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怎么还没到啊？”
李大少爷的狗腿跟班兼斟酌酒肆店小二的李来福此时在酒肆门口有些踌躇不安，他不时的看向城门方向，可迟迟不见那两位让他心情复杂的人。
他在想到底是雪芝姐一回来，自己就先招供了，说是自己瞎了狗眼，把少爷的命中人给气走了，自己扛下，还是啥都不说，等老爷把这事告诉雪芝姐，让少爷自己个儿扛？
若是后者，让少爷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啥事儿没有，也不用害怕雪芝姐责罚，可以少爷万一告诉如忆妹子，是自己去老爷那儿告的密，害得少爷挨了一顿打，接下来还要被雪芝姐收拾，那一向心疼少爷的如忆妹子肯定就把自己当仇人了啊！
若是前者，应了少爷的意思，他来福来背锅，少爷再遵守承诺说他来福讲义气，帮了少爷一把，如忆妹子肯定会对自己大加欣赏，可雪芝姐那边儿……
难啊！
对如忆妹子是急切想念，对雪芝姐就是忐忑害怕了，其实有个比来福还要忐忑的人，这人今儿压根就没来酒肆，门口也不见那张躺椅。
来福转过身，还是把账本再对一遍吧，省得让雪芝姐查出什么纰漏，罪这玩意儿，少受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捅下这篓子的李大少爷此时正蹲在一间挂着书肆木牌的简陋小房里翻着一本书页角卷曲的泛黄书籍，周围还蹲着一群同样在看书的孩童，如同一个大圆球显得鹤立鸡群。孩童们多是刚识字，基本上都拿的是些山水画册，或是画着妖物精怪，神仙侠士的，画面多，字数少的书本，几个人坐在一块儿低声私语，说这位大侠武功如何如何高强，这神仙道法如何高深，妖物精怪长相如何渗人。
与李斟酌的酒肆有些相似的是，书肆门口有位儒士靠在躺椅子上闭目养神，不过姿势比起躺在椅子上的胖少爷是要儒雅多了。他所坐处再往外几步，便是这条巷子的尽头，巷口墙壁上赫然刻着“士林巷”三个字，整条巷子其实只有这一间小书肆和寥寥无几的书贩摆摊，但之所以能叫做“士林”，还是因为在巷子的另一个尽头所在，是槐荫城唯一的学塾。
这位坐在书肆门口的儒士正是学塾的先生之一，年纪轻轻，刚逾弱冠。他照看的这间书肆也不是为了赚钱而开，而是为了能够让书肆放学的孩子们可以多看几本书，所以这店里的书只要不拿走，坐在店里看到打烊也是没问题的。
李斟酌刚看完那本已经被人翻阅无数遍的游记，又重新回到第一页，一边粗概的跳页浏览，一边问道
“这本书不是叫《十六州游记》么？怎么只有七个州？难不成还有上下两部？”
正在闭目养神的年轻儒士缓缓睁开眼，李斟酌自然是在问他了，他微笑道
“是叫《十六州游记》，不过写这本书的人只游历了七个州，嗯……”
儒士沉吟片刻继续道
“准确的说是南八州，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撰写那第八卷云笈州。”
“他怎么了？”
李斟酌起身两步跨出书肆，书肆里的孩子们没有一点反应，想来互相之间已经见了多次这个胖子，见怪不怪了。
“死了。”
见到年轻儒士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仍是面带微笑，李斟酌皱眉道
“死了？”
儒士点点头，继续道
“他还没游历完十六州，就老了，所以他用自己积攒的功德换了一尊水神神祇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为了以后功德圆满，恢复自由之身继续游历十六州。”
李斟酌了然，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拿着那本十六州游记当做扇子扇着，问道
“十六州就是全部走完也不至于一个人走到老死吧。”
“是啊，但是他几乎走过了南八州的每个角落，不论人之居所还是荒郊山野，每经一处地方他都会驻足许久，等从那片人事风景中有所感悟才会离开，其实这恐怕已经不能算做游历了吧。”
李斟酌看了看自己手中已经连书名其实都已经看不太清楚的书，有些纳闷道
