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对于自己是如何到达这里的，欧内斯特已经记不真切了，似乎是老团长斯法特带着自己来的，又似乎是自己逃出来的。前方那一片阴影是什么？是一座山还是一片森林，欧内斯特无法看清，视线范围之内的事物都像是蒙上一层薄雾，视线范围之外的东西都堕入了混沌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出现在眼前，更像是浮现脑海中的幻影。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都如此模糊，就连身体都仿佛成了别人的。”欧内斯特站在原地兀自想着，腘窝处的伤口似乎仍在隐隐作痛。他猛然一惊“难道这一切都是美狄亚的巫术，我的记忆是不是正在消失？”
“戴莱达！你在哪！戴莱达！”欧内斯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是他的声音在这片混沌的黑暗中是如此的无力，我们甚至要怀疑这声音是否真的从喉咙中发出来过。
前方朦胧的灰白雾气中，一个女性的轮廓若隐若现。是戴莱达吗？我们不得而知，欧内斯特比我们更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他迈步向前跑去，但是双腿沉重像灌了铅一般，摆出了跑步的姿势，却没有跑出跑步的速度。
“戴莱达！”欧内斯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一声怒吼终于起到了作用，那女人缓缓转过身来，薄雾依然漂浮在空气中，欧内斯特紧锁着眉头想看清迷雾后的那张脸。慢慢的、迷雾像面纱似的被一层层揭开越来越薄，那张脸也愈来愈清晰。
“戴莱达！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在这，我马上过来带你回家。”欧内斯特紧张又欣喜的叫着，在这混沌之地见到戴莱达是谁也不曾料想到的。
“我的脚受伤了，使不上力，你慢慢走过来，我们回家，然后离开村子。”欧内斯特再次尝试着对戴来达说话。
戴莱达的出现让欧内斯特惊喜不已，但是她对欧内斯特说的话却不曾有任何回应，那些声音像是穿过了她的身体在更遥远的地方才开始回响。戴莱达虽然转过身看着欧内斯特，但是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欧内斯特脸上，而是像那些声音一样落在了他身后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戴莱达古怪的行为让欧内斯特变得警觉，不安的心绪在他的内心四处升起，随着血液一起流遍全身。关于美狄亚女巫的疑惑再次出现在欧内斯特的心中，难道被献祭的人也被剥夺了记忆，戴莱达是否已经忘了自己。带着自己的疑惑，欧内斯特再次尝试迈步向前，希望能够穿过迷雾看清那张脸到底是不是戴莱达。
“欧内斯特，欧内斯特。”
“欧内斯特！欧内斯特！”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欧内斯特惊喜万分，他心想“这是戴莱达在喊我吗？太好了！戴莱达还记得我！”。
“戴莱达，我在这！”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欢笑，在回应戴莱达的同时他举起双手奋力挥舞着。
“欧内斯特！醒醒！醒醒！”
一道白光闪过，混沌的黑暗、朦胧的灰雾、近在咫尺的戴莱达都被淹没在其中，没有反抗也没有声音，只是消失不见了，上下眼皮艰难地一闭一睁，眼前渐渐清晰的是卡尔杜齐的脸庞。
“卡尔杜齐？你怎么会在这，戴莱达呢？”声音从欧内斯特的喉咙里艰难地爬出，刚一接触空气就消失不见。
“戴莱达？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该不会又看上了哪个年轻的姑娘吧”卡尔杜齐说着并痴痴地笑着。
欧内斯特本想抓住卡尔杜齐的衣领质问他是否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但是被梦魔折磨了一整夜后，他已经使不上任何力气，原本伸出去打算拽衣领的那只手搭在了卡尔杜齐的肩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卡尔杜齐随即扶住他的身体让他站稳并试着能否行走，欧内斯特的右脚腘窝处仍然阵阵做疼，不过除此之外身体并没有更多不适。卡尔杜齐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欧内斯特缓缓走出石塔，日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横在了他们面前，光束中上下浮动着不安分的细小尘埃，欧内斯特的回忆再次被勾起，他想验证一下是否所有的村民已经将戴莱达遗忘，便试探性地问着卡尔杜齐“我为什么会在这？”
“你忘记了吗？”卡尔杜齐满脸疑惑地看着欧内斯特，“昨天打猎之后回到村子，大祭司对猎物不够满意，指责我们猎人团无能，你没控制住自己，和大祭司的随从发生了冲突，随后就被关进了石塔。”
面对卡尔杜齐给出的回答，欧内斯特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是在认同卡尔杜齐的说法，但是他的内心世界正在翻涌和崩塌，他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记得村子里曾经有过一个名叫戴莱达的女人，至于为什么只有自己仍然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他自己也不清楚。
见欧内斯特没有反应，卡尔杜齐就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昨天打到的母鹿是上品，他莫里亚特不过是贪心罢了，次次都不满意，仗着家里那头食人兽在村里欺压村民，要不是团长怕给村民惹出麻烦，拦着我，我一个人照样把那头畜生杀死，现在的年轻猎手听到它的喘息都吓得不敢呼吸，简直是耻辱……”
卡尔杜齐对着毫无反应的欧内斯特发泄着自己对大祭司的不满，欧内斯特不明白人们不反抗莫里亚特究竟是真的害怕那头食人兽还是因为被抹去了沉重的记忆。
石塔的外面，鲜红的太阳正缓缓地爬上地村庄的头顶，用自己那明亮的光辉为万物制造属于自己的阴影。太阳底下，人们各自忙碌着手头的活计，昨天发生的事就像昨天飘着的云一样早就不为人们所牵挂，看着欧内斯特和卡尔杜齐缓缓走来也会点头示意，昨天那神色慌张的行为方式更像是即兴排演的一出舞台剧，剧终了，谢幕了，人们也就不用再扮演了。
卡尔杜齐像是忽然才想起来了似的，说“这次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斯法特团长，昨天他拿着弓独自跑到密林打来两只狐狸，大祭司估计是看到了两张狐狸皮才同意把你放出来。”
