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第四节:无人的邂逅
从暗处回到街上,嘈杂的人声重新扑面而来。此时,宽敞石街的好处就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使路的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位,灯火通明的小街上也不显拥挤。
其实主要是人口不多。
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一股逼人的热气迎面袭来。原来是一家烤肉串的摊子,生意兴隆,驻足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闻着浓郁的肉香,若零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陪着同学玩了一天,他倒是没怎么吃东西,想了想,就稍作停顿买了几串烤肉,在去往观景台的路上边走边吃。
拐过抚火街的一处路口,若零再次回到了那条与风绘偶遇的小路,在小路的尽头,就是通往云夕庙的山路了,要穿过云夕庙,才能登上观景台,路程还是有点远的。
这么想着,若零加快了脚步。
这封蹊跷的信,究竟是闹剧一场,还是真正的重逢,答案,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此刻,喧嚣的人声在若零耳边淡去,他的心头却渐渐火热了起来,巴不得能瞬息闪至观景台,给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儿一个紧紧的拥抱。
归愿广场上人声鼎沸,这里是人最多的地方,几乎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程度,因为广场的中心有一个高高搭起的表演台。晓有兴致地看了两眼,若零看见,台上两位身穿戏服的表演者正激烈又不失观赏性地“扭打”在一起,配上场外抑扬顿挫的敲锣打鼓声,可谓是不断地挑动着观众的神经,让台下的人们热血沸腾,不时发出一声声叫好声。
其中一位表演者身着黄头红身的有些笨重的戏服,应该就是“云夕”在待宵村的形象了。另一位表演者则刚好与之相反,体表的绒毛下,深蓝色是它的主调,背部则有并不纯粹的斑驳黑色,乍一看有些像人鱼,也并不美观。这套奇特的戏服若零就没见过了,有可能是云夕传说里的另一位神明。
按观众的反应来看,现在的表演应该已经到了**处,台下的叫喝声不绝于耳,而广场内鼓乐喧天,那阵阵声浪冲的若零头昏脑涨。
勉强挤出人群,再走了十分钟,这里已经是离村中心最远的一条街了。由于位置偏僻,这里显得冷清许多,连零星的行人的脚步中也多了几分匆匆。看起来,一些人正在赶往归愿广场,一些人则和他一样准备出村进山到云夕庙里去。
称不上安静也算不上嘈杂。
若零放慢了脚步,抬头看去,已经可以看到了,那隐在一片黑暗中的大山。
交错的树木枝叶中隐约透着光,映照出被半掩住的一条蜿蜒阶梯,阶梯盘旋至上,没入远方一片更大的光明之中,那就是云夕庙的所在之处了。而那小小的观景台,更是处在在高于云夕庙的后方,距离遥远,林立在它四周的灯光亮的晃眼,以至于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一圈模糊的光晕。
“唉,还是得爬上山才行。”若零左右手各拿着一根庙会中特有的苹果糖,这是他刚刚才想起来买的。
他舔起了其中稍小的那个,入口冰甜,但有些腻牙。还记得以前,七海就喜欢吃这种有冰糖包裹的苹果,他一直不理解这种腻味的甜度有什么好的,但是现在也有些品味到它的意义所在。
越是久别,就越能尝到它的棉甜。
眼看就快要相见了,这根苹果糖,也让若零想起了儿时的一些时光。
在这小小的待宵村中,在那青葱的朦胧岁月里,盛满了快乐的回忆。
延续向上的阶梯,仿佛无穷无尽。
若零仰望远处,在黯淡的灯光下,他的眼神却发柔和了起来,似是穿透了层层的光斑,看到了那令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山脚看到的遥远路途,并不显得难走,听着树林里偶尔的蝉鸣,和一两声归巢的鸟啼,很快,若零就站在了云夕庙前。
热火的庙会吸引走了许多人流,此刻的云夕庙显得有些寂静。
不知何处的惊鸟,激起了一片喧嚣,却也更显得此处的冷清了。在这个日子里,来庙里参拜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心中神明的分量无疑重得多,庙前依旧香烟缭绕的香炉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围的竹林里传来稀稀疏疏的摩擦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说起来也有些奇特,云夕庙周围,生长着密集的竹子,它们隔开了周遭的树木,使之离的远远的,像是敬畏地不敢接近此处。这些植物把云夕庙围在中间,似天然的一个保护圈,世世代代守护着寺庙。
也不知道建庙的人出于什么想法,或许是因为竹有禅的韵味?