“那他也不该只写了这么点儿啊，我这才几天就看完了。”
儒士不可置否，起身走进书肆，蹲着的孩子们都赶紧起身道
“萧夫子好！”
儒士笑着点点头，示意孩子们继续看自己的书，孩子们也没人扭捏，很快坐下或者蹲下继续看书，敬重的对待这位萧夫子就像对李斟酌的视而不见一样，显然是习惯了，不过李斟酌和萧夫子没有人会在意就是了。
李斟酌鸠占鹊巢，直接躺在了萧夫子的躺椅上，突然面带戏谑道
“老萧，前两天吕家可是门槛都让人踩破了，吕小姐到时候去了紫徽仙宗，你这槐荫人人眼中的才子可就很难再见到这般玉女了呐！”
年轻夫子再次出来时，将手中一幅地图递给李斟酌，既没有因为李斟酌占了自己的椅子有什么不满，也没有因为李斟酌把自己与那吕家小姐提在一起有什么异样神情，他站在门口，一手附后一手腹前，每当说话时都是面带微笑，却不让别人感到有丝毫的不舒服
“吕小姐有此等福缘自是极好，若是外人惋惜，也只当我与吕小姐无缘无分吧。这是从槐荫到老龙湖的地图，你此行远游，可以先去找这位水神，除却游历十六州不说，论绘制舆图，当是逍遥州之冠。”
李斟酌看着地图，肥胖的面颊突然出奇正色，因为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刚刚决定的远游一事。
他看着老萧说道
“你究竟能看到多远？”
年轻夫子没有回答，而是说道
“其实你手里的游记只是后来印出的略版，第一版已经在百多面前了，我家老祖那里有最早的一部抄本，你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借去一阅，至于云笈州的那一卷，恐怕这位老龙湖水神在游历过程中就已经写完了，只是没有来得及整理，等你见了他自可以看看。”
李斟酌撇了撇嘴，嫌弃的看着手中那本游记，起身后却仍是好好的塞回了书柜上，临走时大声的自言自语
“锤子去！几百年前的游记有啥好看的！”
门口负手而立的年轻夫子笑着摇了摇头。
李斟酌回头道
“葱油面吃不吃啊？”
“吕员外有宴。”
李斟酌翻了个白眼，跟这人说话，是真的没意思。
年轻夫子坐回躺椅，继续闭目养神……
槐荫城近几天发生了三件大事，先是游客蓦地多了起来，却大多只是路过槐荫，前往琅琊，据说醉翁山琅琊阁即将举办三年一届的琅琊赛诗会，要说这个消息传开的那一天，有些巧，正是李大少爷气走本是良人的那一天。
再就是吕家小姐被发现有上佳的修道资质，较之寻常百姓本就家境富裕的吕家仍算是一步登天，吕员外大喜之下几乎宴请了整个槐荫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而那名专门前来护送吕小姐的紫徽仙宗供奉也没有拒绝吕家略显虚荣的邀请，如此有了一位山上仙人上座宴席，吕员外更可谓是荣极一时。
卖葱油面的憨傻老头这天耳朵都快要被吵炸了，这会儿就正有一桌子人吵吵闹闹，吸引了附近好几桌夜宵摊的目光，那其中一人满脸自豪对着自己那一桌子说话，声音却能够传的老远
“听说那位紫徽仙宗供奉可了不得，紫徽仙宗你们知道吧？”
看到周围人略显呆滞的神情他更得意了
“那可是在中原都鼎鼎大名的一流宗门，不算宗门供奉，光是可以御空飞行的仙人就多达百位！而咱们吕员外请来的这位供奉仙长更了不得！据说已经达到了神游太虚的境界，啧啧，有幸能见得此等高人，我此生无憾呐！”
周围传来阵阵惊呼和捧场附和的声音，恐怕不少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说话的重点在最后一句，待得那人掏出那张精美请帖，很多人已经略有些红眼的围了过来，连摊贩们都暂停了生意凑过头来，那人满意的点点头，觉着可以撂下最后一波猛料了
“这还不算完，知县大人，那平日里是多难请的人物，这回啊，还没等吕员外亲自送去请帖，知县大人已经亲自先去吕家登门拜访了，而且不光是咱们槐荫县，附近几县的官老爷都是紧随其后啊，连郡守大人都从淮阳关寄来了贺帖。近日去参加那琅琊阁赛诗会路过咱们槐荫的才子才女们听说此事，直接是代表家中长辈登门拜访，比如那湘南文豪徐山阴的长子，还有在咱们整个东逍遥州都是鼎鼎大名的书法大师曹锡的千金曹芝兰——”