“嗯。”欧内斯特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再没有更多回应。
“团长对你还真是好，要是换成了我可就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哟。”卡尔杜齐半开玩笑地说着。
欧内斯特本想苦笑一下作为回应，但是面部的肌肉仿佛已经脱离了控制，最后呈现出来的表情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卡尔杜齐看了之后像是为了教他如何苦笑一样，苦笑着摇着头，然后便搀扶着他继续往团长斯法特的家走去。
“你进去吧，也替我向团长问声好，我就先回去了。”
“嗯，麻烦了。”
老团长斯法特的家布置得当，武器、兽皮、骨笛……所有的东西都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只有团长的女儿艾米尔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属。
屋子南面的窗户敞开着，艾米尔正坐在窗户底下替团长纳鞋底。欧内斯特立在门口看呆了，直到艾米尔抬头看见了他，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
“艾米尔，团长他”欧内斯特还没说完，艾米尔就说。
“爸爸在后面的院子里，正在给猎物剥皮呢。”
“谢谢了。”
欧内斯特拖着受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向院子走去，艾米尔默默地注视着他在面前行走，肩膀时高时低，不觉得握紧了手中的针线，心里失落得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团长。”
“噢，欧内斯特来了，还没吃饭吧，艾米尔，去准备些吃的。”团长斯法特对着屋子的艾米尔说着。
“好。”艾米尔回应到。
团长放下手中的刀和剥了一半的狐狸对欧内斯特说“你身上的伤虽然不严重，但是还是先不要喝酒的好。”
“嗯。”欧内斯特并不张嘴，声音更像是从胸腔发出的。
“你先过去坐着歇一会儿，我去洗下手就来。”
“洗手？”欧内斯特像听不懂似的，重复了一次。
“是啊，拗不过艾米尔。”斯法特的话虽是抱怨，却满面笑容。
艾米尔将羊奶燕麦粥和面包摆在长桌上之后就回到窗户底下继续手头的活计，欧内斯特和斯法特落座之后，她的心思就不在手上了。
“团长，谢谢你。”
“谢我什么？两张狐狸皮吗？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虽然不再年轻，但是猎到两只狐狸对我来说仍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团长，戴莱达她？”欧内斯特将饭勺举在唇边却迟迟没有进食，仍旧是试探性地询问，他心里的那团希望之火仍然没有熄灭。
“戴莱达！她是谁呢？”艾米尔的疑问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不断反复自问。从欧内斯特的口中听到了女人的名字，艾米儿的内心为之一震，拿针的右手不自觉地偷偷握紧了。
“戴莱达！”团长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但是看到欧内斯特脸上的表情，他就收起自己的惊讶。
“关于戴莱达你还记得多少？”团长一本正经地问道。这句话让艾米尔和欧内斯特同时发了楞。艾米尔疑惑为什么她的父亲也认识这个叫戴莱达的女人，而她却一无所知。
“团长！你还记得她吗，我妹妹现在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妹妹？”这次艾米尔说出了声，斯法特和欧内斯特同时看向了坐在窗户底下的她，艾米尔尴尬地微微一笑，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实际上她已经感觉热得坐不住了。
斯法特起身走向了院子，欧内斯特放下手中的汤勺快步跟了上去，似乎忘记了腘窝处的伤痛。艾米尔呆呆地看着手上的鞋底，再也下不去针了。
院子里的微风在空气中穿梭，地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去，斯法特眉头紧锁地看着急切的欧内斯特。
“你还能记得戴莱达让我感到很惊讶，虽然她曾给艾米尔送过一条毛皮毯子，但她还是忘了，你看她刚才的反应就知道了。”
“团长，我妹妹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欧内斯特，我明白你的心情，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但是我都无法给你答案，因为我自己也没能明白。”
“团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欧内斯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艾米尔的妈妈在哪里吗？”
“团长！你是说！”
“欧内斯特，我多希望你也能像其他村民一样忘记，至少可以不像我一样背负着这沉重的记忆却要装做没事的人一样活下去。”
“忘记！发生了这种事情怎么能想着忘记呢！团长，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让莫里亚特在村子里祸害村民！”
“报仇？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软弱无能，被人骑到了头上还一声不吭的人吗？我恨不得用剑将莫里亚特那个畜生剁成肉泥，什么食人兽，就算是美狄亚我都不在乎，但是艾米尔怎么办？那个时候的你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而艾米尔才6个月大，难道我能将她抛弃，弃她不顾吗？”
“父亲？”艾米尔站在角落里痴痴地看着两人，惊恐的脸旁上从眼角划出两道晶莹而模糊的泪痕。
艾米尔的一句呼唤像是一句咒语将两人从某个异度空间拉回了现实世界，两人都惊讶地回头看着艾米尔，脸上同时露出了类似羞愧的表情。
“回去吧欧内斯特，最好把这件事忘了吧，否则村子里怕是待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团长，我先走了。”欧内斯特说完朝团长轻轻鞠了一躬，迈步朝门口走去，在艾米尔面前站了一下便离开了。
斯法特走到艾米尔身边将她轻轻地揽在胸前，一起目送着欧内斯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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