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再起
这是敖桀在红楼卧伤在榻的第三天了，前两天颜月笙都还认真负责地为他换药，而今天这间房子里却来个不速之客。最起码是病人不喜欢的。
许是因为男女有别，见敖桀伤势转好便不能不注重小节；又或许是某人太过蠢笨，研学了两天才学会如何处理伤口和拆绷换药，反正种种原因堆积，步成风顺利出师，并且继承了颜圣手的衣钵。
“你这伤口愈合地也太着急了点吧！”
步成风刚有模有样地学着颜月笙的姿势和手法为敖桀解绷带换药时，就惊喜地发现，若是再晚来一步，敖桀的伤口就要结痂了。
“嘘！”
敖桀一把勾住步成风的脖子，拉得靠近自己，然后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步成风的嘴巴，眉头皱紧，眼神放狠，浑然有一种想要杀人灭口的既视感。敖桀给了步成风一个眼神，示意步成风这是他给的最后“活命”的机会，然后慢慢松开了手。其实敖桀也正纳闷呢，他自醒来始便觉察到了些许细微的变化，也就是伤口没初时那般痛彻骨髓，运灵时也不像之前那般滞断不济了。虽说他龙族族人依仗着天生的血统优势在伤口愈合这方面有着异于他族的非常之速，这种能力也会随着修为的精进变得更加出神入化，可敖桀对自己的认知还算是清楚明白，他还未臻至上境，这般神速的愈合虽叫他身体受用非常，但心中却直觉诡异。不过话说回来，借着这个天赐良机，能在无痛无病的状态下，正大光明地被颜月笙无微不至地照顾也是别有一番乐趣呀。然而等来盼来的却不是想着的念着的。
正在敖桀百思不得其解与暗自窃喜交织之际，步成风就蹑手蹑脚地进来了，两人推搡拉扯半天，步成风就那样毫无心理准备地看到了那些早就“毫无生气”的伤口。步成风有过激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可那声音就差将此事宣诸天下了，幸好敖桀眼疾手快地强行将他闭嘴。
“我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步成风从敖桀的眼神里看到了一切，秒懂敖桀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我瞧她有趣，她便逃不出我的手心。”敖桀一脸的没心没肺，在他眼里这世界上的一切只有两种分类，他喜欢的和他不喜欢的。
“她又不是物什器件。”步成风无奈摇头。这颜月笙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啊，怎么会甘心情愿任其他人摆布，做他人的掌中玩物。
“管她是甚作何，这世间妖魔精怪不知凡几，她又与其他有何差别。不过生时有异，处境非同罢了。”敖桀倒是没什么根深蒂固的种族意识，只觉得这天地之间万物皆平等，哪怕是一件无灵无魂的器物，也可与修为上等的灵体平起平坐，但前提是讨他欢心。
步成风听过敖桀这一番剖白，对比之下倒显得自己狭隘些许了。本来是想就着这个契机与他说教，却没成想被他一番说辞噎地哑口无言。可能这便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作祟的吧，经敖桀这一句两句心境高阔的言论一点拨，倒觉得这个种族万年来守护着的信仰显得如此荒谬。见之一隅，便觉得整方天地。到头来却是管中窥豹，未见真章，愚蠢至极。若是从前，步成风势必还会固执己见地与敖桀争论一番，辩个高下。若是没有机缘巧合之下得见尘世以外的世界的话。
而现如今的步成风只是对眼前之人不禁刮目相看。这个表面上冥顽不灵，桀骜不驯的贵族公子却有着与他身份完全不符的不凡悟境。他直至今日才明白，他所谓地对此人了解颇深，不过是与整个人族犯着同样的毛病——自恃甚高。
“那昨个儿那出不会是你小子使的苦肉计吧？”步成风从自我反省中回过神来，很自然地带着满脸的狐疑，表达着内心的想法——堂堂西海太子竟然也使这种低三下四的技俩。
“本公子才不屑！”敖桀面色显然难看了一点，撇过头去不与步成风对视，故作镇定却是欲盖弥彰。
此情此景之下，步成风倒是一句话也没说了，只是浓眉微蹙，双眼微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敖桀。
“我那日的确是重伤，我凭着我那坚强的意志才勉强回来赴约的好吧。”敖桀一脸顽赖模样，“她不趁我病要我命，那就怨不得我卷土重来，我这只能叫做顺水推舟，然后再水到渠成。”敖桀被逼得无路可退，只好迎战，胡乱打个腹稿就说得头头是道，这其中的理儿倒叫他这一来二去占了个遍，活脱脱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之徒啊。
“自己赌输了，还要耍赖皮，这就是你所谓的顺水推舟？”
