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利尔·曼迪男爵
“今天,各位参战的大人由我召集于此,共同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国王开口说话,所有贵族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坐下吧,各位大人,”塔利抬手示意,“众所周知,叛军已是穷途末路。据我昨夜所知,诺兰斯特八千大军已经围攻了繁星堡,破城指日可待。而我们打赢了青眼湖大战,虽然在贝特勒撤军,但那点人已经不足为患,迟早会回到真王的统治之下!”说到最后一句,国王刻意提高了嗓音,在座之人无论真心表露还是虚情假意,都面露喜色,汉德森男爵尖叫一声,“干死这个婊子养的东西。”“先管管你自己吧。”乔伊男爵白了他一眼。
塔利脸上闪过的一丝喜悦在瞬间消失,“但是,我们“尊贵的”巴利克大人并不肯善罢甘休,继续带领着叛军的主力在伊登河沿岸机动。而我决定要毁灭他们。”说到这儿,莫利尔抬头望见国王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利刃,令人不寒而栗,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和莫利尔大人早些时候制定了一个计划――趁敌人疲惫之际,借围攻卡里诺堡来吸引叛军增援,然后将其一网打尽。正好我们围攻贝特勒堡时的配重投石机基本已经完工时才被拆解,现在随时都可以组装。各位,有何看法?”国王坐回王座之上,俯看长桌之上的封臣。
一时间,营帐内顿时安静了不少,大家纷纷左右议论,你看我看,莫利尔本打算站起来,将他后来的想法说出口。但他又觉得不能让自己太占风头,就决定先观察其他人的想法。
雷德温·莫洛公爵首先站起身来,“我赞同这个计划,敌人肯定不想失去这座渡河的要塞,我们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弗雷德·邓森伯爵也站起来表明了他的赞同。
刚刚对莫利尔满脸轻蔑的詹姆斯伯爵也认为这个计划可行,“同时我们应该派一支骑兵部队突袭他们的背后,从碎石滩过河,才能实现一举拿下。”他补充说道。
塔利五世看向他,双手托着下巴,目光炯炯,“继续,再详细些。”
詹姆斯伯爵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都兰地区地形比较复杂,再加上敌我双方兵力相差不大,想要取胜并不那么简单。”莫利尔看的出他高昂着脖子,一脸自信地讲的自己原本想说出的话,露出了微笑,“所以我们应该借道苦桥,欺骗敌人的斥候,再绕过焚石塔,然后由碎石滩这个小渡口猛攻敌方的背后。”
塔利五世点了点头,“坐下吧,詹姆斯大人。”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莫利尔。
莫利尔差点没反应过来,“我认为詹姆斯伯爵是很有远见的,他的计划也是,”他看了看詹姆斯,又看了看塔利五世,“虽然这个想法有点冒险,但……”
“好啦好啦,各位大人,我得去尿尿了。”莫利尔的发言突然被约翰打断,周围的贵族也都注视着他,“不然我就要淋湿某人罩袍了!”他放声大笑,短卷发披散在双肩,配上他家族特有的奶白发,仿佛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瘦骨嶙峋的脸似乎在嘎吱嘎响,表情扭曲的挤在一起,活像个从棺木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跳梁小丑,莫利尔在心中大骂。
“约翰大人,国王还在这儿。”马林眯眼盯着他,声音像是猛兽发怒前的低吼,活像狮子盯着自己的猎物。
“陛下明白我是个忠诚而又直爽的战士,可不像某些欺君罔上的叛徒。”他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周围目光各异的人群,然后恭敬地朝着国王行了礼,“陛下,”转身就离开了。
“行了,大家表决吧。”国王坐直了身子,削弱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语气显得非常不高兴。
