓的尸臭。
与梅朵一起发现的还有十几具尸体，有些刚刚死去，有些被开肠破肚血肉模糊。
多伊不顾梅朵尸首的腐臭，紧紧抱着梅朵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路上，弧光还是头一次看到多伊流泪，这个坚强的孩子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伤痛。
在弧光的心中，在看着多伊的眼泪之后，这一刻他竟然有些触动。
弧光按着多伊的肩膀，沉声问：“相信我吗？”
多伊停止哭泣，一抹眼泪，问弧光：“弧光大哥！你能救梅朵吗？你可以让梅朵活过来吗？”
“我可以。”弧光点头。
“那快点让梅朵活过来吧！求你了！我不能让她死了，她是我的妹妹，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是不是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听说魔法都是需要代价的！是需要我的命来换梅朵的命吗？那就换吧！我是她的哥哥，即便我死了也不能让梅朵死！”多伊紧抓着弧光的胳膊，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弧光双手按着多伊的肩膀，十分郑重对他说：“你应该看出了我不是人类了。我可以让梅朵复活，但是唯一的代价是她不再是人类。这个，你不在乎？”
“我······”多伊瞬间的犹豫后立即回答：“只要梅朵能够活过来，没有关系！我愿意为梅朵做这个选择，比起死，是不是人类又怎么样？况且弧光大哥是一个好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得到多伊坚定的同意后，弧光把手放在了梅朵的额头上。
“复苏一个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复苏时间，现在这个情况，我能够复活她的身体，至于她的记忆，我只能尽力了。”
就这两三句话的功夫，弧光就收回了手，对多伊点了点头：“已经好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了。时间不会太久，最长应该到晚上就可以了。”
没有想象中的多么惊天动地声势浩大，也没有吟唱魔法献祭鲜血，只是把手按在了梅朵的手上就完成了复活一个人的所有步骤。多伊对弧光的崇拜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然后，他按照弧光所说，静静等待梅朵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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