步成风一脸“鄙夷”，真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啊。转过身收拾拿出来却已然派不上用场的干净绷带和伤药。
“我告诉你，你要是说出去了，我们就，就割袍断义！”不知道是不是幻阵里面留下的后遗症，敖桀自醒来到现在话里话外总是带着一股稚气。可是不管他多么幼稚，那副霸道的嘴脸却是一丝不改。
“没想到啊，你还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别人都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轮你这儿倒还变成了女人掌中宝，兄弟来挨刀了。”步成风无奈，食色，实乃性也。若为美人故，兄弟亦可抛啊。
“我也是为了我的一世英名啊。”的确，他打赌就没输过。没想到这回竟然会在一个凡人手里栽了跟头。要是传出去，他以后有何颜面行走于天地之间啊。那把哑琴他一定会让它发声，他也绝对不会输。不过就是提前履行赌约里一定会成真的内容罢了，而且还是通过自己的辛苦耕耘获得佳人芳心，比起强取豪夺来得更加温文尔雅吧。
“一世英名？”步成风苦笑，您的事迹若是谱写成篇章倒挺有“遗臭万年”的潜质。
“如今我便是说出去了，也没人会知道你翩翩公子使苦肉计唬骗美貌佳人的光荣事迹了。”
“这是何意？”敖桀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却总说不上来。
“你自己出去看看就明白喽。”
步成风瞬间面色一沉，心疼着他钟爱了许久的寻欢之地。然后便是一个飞影从身旁极速掠过，朝着门外而去。
敖桀于外廊的栏杆前站定，一眼望去，便知缘由。如今的红楼依旧张灯结彩，还是灯火璀璨，与之前一般无异，可唯独少了人气。对，就是人气。敖桀终于明白了这莫名的感觉，原来是冷清。
“人呢？”敖桀淡然问道。
“以前你撂下的摊子我还可以马马虎虎地收拾干净，如今这个，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步成风跟着敖桀出了房间，双手撑住栏杆，放眼望着空旷的红楼光景，忍不住鼻子一酸，可最终也只能无奈叹息。
“恢复不错。”
颜月笙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走廊的那一头，环抱着那把哑了的古琴。眼神澄净地看着全身各处几乎都缠着绷带却行动自如，前几日还奄奄一息如今却活蹦乱跳的敖桀。
“这里？”敖桀见到颜月笙的反应与颜月笙见到他时一般镇定。她不戳破他，他也丝毫不为自己的事情败露而尴尬。跳过其他琐事，直奔主题。
“如你所见，人去楼空罢了。”闲话无多，一语带过。这是三天来敖桀第一次听颜月笙说这么多的话。前两日的换药，由于敖桀头脑昏沉，总是将她错认，于是只是呆呆地望着颜月笙，一句话也没有。颜月笙虽然觉得被那种说不出感觉的眼神盯得难受，但比起敖桀不三不四的言语挑拨，清净的环境倒让她勉勉强强坚持了两日。等到今日敖桀终于神志清醒，打算有一番“作为”之时，却已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了。万万没想到，徒承师业，来人却是步成风这个坏事精。
“是楚天南干的？”敖桀胸中燃起了一股毫无立场怒意，不知缘由。
“是”，颜月笙顿了顿，“也不是。”
“此言何意？”敖桀本来已经打算出门活动筋骨了，可偏偏又被那句“不是”拉了回来。
“若论起最大的祸首，那肯定非你莫属。”步成风一语道破这其中的因果，“楚天南如今还如死尸一般躺在床上，只能靠人参续命，城主没有将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赶尽杀绝已经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至于红楼的整顿也是最好的结果了。邺城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城主一人手中，想要灭掉一个歌舞坊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楚天南也不是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过错，即使拿到司法处，也只是判个扰乱治安，骚扰民众的罪，若不是半路出了你怎么个'惩凶治恶，除暴安民’的义士，又哪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至于红姨和其他人，她们都以红楼生意为生，而你这一闹让一切都化为泡沫，走的走，散的散，红姨托尽所有关系也没能让红楼起死回生，最终整个红楼也只能是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步成风将其中的往来勾连清清楚楚地罗列出来，倒是将敖桀彻底点醒了。
