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北风
北风近日来常望着苏福忙碌的背影发呆。神木国国公将在木神堡举办七巧节大宴,消息一出四方涌动。神木国举国的封臣和大贵族无不回以热情洋溢的辞藻。
“愿国公的统治长长久久。”
“愿青龙神与您同在。”
“愿仁义、智慧和力量始终伴随您。”
“臣下感激涕零,神木永存,生生不息。”
一封封真诚又充满感恩的回信令他眉头略微舒展,端木家族继承古老七元素木之力的时候,诸神还在世间。那些关于七族久远的传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人们心中渐渐散去,自私与贪欲令盘古世界分崩离析,偌大的版图只有东北一隅的神木国完好无损。北风心里清楚那片暗影森林能抵挡住北方遥远的寒冷,却挡不住人们心中那片阴冷之地。
“端木人统治国家数千年靠的不是野蛮与征伐,而是智慧与力量。”
“当然还有利益。”
公爵与教士简短而充满智慧的对话彻夜在千木堂中响起,经过时间的积淀,现如今神木国残存四大封地和几十位贵族领主。千年前盘古大陆九州形成,分封的制度也被中央集权取代。但是神木一直将这种古老的制度坚持到底,为此北风曾与兄弟流苏产生过激烈的争执。最终兄弟离家南去,北风一直觉得是他气走自己唯一的弟弟。
大宴会召开在即,需要准备的名目账单可以从木神堡伸展到青龙门。新总管苏福重任在肩,他每天焦头烂额忙里忙外,简洁干脆的领导着众位仆人。可谁都看出来他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每当此时人们总是想念老总管苏荣,想念他那絮絮叨叨的声音。
“海狗湾的张家因路途遥远将于水日才能赶到,不过伯爵送给木神堡的五车生猛海鲜已经提前发出,现已在路上,不日就会到达。百冢山的百里夫人身子害喜,颇为不便。但骆师父的渡鸦带来肯定的消息,夫人届时一定会出席大宴。卧虎山的虎老伯爵已经穿过西青龙山脉,休整几日后便可浸入荒冢平原。如果他老人家绕道百冢山,没准会和伯爵夫人一起赶到。”
“老熊呢?”北风仔细端详着苏福,对方的干练有点让他不太适应。似乎非要挑点毛病出来不可,之前他可不敢如此对待苏荣。
“回大人,黑熊林的伯爵兄弟已经在青水河东岸扎营三日,如果天公作美不在下雨而河水也不再湍急,想必后天就会抵达。只是……”
苏福肥胖的身材弯起腰来说话十分费力,但此刻他言语停顿显然与体力无关。北风知道他所为何意,前几日白鸽飞书传来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摄政王左丞相赵元泰大人及家眷将与燕北侯及家眷一起北上参加七巧节大宴。而在他们之前神风侯独孤步前已经离开罡风崖直奔神木而来。
“来者不善。”
北风心里清楚,两位昔日的战友同时选择北上,一定不是什么巧合。他本盘算着待七巧节后亲自书信燕北侯,商讨两家儿女的婚姻大事。当初青鸟出生时他还在千水域绞杀流寇,而穆阳的长子穆冬也才刚会走路。两人曾经开下玩笑如果能在战争中幸存将结成儿女亲家。他是一位重视荣誉言而有信之人,而他也了解燕北侯的为人,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青鸟选择加入神木林,令婚约履行晚了几年。但随着二小姐出落的亭亭玉立,他心里清楚婚事不可能再拖延。圣皇已经宾天整整七年,兄弟流苏也锒铛入狱七年多。他至今都不明白那位视流苏如亲兄弟的圣皇缘何将他打入天牢。但有一件事他明明白白,这里面的纠葛和那位当初的湖州刺史,现如今堂堂九州的摄政王赵元泰脱不了干系。
“也罢,我倒想亲自问问你这个自认大哥之人。为何如此对付我兄弟。”
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突然前来造访,且举家北上事先毫无征兆。他们何时动身离开上京,何时抵达燕州,何时进入神木国的领地,这些消息统统化成谜团,令人捉摸不透。
“请大人恕罪。我在上京的各路眼线竟然都没能察觉,赵氏兄弟二人一南一北的行动如此保密,甚至有些鬼鬼祟祟。着实令我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骆师父苍老的面容露出惭愧的表情,他在上京结交过各路朋友。宫里的、当兵的甚至是商贩走卒都对他马首是瞻。他曾用妙手助这些人摆脱疾病的烦恼,且分文不取,只为换回一些上京的消息便可。
