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一隅人间
跃龙庙的院子被一具巨大的躯体占了大半。
不聪静坐一旁，淡淡道：“施主，可以醒了。”
那具生死不明的躯体竟然就真的睁开了眼。
巨雷峰守山人被扯断了一条腿，众创了一条胳膊，此时虽然虚弱，但气息却不显得凌乱。
将肉身修炼至此，不知耗费了多少年，下了多少功夫，却被那尊浮屠一朝断腿废臂，但老者的目光中却并不见多少怨恨，反而是种可怕的平静。
他窍穴间庞大的元气开始急速运转起来，不消片刻，那些被浮屠拳意割开的伤口居然渐次愈合，本已奄奄一息的老者居然能够自己拾起身子，如若不是那条断腿过于扎眼，此时的老者看起来和初时竟似没有什么差别。
不聪平静地看着这位巨雷峰的守山人，仿佛对于这一切早就心中有数，他单手作揖道：“施主可在此调养几日，但万不可再去寻那位浮屠生事。”
桀骜不逊的巨雷峰守山人看着这个小辈，语气轻蔑道：“老夫又不蠢，自然懂得权衡利弊，小和尚……”
“休息够了，自行离去，不可扰了庙中香客。”
不聪淡淡地打断了老者接下来要说的话，转身便走，留下了在院中一脸疑云的守山人。
待不聪离去，一个小和尚鬼头鬼脑地自隔壁屋子探出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个两丈巨人，解释道：“师兄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和尚，就连师傅也不行，施主若是喜欢如此称呼，可以称呼小僧，小僧只有七岁，跟这个‘小’字很配。”
巨雷峰守山人怒哼一声，他清楚的记得，方才那个瘸子老头一直如此称呼，也不见这敦厚和尚露出半分不悦……
小和尚被这声怒哼吓了一跳，硬着头皮提醒道：“师兄方才叮嘱施主不可打扰庙中香客，所以施主还是安静一些，如果被师兄听见，可能立刻会被赶出去，到时候施主断着腿，露宿街头，那可就太凄凉了，就算有人想给施主施舍些馒头，可施主这副模样，寻常人哪敢靠近呀。”
“嗯？”守山人怒目一瞪，可那张与强壮身躯极度冲突的苍老面孔实在是没什么震慑力，但老者终究是听进去了小和尚的话，毕竟如今寄人篱下，那个看似老实的和尚也明显是个记仇之辈，暂时还是不惹为妙。
“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乖巧地单手作揖，道：“小僧法号慧根。”
……
……
不过一日，黑衣少女已经可以稍微地活动手脚，不聪深知，这绝不是自己的草药有多么灵验，事实上，少女是一口药都没能喝到，倒是吃了一肚子的烟。
所以少女此时的表情很不善，那双寒气覆盖灵气的眼睛仿佛要蹦出火丝。
“你这和尚一副药熬了三锅灰，到底是何居心？”
不聪的表情倒没有多少波澜，可眼中明显掠过了一丝慌张。
早间熬第一锅的时候，听到“佛本是道”四字，突然就陷入了虚无状态，和尚自己也不自知。
午间补熬，稍微动了心思，琢磨了一瞬这四个字，结果又坠入了虚无状态，和尚是身不由己。
晚间再补，青羊道口却正在神仙打架，和尚远远感知，初时也没打算过去，毕竟真正的慈悲是心怀苍生，而不是掺和到一两场干戈之中，救一两人性命，可那守山人被一拳震飞的地方，却直接砸向了一排民房，这可关乎十几口人的性命，他此次来京，亦有守护京都百姓的宏愿，自然不愿见死不救。
所以在千钧一发之机，也在草药煎熬之时，和尚选择了救人，那药自然就又成了一片灰烬……
不聪双手合十，试探性问道：“不如……功过相抵，姑娘不需报答，亦不再责罚。”
黑衣少女一拍桌子，说道：“我冯玲琳恩怨分明，一码归一码，你这和尚，到底有没有记性？”
不聪不语。
黑衣少女语气缓了下来，拍了拍胸脯道：“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下不为例啊！”
不聪微笑点头。
黑衣少女忽然问：“大师可知京都里，有没有一个叫做顾川的少年？”
不聪道：“今日便有个叫做顾川的少年，曾来佛堂上香。”
“啊？”少女想要拾起身子，却被后背的阵痛给又压在了床上。
少女愤愤道：“你怎么不早说？”
不聪无奈道：“姑娘也未早问呀？”
少女摆了摆手，道：“罢了，等我伤好了自己去找！”
不聪轻笑，忽然道：“若姑娘肯说找那顾川做什么，或许贫僧可以指一条路给姑娘。”
少女眼睛一亮，问：“你知道他住哪儿？”
不聪点头。
少女忽然伸手摸了摸放在床头的天青色剑鞘，勾起一个英气的唇笑容，说道：“自然是打上一架。”
不聪提醒道：“姑娘怕是打不过吧。”
“嗯？”
叫做冯玲琳的少女挑起了眉，轻蔑一笑道：“你这和尚是不懂修行的吧。”
她指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姑娘跟几个毛匪拼了个两败俱伤，肯定打不过那个所谓剑仙弟子？”