说到这里，他将写有自己名字的请帖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可杯中略空，便有旁人拿来茶壶赶紧给倒上茶水，不多不少，七分满，顺便还不忘看一眼桌上请帖的名字，要得以后方便与这位打好关系才行。
那人笑着致谢，喝了口茶水继续道
“其实不光是这些官老爷和，据说那往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城隍，萧大人也会出现，吕员外与我说呐，本来只是在吕家宴请咱们槐荫城的大家伙儿，谁知贵客不断临门，只得包下整座醺云楼设宴。”
只听那人突然叹了口气，道
“只是可怜了我们萧夫子，今后怕是没办法与吕家小姐成双成对了，不过萧夫子一表人才，又是整个郡最年轻的夫子，想来另寻佳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众人叽叽喳喳，好似找到了话头，皆跟着他惋惜不已，当然也不忘奉承几句这位的心思纯良，你一句我一句的问这问那，希望这位参加了宴席之后结识了达官贵人，多提携提携自己，平日里的酒肉朋友更是满面红光的端坐桌上沾光，同时也满脸掐媚的跟这位今时不同往日的朋友小心翼翼的说着话。
其实不过在醺云楼一楼好死赖活才搞到一个门口处座位的这位，觉着应付这些跟他一样平日里只能在夜摊上吃饭的看客们应付的差不多了，便告罪一声拿了请帖潇洒离去留下众人啧啧赞叹这位的平易近人，如今结账这种事，自然与他没有关系了。
憨傻老汉一人靠在推车旁，从布罩下拿出一块火烧馍啃了几口，看着周围街道，想着那个小伙子几天没来了吧，是不是么得钱吃饭了？要不下次面钱也少算一碗？
再说最后一件事，就要提这女子来往最多的桃花巷了，平日里胭脂水粉，铜镜首饰的摊铺店铺一连串都在这桃花巷里。不过今日这里不时的有女子经过又离开，神态或是焦急，或是有些失望和无奈，完全没有兴趣去看那些往日里只嫌不够脂粉物件。
因为在这巷口摆了几天卦摊的瞎子老道士今天还是没有出现，不光是槐荫本地的姑娘小姐，就连附近诸多听到传闻慕名而来或是参加诗会路过槐荫的女子也在这附近干脆暂住下来，希冀着老道士不会不告而别。
其实不说其他，常年最易被春雨打湿的桃花巷弄里一排排桃树花瓣四散落地，如一张长长花毯铺下自是极美，只是这片景色中却有个煞风景的五花肉，让各地姑娘们最后一丝赏景的念想也没有了。
李家大少爷李斟酌此时刚从桃花巷口的点心铺子里走出，手里提着两大盒糕点，都是些女子心头爱，他看到不远处来福一路小跑过来，赶紧问道
“人呢？”
来福擦了擦汗答道
“雪芝姐他们来信说今儿个到不了了，最早也得明儿个才能回来，还有老爷让您这会儿赶紧回去一趟。”
“啥？不回来了？！”
李斟酌一听就把手里的负重扔给了刚刚匆忙跑过来的来福，人没回来他提着糕点的诚意雪芝姐又看不到。
然后他才一边往回走，一边慢悠悠问道
“老头子急着找我回去有什么事儿啊？要是让我替他去醺云楼赴宴那没门儿啊。”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如今槐荫城三位大美人中，王二小姐，张家姐姐都有了归宿，吕家小姐也是前途无量，作为槐荫第一的美男子，好男儿，自己怎么可以阻止她们得到幸福呢？况且吕小姐自己早就让给了老萧，老萧不争气，人家吕小姐又仙途无量，自己就不必再去相见了吧！
抱着糕点跟在旁边的来福知道少爷思绪又飘了，赶紧说道
“哎呀少爷，府上来了客人，就是那个瞎子老道，老爷让你赶紧回去见见！”
老道士？！
李斟酌满脸疑惑，想起来这老道士那日瞎子冒抽签，竟然还真算出自己舍了姻缘，就有些发怵，老头子这是想让我亡羊补牢呢？！把这老道士拉过来想法子？
不行不行，这么想着李斟酌直接转身就往反着走去，来福赶紧拉住他
“哎哎哎！少爷，你最好还是回去瞧瞧！我偷听老爷他们说话，好像当年给你算那桩姻缘的，就是这个瞎子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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