“骆师父不必自责,上京远在千里之外,神木虽强也有鞭长莫及之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道坎无论如何我都要迈过去的。”
“我倒是觉得这是好事。”
一声温柔的细语从内堂飘出,独孤归燕略显倦怠的出现在此。苏梅自从老总管走后便病的卧床不起。而其他仆人她又信不过,每天照料繁星的担子落在这位公爵夫人的肩上,她才知道苏梅的分量真的很重要。
倦意也挡不住她甜美的笑容,她和他相视一笑就已明了彼此心中的倾诉。老教士得体的行礼,而她也微微欠身予以回敬。
“夫君,自打那位摄政王主政以来,每年都唤你去上京。你又为何连连推脱呢?”夫妻俩慢慢靠近,当着教士的面牵手,含情脉脉又差一点拥抱上。老教士则对眼前的一切习以为常,面无表情的当着空气。
“还不是当年流苏的那封信。”
回想七年前圣皇宾天的噩耗与兄弟临别的遗言呼啸着划空而来。两只信鸽一灰一白好似亲兄弟一般在同一个旁晚抵达木神堡,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时辰。当教士的眼线将一切打探明了的时分,留给北风的是一个更大的谜团。
七年前圣皇宾天时,流苏已经入狱半年。而这半年的时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让神木知晓。偌大的上京究竟是谁有如此遮天的本事,北风思来想去只有两个人选,无外旁人只有右相宇文成和羽林卫大将军赵元极。而宇文成恰恰又是赵元极的兄长赵元泰的岳丈,如果银鹰与奔雷联手那还真是一片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上京没一个好人。”兄弟遗言的开篇如此醒目,令他此生难忘。若不是夫人难产血崩差一点飘离人间,他早就整顿军队去南方兴师问罪一番。自古神木箭震慑四方,九州任何势力都对神木敬畏七分。他真想问问这个当年的战友加大哥,为何囚禁端木族的希望之星。
“当年流苏少爷出于理想与对圣皇的绝对信任远赴上京出任左相,老夫是记忆犹新啊。”遥想鲜衣怒马的少年仅仅十八岁就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之巅,何等气魄,何等威严。那个意气风发的绿衣少年身骑白马跨出青龙门的那一刻万万不会想到仅十五载后自己就沦为权力的阶下之囚。
“夫君,小叔曾在信中让你提防赵元极这个人,但只字未提宇文成。可我认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宇文老贼。”
独孤与宇文,罡风对奔雷,世世代代都是相克相杀。罡风崖与奔雷半岛接壤,两大古国在混乱纪元之前就杀的老死不相往来,仇恨早已化进血脉中随着时间代代相传。
“夫人所言极是,老夫也认为那个久病不朝的宇文成才是端木家族时刻需要戒备之人。反倒是赵元泰主政以来剿淳于,敬轩辕,稳藩王的做法颇有手段。且他对待流苏少爷也是恭敬友佳。”
“骆师父,尊敬一个人是要奉他为座上宾,我可不认为把人关在天牢囚禁是恭敬的行为。而你别忘了,教城的白鸽可是才飞来不久。教宗大人的死与银鹰脱不了干系。”
公爵与教士陷入了沉寂,气氛无比寂静,静的有些尴尬。都说女人如水,关键时刻可以润化万物,眼前两个雄性都抱着自己的态度不肯妥协,只有她出来打个圆满。
“赵元泰是赵元泰,而赵元极的为人想必那淳于家最有说服力。”整个九州都风闻千水域珍珠城那场浩劫,淳于家一百多口人被烈火烧尽。连只家禽都没能逃命,偌大的世间从此再无蓝色发髻,古老七国在神农刘氏的厚土在净土寺耗尽之后,那弱水也迎来了命运的终点。
“我说是好事自然有我的道理。别忘了摄政王可是携家带口前来,他不会蠢到把自己的血脉带进危险。”
“老夫听说那赵氏秉文天生聪慧,好文轻武,对圣人新学颇感兴趣。他时常去天牢与流苏少爷那里求知,据说他私下想拜师但少爷一直不允。”老教士捋着胡子,率先打破尴尬。不过夫人方才提及的淳于家族倒让他想起一个人,那个木牢底部的叛僧。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将真言散真的用在那位身躯残破的流民身上,关于前内廷总管淳于欺下落的版本实在是多如牛毛,万一枉死一位流民他的内心无法面对诸神。