不聪只是微笑。
这个笑容看在少女眼中，直愣愣是一种默认。
少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武道有八门，本姑娘虽然如今还只是休门，但有朝一日，定会成为杜景神仙。”
“至于这休门境，通俗讲，就跟虫子冬眠一样，需要平息静气，不宜出来活动，所以那夜对上那几个毛匪，本姑娘到最后，也未动用一丝武道气息，凭的，只是一招一式的剑法跟技巧，可那些毛匪怎么说呢，并不是普通的毛匪，皆是开门境的武修，你晓得不，那每一剑下去不是砍一颗树那么简单，而本姑娘……”
少女虽然重伤在床，依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接着说道：“本姑娘以寻常人的姿态，就砍翻了那些进入武道之门的毛贼，而且在那三个之前，还砍了七个，实在没力气才说跑会儿再解决后三个的，所以和尚，你说厉害不厉害。”
少女抛出问题，并不给不聪回答的机会，把手放在嘴边，说道：“本姑娘再给你透漏一点也无妨，毕竟……”
少女叹了叹气，有些同情地看了不聪一眼，说道：“未如修行，着实井底之蛙，就让你呀，长长见识。本姑娘其实是个剑道天才，那个养了十年气的令狐小庆听说过没，想你也不懂，养了十年气就是很厉害的意思，而本姑娘，如今亦养到了第九年气，这也是为何，就算腹背受敌，我不愿外泄元气的原因，因为我要完完整整地养到第十一年，超过那个令狐小庆！”
听到这儿，不聪的眼神飘过一缕亮光。
少女权当这是和尚的崇拜眼光，有些骄傲地勾起唇角，煞是明媚。
不聪忽问：“既然姑娘仍在养气，为何却要寻顾川打架？”
少女道：“也并不是要跟顾川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听闻他是剑仙弟子，心就痒痒，想凭着纯粹剑法，领略一下他剑招。”
“那姑娘又没有想过，如果顾川不愿意呢，姑娘不动用武道之力又绝对打不过，怎能让其同意？”
少女眼神一耷拉，最后呢喃道：“这我没想过。”
不聪罕见地哈哈大笑。
少女瞪了朴实僧人一眼，皱眉道：“早知道，带上那家伙，合力捉住顾川，逼他就范就好。”
……
……
竖日，春风和煦，天空是一片格外清澈的湛蓝。
白云悠悠几缕，偶尔穿过一群新燕，为人间平添几分岁月静好。
青羊道的住户们，一大早便注意到道口那个深陷三丈的巨坑。
就在大伙目惊口呆，议论纷纷之时。
一向游手好闲的丁老五，双手揣在袖中，悠悠荡荡地挤进人群。
“大伙儿不知道吧，昨夜道口有神佛降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脚就把这路给踩出一个坑。帅气又威武的佛，虽然踩坏了我们的路，但赐了我们万福，接下来各家各户将会财源广进，老了儿孙满堂，所以这不是祸，是福，鄙人作为佛的人间话事人，把这意思给大家表达清楚了吧”
丁老五的话，自然是半个字也没人信。
哪位神佛瞎了眼，会选丁老五这种泼皮无赖做话事人。
丁老五见无人应和，正想发作，忽然想起了什么，腿一哆嗦，又道：“各位可能不信，毕竟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但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好人，这都是威武的佛的功劳。”
丁老五忽然双手合十，对着众人屈膝跪下。
大伙儿一下愣住了。
自从这男人四年前死了婆娘，就开始游手好闲，混吃等死，完全是一块朽到骨髓里的行尸走肉，有邻里心疼他家闺女，小小年纪，就栽到了这样一个爹，恐怕往后日子会更加艰难，幸好这条街的租户虽然大都清贫，但皆是纯良之人，所以九斤时常会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完全是吃百家饭才得以活到现在。
孩子越招人怜爱，男人就越招人厌倦，以至于，现如今几乎没人愿意搭理他，男人就更加自暴自弃，将无赖贯彻到底，什么吃包子不给钱呐，偷摸了铁匠铺的铁锤呐，抢夺街坊孩子的吃食呐……，生孩子没屁股的事，男人早就干尽了。
私底下邻里说一句良心被狗吃了，都算是轻的形容了……
……
今日天气明媚，道口忽显三丈巨坑
有个泼皮男人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跟大伙下跪道歉？
莫非真有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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