在场的十二位贵族一致通过莫利尔和詹姆斯的计划,“那么,我宣布我的决议,”,塔利五世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由詹姆斯伯爵任奇袭指挥、刚特男爵任副指挥,率领第三第四骑兵总营以及第一突袭分营,我率领其余人进攻卡里诺堡,即刻行动,会议结束。”塔利国王双手扶着桌子,身体向前倾着。
“如您所愿,陛下。”贵族们齐声说道,低头行礼,离开了营帐。
莫利尔走在最后,就在他走出“王领”之前的一瞬间,他回过头去,他的国王塔利斜背对着他,膝盖上放着自己的御剑,端详自己的王冠,火焰在他面前不停的燃烧。
他走出营帐没几步,查理德·兰伯格伯爵和亨利·兰格斯特男爵从背后叫住了他,“莫利尔大人,”莫利尔转过头去,看见他们二位满脸善意,年轻的伯爵一头短棕发齐肩,一双浅绿色的眸子温柔细腻,他轻轻点头,“别在意约翰的行为,他就是个疯狗。”一旁稍微年长的亨利笑着点头,浓眉大眼给人一种莫名的威严,“从小被他母亲惯坏了,要是他父亲威廉公爵看见今天这一幕,不得好好收拾他。”说完他摸了摸胡子。
“也许吧,我习惯了,也不想多去认识一下他。”莫利尔和刚才两位大人分别拥抱作礼,在他耳边低语着。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选择,我也得学学……”兰格斯特男爵一脸正经的摸起了下巴,一旁的查理德笑着拍了拍他,三人在路口分开,各自走向了自己的军营。
查理德是个值得让人尊敬的人,莫利尔感慨,若不是他当初支持我的想法,我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突然,罗德里克便冲了过来,“大…大人,克…里曼…他他…弗洛林爵士…他他…们”他呼吸急促到难以言语,但莫利尔心中已经感觉到了克里曼遇到了危险。“深吸气,先别急,慢慢说!”莫利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其实心里已经万分紧张,他待克里曼和罗德利克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一点闪失他都难以承受。
“克里曼……”罗德里克一边说一边哭,那神情根本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被莱利大人打成重伤了,弗洛林爵士他们和莱利大人的手下起了冲突。”
在那一瞬间,莫利尔恍惚了,谁受重伤了?克里曼。谁干的?莱利大人。哪个莱利?这军营里面称得上大人的、能干出这事的只有约翰·莱利。
他自己在心里回答着自己,胸口突感一阵重压,像是一块石块放在他的胸口,使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克里曼!莫利尔在心中大喊着那个孩子的名字,他眉头紧锁,眼珠不停转动,仿佛在寻找的那个身穿蓝衣、年幼矮小的身影。他脸色发白,又渐渐变成血红,鼻子大声出着气,唇上的胡子无序的抽动着。他的手指用力扣着剑柄,最后几乎将半把剑都抽出,明亮的剑身在黑夜中好似是一盏亮灯,上面如同浪花一般的波纹隐隐可见。而在阴影之下,他的眼睛盯着罗德里克,罗德里克吓得愣住了身体,他看不见莫利尔的神情,却感觉的到那股比深冬寒风更加强烈的杀气。
“那个莱利大人在哪儿?”他的声音看似很平和,甚至比平日都要低沉许多。
“莱利……”罗德里克不再哽咽,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几乎要重新确认一下站在他眼前的是不是他的主人。
“对,就是那个杂种。”明明是富有感情色彩的文字,却又是不带感情的回复。
“他…在马厩,我们的马厩。本来克里曼……”罗德里克还想补充一些事件经过,“无须再说了,我自会要个说法。”莫利尔将剑插了回去,径直离开了。
莫利尔手握剑柄目视前方,大步流星,在军帐之间灵活穿梭,丝毫不顾身后的罗德里克消失在了拐角处。
他的心里已经被仇恨的火焰所占据,必将烧尽一切。
很快,他便回到了自己军队的驻地,一眼就瞥见了那个奶白色头发的身影,他一边用力正推搡着弗洛林爵士,一边还大声吵吵着什么。他顾不上这些,只是推开旁边的人群,不断走近那个莱利大人。
“那个小杂种对我极不尊敬,我跟他搭话是他的荣幸,他却无缘无故羞辱我,我是谁?我是……”约翰继续吵着,干瘪的嘴唇不停的蠕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变化。