原来如此！这人世间的事情可真是繁复，人际权势盘根错节，光靠以暴制暴只能指标却不能拔根，最后遭罪的还是他想要保护的人。
“对不起。”敖桀烦闷难耐，万般思量之后从嘴里却只是缓缓吐出了这三个字，甚至连他自己都惊愕不已。不过有了那句“谢谢”珠玉在前，这句对不起也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了。
什么，这小子竟然说对不起！同时吃惊的还有近在身侧的步成风。他从没想过敖桀会在任何时候说谢谢，更何况是对不起，这几天，他算是见识了所有的不可能了。色迷心窍，或许说的便是这般景象吧。
“你是说对不起楚天南还是红姨和红楼里所有的人？”颜月笙款款向着两人走来，脚步轻盈，顾盼神飞，“或是，对我？”
可能也是因为见过了那个高傲的头低过的大场面了，这一句突兀的对不起也没有让颜月笙像先前那样的无措了。
“啊？”敖桀一脸茫然，他没想到，龙生第一次道歉却是这样既没有被接受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场面。
“年纪轻轻，瘫残在床，命不久矣，楚天南受之无愧。”颜月笙朱唇轻启，徐徐道来，“飞来横祸，半生心血付之东流；良木欲倾，安稳度日俱成梦谈。红姨与其他姐姐们却是可怜至极。”颜月笙的眼神在言及此处时有了明显的波澜，眼底的那抹柔情是无处可藏，被敖桀收于眼中，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若是对我，大可不必了。因为我也是祸首之一。”
说到自己时，颜月笙却是一字一句云淡风轻。既回答了敖桀，又将整个局面做了简单的总结。言语见，颜月笙已经亭亭立于敖桀面前了。
“物归原主。”
颜月笙把那把哑琴递给敖桀。
“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敖桀还没从刚才的一系列剖白中回过神来，于是根本没有接过手的打算，他觉得总会有办法让它发声的，“我会找到法子让它发声的。”
“物久便生灵，可能我不是它等待的那个有缘人吧。”颜月笙见敖桀迟迟不伸手接过，便小心将它置于近旁的桌面上。不做任何逗留，转身便要离去。
“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被退回来的！”敖桀一把抓住颜月笙的手腕，迫使那欲行的步伐停住。刚才还一脸歉意的敖桀立马又变成了蛮不讲理的模样。
“月笙姑娘你就收下吧！你们两个又何必在此事上太过执拗呢！”步成风急忙上前来劝道。
敖桀一变脸，原本缓和的关系又变得僵硬起来，气氛也变得格外凝重。步成风这两天已经够糟心了，不想再看到这两人为了这点小事还僵持不下，柿子还得挑软的捏，敖桀肯定是死犟劝不动的，只能从颜月笙这里突破了。
颜月笙转过身来，费力地想要挣开敖桀的禁锢，却始终被敖桀紧攥着，经历过几天前的初见，这点变故颜月笙也是心里早早就预见了的。无奈两人就这样目不斜视地一直僵持。
“你要是不收下，估计他还得闹，为了以后的清净，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这话可不能给敖桀听了去，只能低声说给颜月笙听。
颜月笙眼睑一阖，是啊，如果她不答应收下，这以后的日子怕是难再安宁了
“好吧。我暂且替你收着吧。你哪日想拿回去，来我这儿取便是。”颜月笙视线下降，“可以放手了吧。”
反正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敖桀又哪里有不放手的道理。
“对了！”敖桀的声音在颜月笙背后响起，“如何可以让这里东山再起？”
“除非啊！你去治好那个要死不活的楚天南。”步成风讪笑道。
“他是罪有应得，我为何要救他！”敖桀眼里闪过一道凶光。
“唉，我要怎么说你才懂！他再嚣张跋扈也容别人去管，或者你出了这门再管，你在红楼的地界伤了人，怎么可能不牵连到红楼。”步成风心里直骂敖桀缺心眼，简直孺子不可教。
“难道就没有其他选择吗？”
那个恶霸死有余辜，敖桀实在不想放过他，还想最后向颜月笙确认一遍，想让事情还可以什么转寰。
“的确！”颜月笙顿了一顿，“步公子倒是通透的很。”说着便信步向前踱去。
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敖桀只好面对现实，自己做的孽，还得自己收拾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把他救活还不成吗嘛。”
话音刚落，敖桀便又一道疾风般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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