抛开这些杂念,若零摇摇头,信步踏进了庙里。
穿过大门的古道,才是寺庙的正门。云夕庙里静悄悄的。在这里,聒噪的蝉鸣也被格去,几间木门内闪烁着淡淡杏黄烛火,缥缈的木鱼声萦绕耳边,院里只有一个坐在蒲团上的老僧人,也不看来者,只是自顾自低声呢喃着晦涩难懂的经文,超脱的语调,仿佛恒古如此。
在这种**的地方,他的脚步也轻缓了许多。
来都来了,若零也就静下浮躁,怀揣着敬畏双手合十,向两旁的佛像拜了拜,才迤迤然走进中廊。他只是路过,并没有多留的想法,所以对于那在大殿正中间,半隐在月光中的云夕雕像,他并不打算多作观摩。
无人的中庭更显寂静,纵然有很多条路通往别处,但只有通往后山的小道上映着从屋顶缝隙里射下的根根光栅,才不至于让这里一团漆黑。
“咯吱——”
走着走着,突然乍起一阵的瘆人嘎吱声,骇的若零差点跳了起来,寻声一看,原来只是踩到了脚下几片年久的木板而已。
“呼——”他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越是黑暗的地方,人就越容易紧张,而越紧张,也就越容易被吓到,但其实这都是自己吓自己。
正当他这么安慰自己时,转过一个拐弯,“嘶——”这次却是他自己发出的抽气声。因为,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赫然耸立着一个诡异的人影。
由于光线不好,这人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奇大无比的头部。
这下是真吓到他了,若零双脚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但他旋即咬了咬牙,强行提起气力,扶着墙壁“蹬蹬蹬”后退几步,同时惊叫道:“你,你是谁?”
似是听得他的喊声,“人影”晃了晃脑袋,但依然没有露出一点端详,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人就这样奇特的僵住了,若零保持着转身的姿势,那大头人影不动,他也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僵着这么一个动作的若零渐渐支撑不住了,他的呼吸开始紊乱起来,心里也直哆嗦,有如柱的冷汗划过脸颊。
“我这是遇见鬼了吗?”他在心中哀嚎着。
寂静的中廊里,有昏暗的月光,散在这两个石雕一般的身影上,竟似两个奇诡的雕塑。若零呼吸逐渐粗重,这样下去,他觉得脑神经都要绷断了。
“说句话啊,你到底是人是鬼?”若零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似是终于听到了声音,那人影终于动了起来。“它”好像做了个起身的动作,身形竟一下拔高三尺有余,长的几乎可以碰到四米高的屋檐了。
看到这恐怖的场景,若零浑身汗毛一炸,几乎是条件反射下地扭头就跑。慌乱间,他的耳边倏然响起一阵空灵的铃铛声。“叮铃叮铃”,轻缓的铃铛声并不刺耳,传进耳里,甚至有一种抚平心绪的神奇效果。
若零转头看去,却瞧见那身长三米有余的怪影不但没有追来,反而慢慢后退,最后隐入黑暗,渐渐地完全消失了,与此同时,那空灵的铃铛声也随着它渐行渐远,直至徐徐无声。
一切重归寂静,若零惊魂未定地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看到的却还是空荡荡的中庭,恍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这……这……”那么一大块的“人”就这么没了,若零有些傻了。
大脑当机下,他猛然想起手机有照明功能,于是颤抖着摸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那略显惨白的灯光驱散了小小光圈里的一片阴影。
是的,那里什么都没有。若零一下冒出了冷汗,不禁抖了两下,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他分明看到那三米多高的东西退到墙脚没了踪影,结果开灯一看空空如也,难不成这有神明庇护的寺庙里还闹鬼了不成?