“范登爵士,克里曼怎么样了?”莫利尔仿佛无视掉了眼前的一切,直奔主题。
梵登爵士摇了摇头,吸了一口气,“已经死了。”嘴唇微微颤动,声音里带着悔恨。
“莫利尔大人?”约翰转过身来,突然换了笑脸,“大人,您看这件事吧……”
“莱利大人,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了,”莫利尔一边说一边抽出匕首,莱利的骑士急忙上前,梵登和其他骑士挡在他们中间,“我向你发起死亡决斗!”说着他便将匕首插在了对方脚尖前面,“就在这里。”他抬头望着那个杀死他待从的人,不,那是他的“孩子”。
莫利尔和约翰都明白,死亡决斗没有人可以拒绝。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等到莫利尔缓缓从剑鞘里抽出乌里斯长剑才开始后退。约翰面色铁青,迟疑了几秒,也不得不拔剑相对。
双方都没有披甲,也没有持盾,也许只需一击,生死便见分晓。
莫利尔和约翰不断绕步,寻找时机和对方不经意暴露的弱点。双方都不断变换着格挡或攻击的姿态,不愿意留出自己的破绽。但约翰几乎不敢和莫利尔对视,也许是心虚,也许是畏惧后者眼中藏不住的怒火中烧。
突然之间,莫利尔停步高擎着剑,似乎要向下猛力劈斩,约翰想先用横格挡招架,再跨步向前借势将其刺杀。不料莫利尔突然变换姿势向前猛踏一步,一记侧身刺击直刺约翰的脖颈,约翰慌了神,虽然作出反应试图将其剑尖挑开却为时已晚。莫利尔的剑刃被向左一拨,径直刺中约翰的肩膀。
乌里斯剑是曼迪家族的祖先在白塔朝圣时精灵所赠予的礼物之一,用魔法加持锻造,并在血槽中刻着精灵铭文,锋利异常。
加上此力巨大,直接将其肩部刺穿,剑的五分之一多从伤口的另一端破出,伴随着一声惨叫,裹挟着滚烫的鲜血流出。莫利尔趁势夺下约翰的剑,将其撂倒在地,后者痛苦的在地上呻吟,那声音像是快要饿死的猫,寻求最后的一口食物。
将死之人,表现与禽兽无异。
莫利尔没有丝毫触动,只是拿起插在地上的匕首,走向了那位莱利大人。
遵循古老的传统,死斗获胜的一方,便决定了斗场内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可用匕首割下战败者的头颅,高悬于长矛之上,法律和王权皆不能干涉。
这时约翰·莱利的一位骑士冲了进来,挥剑直奔莫利尔而去,莫利尔不慌不忙,灵巧的蹲下身体,躲闪避开攻击,同时用匕首直击骑士的要害――腋下,干净利落的解决了战斗,后者翻倒在地,表情痛苦狰狞,亦是再无多时。
“那个孩子做了什么,”莫利尔拔出了自己的长剑,约翰疼得叫不出声,在地上抽搐着身体,“莱利大人,我现在不关心了,”莫利尔将匕首抵在他原本想要刺中的脖颈上,眼睛睁的滚圆,血丝布满了瞳孔四周。
“够了!”莫利尔的背后传来一声喝斥。他转过身去,看见一顶华丽无暇的王冠戴在那人的头顶,身穿染红的天鹅绒装饰长袍,御剑挂在腰间,幽绿色的长披风被侍从轻轻拿起,他的背后站着骑士团的护卫。
“陛下,”莫利尔缓缓单膝下跪。
他终于流下了两行泪,从眼角滑向脸颊,滴在地上没了踪影,消失在泥泞之中。
“把那东西送去治治,最好别让他死了,”塔利五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莫利尔,你跟我走!”,国王的话语充满了力量,说罢便转身带着卫队离开了。
弗洛林和范登爵士走上去伸手打算拉莫利尔一把,他用力的挣开了。
“死的人不是我!”他朝着四周大吼道,眼睛泛起血丝,犹如猛兽奋力搏斗时的样子。脸上青筋暴起,一片惨白。他低下了头,望着地下的血,心中仿佛已经被撕裂,只剩下了一片空洞。
莫利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仰着头缓缓向前走去。今夜天空死寂一片,月亮孤独的发着光,再没有一颗星星。
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他好像看到一束流光,坠落再坠落,划出亮盈盈的蓝色尾焰,最后消失在他已经模糊的视线。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跟上了国王前进的脚步。
莫利尔一路跟着塔利五世的队伍走回了国王的行宫所在,国王没有缴下他的武器,而是径直走进了他的大帐,周围的护卫回到了他们的岗位,继续担任警戒。
他不明白为何要把他留在这空地上,只好打算硬着头皮跟上去。
