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夜酒馆
乔伊斯扶着阿诺席勒北城东巷的墙壁在狂吐不止。
这不是他第一次喝这么多，毕竟身为酒馆老板，往来是客，有时免不了敬上几杯。更何况今夜某位客人身份尊崇，又刚受皇帝封赏，酒馆所有人的花销都由他买单，现场的气氛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回头瞟了一眼墙根躺着的几名醉汉，乔伊斯心想，这店里最贵的三桶龙舌兰已经全部喝光，老约翰的酒却还有五天才能运到，余下这几天怕是没法招待什么贵客了。不过今晚这客人出手倒也阔绰，两倍于市价付了帐，里外里自己至少净赚五十枚金币，并且这客人给付的可是全大陆最炙手可热的新贵，科耶斯帝国的官制金币，纯度高，工艺精巧，样式和本国的官制金币大相径庭，正中央雕刻的是希罗维斯群岛上特有的物种——龙族，看起来像是长着翅膀的大蜥蜴。
乔伊斯从裤兜里掏出一枚这样的金币，向上轻轻一抛，左手随即将落下的硬币摁在右手背上——是有龙的反面。他叹了口气，又将硬币举起，放在眼前仔细观摩，久久不动，像是呆了，面色又仿佛陷入沉思之中。
老实说这图雕的倒不怎么样，但毕竟龙这玩意当今除了供职于科耶斯帝国宫廷的著名魔法师西蒙·庞恩之外，确实没有人声称自己见过。金币上的大型蜥蜴浑身缠绕着雷电，口中烈火喷吐回环；天上乌云层层密布，天边与海洋相接的地方似乎还有别的巨型不明生物在向此地赶来；下方的船队正风雨飘摇，苦苦支撑，看起来下一秒即会葬身于这浩渺烟波的大海之中——这种水平的绘画用在路边小说里作个配图尚可，但若是刻于一国货币之上，着实显得粗糙了一些。且不说龙尾上光洁如新，鳞片都未曾画出，就连航船的桅杆都直接省了笔墨，整支船队像是径直飘到此处，谁人看了都不由得心生疑惑。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乔伊斯想起一个月前自己刚见到这种金币时流露出的不可思议的神情，嘴巴大的像是看见六翼天使和路西法在教堂的顶上交媾一般。尽管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但当他再次仔细端详这枚金币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声：“老王八蛋，你到底给我留了一份什么鬼东西！”
是的，大法师西蒙力排众议，甚至不惜用永不受赏的条件向皇帝递交的所谓自己亲绘的龙族附图，和父亲临死前，亲手交给自己的一本画册里的第三页，一模一样。
父亲早已离开人世十三载，但西蒙，却是半年前才从希罗维斯群岛回到洛法兰德大陆。据说，去时兵士六百，回程却只身一人。
不过好在西蒙在科耶斯帝国皇宫里十分受宠，且建国过程中这位大法师也屡立奇功——听说他在攻陷不落之城海伦的战役中，引动熊熊地火，一人之力即让城池内外方圆五里化成无间炼狱，本已被守军为防敌人挖通地道而夯实的土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瞬间变成了涌动的熔浆。在他施法后的十分钟内，这座在洛法兰德大陆享有盛名，且因保持着从未被攻破的傲人记录而著称的不落之城海伦，全部没入了红色的海洋之中，就连城中最高构筑——用作纪念历代守城名将的勇士刻碑，都完全地沉进了西蒙生造的诡谲地狱之中。
科耶斯自己的军队都吓破了胆，直接被吓疯了足足两千余人。这些人整日整夜无助地哀嚎，嘴里念念有词“魔鬼，全都是魔鬼……“，夜里不敢轻易合眼，说是害怕看见那些守城士兵死前空洞的目光和他们徒劳地在腿上反复捆扎衣物，把随身的盾牌垫在身下以求多活一秒的绝望惨状，据说随行的牧师都因受不住压力而辞行了十多个。半月后为了加快征服他国的进度，科耶斯新军主帅，也就是现在就位的皇帝莫泊克咬牙下令，将尚未治愈的士兵全部就地诛杀，以明军典。这位魔鬼中的魔鬼，带来一切动荡的源头，西蒙，表面因造成军中疯乱而功过相抵的大法师，却在科耶斯帝国成立后一跃成为宫廷首席法师，可见莫泊克本人对他的历史定位在什么位置——万功之首，位极人臣。
那么这样一位无情狠厉，修为通天，脚下堆满尸骨的顶级法师，到底和我父亲有什么样的联系呢？乔伊斯怔怔地盯着这枚金币，脑子里飞快闪过有关父亲的全部碎片，愣是想不明白两者有什么或明或暗的机缘存在。
这时耳边传来吱呀一声，乔伊斯侧目望去，却是酒馆的贵客推门而出。
“原来你在这，我找了你半天。如何，今天做了我这单生意，是不是可以休息十天半月了？“阿道夫笑着拍了拍乔伊斯的肩旁，语气甚是和蔼。
乔伊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讪笑道：“您老是来光顾我的店，对我当然是很好。可您今日刚刚领受了军功，受了田宅的封赏，全城都在传您马上要成为帝国的元帅，这么关键的晚上，您是不是应该坐在三皇子或者七皇子的府里吃上一席投名宴，也好向陛下展示忠贞不二，愿继续为国家效力的心迹呢？“
阿道夫听完深深看了他一眼，看起来想张口说点什么，沉默了半晌，又转过身向酒馆里走去，“外面冷，早点进来吧。“
乔伊斯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他有点局促地搓了搓手，望着推门而入的那个背影，嘴唇上下碰撞却没有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关心和感谢。他内心其实非常感激这位叔叔，在酒馆刚开业的时候，周围的邻居都还没有因为打折而光顾他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这位叔叔，帝国第二军团的军团长阿道夫，却意外地这家酒馆的第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夏天，阿道夫穿着一身破烂的盔甲，背后甚至还插着七支羽箭，手里提着的是一把染满鲜血的长刀。他推门而入，扫视了屋内全景，径直走向酒馆的最角落，刚落座就解开了身上的全部装备，这些金属铸造物叮叮当当地落满
一地，把候在一旁的乔伊斯吓得不敢出声。
“你叫乔……乔伊斯是吧，给我来杯啤酒，再来一桶冰。对了，记得给自己也倒一杯，我们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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