他顷刻间进退两难了起来,还要从后门过吗?不从后门过的话,就只能从正门回去,再在庙旁绕个大圈,这样的话起码又得浪费十来分钟,眼看七海就近在眼前了,要这么做吗?
经历了这种诡异的事情,饶是神经再粗大的人,也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过吧?
不,不能绕道,已经拖得太久了。
由于同学聚会的缘故,现在的时间已经比他当初预料的迟了太多,不能再让七海等下去了。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七海,若零的心中就顿时火热,他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
“嘎吱——”脚下老旧的木板骤然响起尖锐的摩擦声。若零身形一滞,心跳也随着这声响停了半拍。
一阵冷风吹过。
他打了个激灵,发热的头脑也冷却了一点,那怪物真的走了?还是说刚刚的自己出现幻觉了?
若零四顾黑暗,心有余辜地拿起手机扫了扫周围,确认一切正常后,他谨慎地向后门挪了几步,在距离大门四五米的位置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远方传来一声啼鸣。
终于,他松开了憋着的一口气,再次迈开了脚步。只不过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角落,只要那里有所异动,就会撒开步子转身就跑。
近了,近了。离后门的距离越来越短,若零拿着手机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但是奇怪的是,直到他通过大门,都没有任何东西的出现。
“还真是我的幻觉?”走出几步,抬头遥望着层层云雾后的皎月,若零奇怪地想。纵然已经逃出了云夕庙,但那团诡异的人影所带给他的恐惧,让现在的若零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今天经历的“惊喜”,可真是够多了。
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胸闷,不由得咳嗽了几下。
前方,一盏暗淡的灯泡下,是一排窄小的土梯,这就是通往观景台唯一的路。
平日里来,这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而此时的后山更是空无一人,寂静得只有自己踩到碎石的细微声响。
看到后山冷清的样子,若零皱了皱眉。
“七海,真的会来吗?”
擦了擦脸上的热汗,他叹了口气,又有些动摇了。
明明观景台已近在眼前,他却退缩了。
夜晚闷热,手里那一个完好的苹果糖的糖浆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事到如今了还想些什么呢。默然了良久,他想。
紧了紧手,他抹了一把汗,走上阶梯,这里的台阶年久失修,很多节处已经模糊不清,再配上手机那并不强力的电光,若零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胆战心惊。
但是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因为前方已有一团明亮的灯火,那团灯火,似是飞蛾眼中的火焰,对他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那就是观景台了。
他的思绪飞向那团光明。
在那里,他将等候已久的七海搂进怀中。路灯聚焦了他们的身影,他向她诉说着过往的悔恨,她向他倾诉着久别的思念,他们哭着笑着,仿佛回到了儿时青梅竹马的那段日子。在他们的背景之后,在遥远的天幕之下,绽放的,是庙会最后一朵,圆满落幕的绚丽的烟花,那五彩的光线,将他们的身影印照的无比光彩。
若零痴痴的笑了笑,终于踏上最后一节阶梯。
山顶,一阵狂风簌地刮过,带走几片早谢的叶绿。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空无一人。
路灯的光忽闪了闪,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美丽的幻想如烟随风而逝,同时消散的还有他心中的一口气。
身形一颤,若零突然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那一阵风抽去了。他往前踉跄几步,短短几米,就把空旷的观景台毫无保留地裸露在他面前。
七海没有来。
或许是夜风的吹拂,木质的栏杆摸上去分外冰冷,若零的心也逐渐凝固了下来。
茫然四顾,空荡的山顶仿佛也在诉说着无人的凄凉。
举头看向前方。这儿的视野确是极好,把待宵村的光景阔绰地置于他的眼中。此刻,霓虹的烁光彼此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片片或大或小的光圈,模糊了他的视线。
恍惚间,这包围他的光晕变成了一只只眼睛,刹那间陡然逼近,审视着他的灵魂,将他的一切暴露在寒风之中。若零只觉这护人失足的栏杆一下子变得脆弱无比,再向前一步就会坠入无尽深渊。
他打了个冷战,后退几步,才有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真的是个恶作剧。”
若零叹息一声,身心俱疲地坐在了地上。从早上到晚上,看似不长的时间,却饱含了他的期待。而现在,支撑着他的动力凭空消散,让他一时间心如死灰。
写下这封信的人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想让他再度品味一番失去的苦痛滋味么。
如果仅是这样,那他的确做到了,自己已经有了心被掏空的撕裂痛楚。
而那个人,会不会正躲在某个阴影里,满足地欣赏着他这副落魄的失魂模样呢?