“大人,请留步,”克里夫爵士站在莫利尔面前,平和的说着,“国王让你去那里冷静一会儿,”说着便抬起右手指向了一旁的一所白色军帐,上面看得出溅了一些泥浆。但在周围火把的光亮下,看起来还算整洁,只是小了很多。
莫利尔点了点头,看见爵士一脸抱歉,“谢谢。”言语间就已经迈步走了过去。
掀起营帐,他看见一张支起来的木床和桌子,之间挨得很紧,整体看上去都比较粗糙,不过应该还能用。桌上放着一个银酒壶和两个银杯子,还有一大块肉干放在那里,一截半手长的蜡烛发出微弱的烛光,却能将整个地方照亮,没有椅子甚至板凳。
这应该是一间休息室,莫利尔心想,说着便走过去坐下,床随即发出吱呀的一声,像是几根木条迫于重量被压断了似的,莫利尔赶紧站了起来。
他瞅了瞅床底,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他摸了摸脑袋,又坐了回去,接着又是一声木条爆裂的响声。
去你的,莫利尔在心里大骂道。
他挪了挪屁股,坐直了身子,只觉得无事可做。他只好将剑抽出鞘,从包里拿出一块拭剑布,才发现剑上没有一丝血迹,都已在他拔出剑的瞬间流尽了。
他叹了一口气,心不在焉地用布擦着光滑的剑身,一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克里曼……怎么就?他想着,不知不觉中眼前便渐渐模糊,往日重现,以前的种种开始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莫利尔擦剑的手开始发抖,他放下剑布,望着自己来回收展着自己的手指,突然想起他和克里曼最后一面时,他的指尖拂过他的脑袋,还有他软绵绵的头发。他低下头,攥紧了拳头,甚至听得见骨头在“格嘣格嘣”响。
“莱利那个混账!”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桌上的烛光扑闪了一下,然后便只能听见远处的马儿的嘶鸣和士兵的说笑声,詹姆斯伯爵率领的骑兵队应该在做准备,快的话天不见亮就能动身出发。
“把他杀上十遍都不解我心头之恨,”莫利尔恶狠狠的说道,他甚至想冲出这间破帐篷,完成他未完成之事的想法。可是他转念一想,当时或是现在把约翰杀了又能如何呢?死去的人不能复活,他也会因此与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结下也许永远都无法化解的矛盾。
除非他去陪葬。
不过现在能不能救活那个莱利也是个问题,国王对他也有些生气……
想来想去,他的鼻子轻哼一声,他妈的,谁怕谁。
可是,克里曼就这么死了吗?他开始自责,责备自己力量不够强大。也许当初应该把他带在身边,可是最后他还是把随行的人遣散了,事情说不定还是会发生。
莫利尔痛苦不堪,各种回忆交织在脑海中,像鞭子一样抽打他的灵魂。
他想起前天夜里,克里曼蹑手蹑脚地走近他的床边,小声哀求着莫利尔给他讲讲青眼湖之战的故事。
当时已是深夜,莫利尔从床边醒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只给他说了战役的开端。塔利五世的军队只有五千余人左右,分三处驻扎在青湖堡周围才能将城堡包围。当时,莫利尔加入查理德·兰伯格伯爵约二千八百人的军队,还在赶路来的路上。克里曼因为染上风寒而留在封地中,倒也算是幸运。
“我们一路行军,清晨时分到达了离青湖堡很近的白花庭,”莫利尔声音低沉的讲着,显然那时的他很是困倦,“我们派人告诉国王我们将在这里休整。”克里曼倒是很精神,瞪着圆圆的眼睛直望着他。“大概快到中午的时候,传令兵回来告诉我们左翼营地被约有有两千人的军队突袭,国王要求我们速速增援。”莫利尔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说嘛,说嘛!”克里曼皱着眉头嘟起嘴,用身体的摆动带动手臂,摇晃着莫利尔的胳膊。
“行了,快回去睡吧,有时间了再讲。”莫利尔摸了摸他的脑袋,躺了下去,“小兽人专吃晚上不睡觉的小孩子哦!”他用民间传说吓唬着克里曼,后者只是撅着嘴离开了床边。
莫利尔原本答应今天就给他讲完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转眼之间,他和克里曼已成永别。
故事的后来该由谁来给他讲述呢?莫利尔躺在床上,在心中暗自发问。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