三人攀谈良久,太阳偷偷的落了山。一轮玄月在东边升起,城堡内的猫猫狗狗开始热闹起来。千木堂的楞窗外不时传来一片狗吠,紧接着马驴又开始躁动不安。最后连熟睡的公鸡也从梦中惊醒,直直发出鸣叫。
“发生何事?半夜鸡叫!”虎彪第一时间出现在靶场边,全副武装的卫兵也纪律严明的跟在他旁边。七巧节临近,守备和军务都比平时严苛以保城内太平。可没想到麻烦来的如此突然,如此提前。他内心一直火大真想抓住牢底那伙歹人给老总管报仇雪恨。
“来者何人?娘的给我出来!”虎彪吹胡子瞪眼是真动了肝火,堂堂木神堡难道成了平原客栈,阿猫阿狗都敢来此袭扰,今夜他定要将歹人立毙于铁拳之下。
嗖,一声哨鸣伴着旋风破空而来,虎彪根本来不及分辨赶忙抽出钢刀格挡只听哐啷金铁之声轰鸣,一道绿影来而复返又划空而去。只留下手臂震得发麻的队长呆立良久,心里暗暗叫苦。
“好家伙,来者不善。这力道将近百斤,到底何人如此胆大包天?”他可是卧虎山虎霸天老伯爵的长子,自幼习得一身本事特别是一口虎头双手大刀耍的是虎虎生风,令敌人谈虎色变。但是今日这一个照面就吃了瘪,心中实在是不痛快。
“哼,管你何人给俺拿命来。”
横刀立马,猛虎上山。壮汉双脚墩地扬起一片尘烟,奔着那抹飞速的绿影像顽石一样撞去,非得把它撞得粉身碎骨不可。再看绿影不慌不忙,在空中居然还能再腾空三级,东南、西北、再回东南生生躲过虎彪的力道与劲道,那将近半人高的大刀释放出的朵朵刀花全都落了空。
队长先吃瘪紧接着又扑空,落到地面时整个人把地面砸出丝丝裂纹。众人拍手称赞,可它却气得七窍生烟。“有力道,速度也不慢,看来不动真格的不行啦。”心中想到,手就随心动,壮汉再次腾空而起一个前滚翻跃到影子跟前,只见一道寒光映照玄月,那柄大刀居然一分为二,随着它主人的旋转霎时间制造出一朵刺眼的螺旋。
“哼。”
形势比刚才危险百倍,但绿影口中却发出淡淡的不屑。狂舞的灰尘搅拌着螺旋扑面而来,绿影不退反进直直朝着虎彪飞去。眼看就要被螺旋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影子中射出三道绿光,宛如三道绿色闪电劈向狂风中间。三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过后,三道绿光再空中化成三座阶梯,而绿影也化身成飞天的神仙,脚踏台阶纵然一跃,神出鬼没般的出现在螺旋后面。
“糟糕,不好!”虎彪察觉危险时已然失去先机,背后的门户大敞四开,自己这招虎啸山林可将正面之敌瞬间搅成肉泥,但要对付背后之人就显出了破绽。只见神仙的三座台阶陡然间又化作闪电,光速飞回绿影中围着它盘旋三周后汇聚一处,释放出一道更大的闪电。
闪电好似伴着雷鸣要拿虎彪的身躯开天辟地一般,可怜侍卫队长的双刀惯性强烈,一时间螺旋无法收回,也不可能调转方向。若想逃命此刻他只能丢弃爱刀,但对于荣誉至上的战士而言人在刀在,人亡才能刀碎。
突然,一道洪音好似九天之上玄月仙宫中的钟鸣之声,从上而下直直砸在闪电与螺旋中间。大地立刻溅起尘土连天,伴着罡风的劲道刮得天旋地砖。
“青儿,还不住手?简直是胡闹。”
尘埃逐渐退去,公爵那洪钟一般的声音依然搅的人耳生疼,而那抹绿影也缓慢的浮出了水面。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端木北风的长女端木青鸟。
她生着一双青铜色的眸子,杏眼微圆。那缕缕透着花香的青铜芳草卷成一绺马尾搭在秀美的左肩直挂胸前。风尘仆仆的俏脸上严肃与美艳并存,柳眉与玉鼻构成严肃,樱口点缀着花瓣显得脸庞十分美艳。这美艳让人看了紧张,第一眼紧张,再看一眼更紧张。青绿色的戎装包裹着绝佳的身材,斗篷锁着披肩披在身后随风摆动。
“女儿拜见父亲大人。”
青鸟的声音如名字一样逼真,那是属于天空的声音,令人仰视,叫人着迷。姑娘双膝下跪给父亲见礼,一张白色的骨弓现于背上在月光下显得凄冷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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