想到这,心头的一股无名火,又使他有了力气。“将别人内心最柔软最重要的地方扯出,再肆意玩弄,很好玩么?”,他竭力抑制住自己怒吼的冲动,发了疯似的冲向这山顶不多的几个阴影处。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显然,这里再无他人。写信的人也没有来,而是无情地选择把他失落留给冰冷的山风。
压抑着的情感无处发泄,若零像一下次泄气了的气球,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小山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就像个雕塑,抱着腿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一双眼睛还在盯着上来的阶梯,他在等待着,亦是在期盼着。
不知过了多久,这座冰冷的石雕动了,他有些颤抖地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临近九点,按往常的时间来看,庙会也接近尾声了吧?
“嘭——”
仿佛是回应他的想法,若零抬起头看向天空,突然绽放的烟花将他的脸庞映成艳红之色。
“嘭——”“嘭——”“嘭——”。
紧接着,一朵接着一朵,是形态各异的烟花,向世人展示着如昙花般短暂的生命,在这孤高的山顶上,还能可以隐约听到山下人们的欢呼声。
庙会快要结束了,有多少人在这一天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呢?
明明观景台是待宵村欣赏烟花最近的地点,可因为路途遥远,即使是现在,也没有人来。
若零还记得,在他小时候,庙会的观景台是如何的热闹。他记得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他和儿时的朋友们手牵着手围成一个圈,约定要一起喊出心中的愿望。
年幼的他拉着七海,涨红了脸,在嘈杂的人群中鼓起勇气喊出,
“我想跟七海永远在一起!”
没想到他们的声音盖过了嘈杂的人群,他清楚地听到了左手边小伙伴说出的愿望,是有点幼稚的纯真愿望:“我想要每天都能见到漂亮的烟花!”
可他怎么就记不清了,在那天夜晚的黑暗里,七海究竟许下了什么愿望呢?
回忆的溪流戛然而止,若零望着这没落的观景台,也许,在年复一年的遗忘中,已经没多少人记得这里了吧。
“嘭——”
“庙会,要结束了吧。”
又一朵巨大的烟花绽开,这是若零今晚看见过的最大的一朵。
果然,再没了后继的烟火,天空恢复了铅一般的黑色,一切重归宁静。
他愣愣的看了许久,才意识到烟火已经结束了。
真正地死心了。“咳咳咳——”猛然吹起的寒风将衣着单薄的他冷的剧烈的咳嗽起来,这种冷并不只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他伸出手撑在泥地上站起身来,有些颤抖地一步步走向回村的小路。
接下来去哪,去干什么,他都不知道。还能去哪呢,还能干什么呢?
随着走下一节一节阶梯,不知道为什么,若零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眼皮也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他睁大眼睛,试图看清脚下的路,但是眼前越来越黑,那些些川流般涌来的碎片,又不知何时出现在脑海里。
若零捂着额头,只觉得肌肉酸涩无比,他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是不知怎么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混乱之下,一块突出的岩石拌倒了他,若零腿一软,就此栽进了浓郁的漆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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